贾母闻言把眼睛一眯:“哦,这倒奇了,今个不是月头也非月半,你们一家子到来的这般整齐,我早就说了,你们都忙,用不着记挂些成股百年的老规矩,心里有孝心就是了,不在形式上头。”
尤氏不善言辞,见老太太装糊涂,一声咳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王氏便挑起话题:“珍哥儿父子们也不是专门来请安,乃是大家伙商议着,如今圣上开恩,各家有楼台殿宇之家可以接回娘娘省亲归宁,可怜我们娘娘十五岁进宫如今十年了也没回家一次,娘娘夜夜思亲思故里,只是巴望着回家瞅一眼,看看祖母叔伯们过得好是不好,也就安心了。”
贾母一声咦:“省亲?你们别忙活了。一来我们家不具备姐接驾条件,二来,前个娘娘已经打消了归宁念头了。”
王氏闻言一滞,打消了?眼眸瞪视贾母,心中气愤难平,定是这次老太太说了什么了,否则,已经说定的事情,娘娘岂肯放弃呢!只是这省亲设计钱财不是一百二百,故而,王氏不敢质疑贾母,满腔怒火也值得忍下了,冷眸把姐姐薛王氏一瞪。
薛姨妈见状一声笑:“娘娘最是心地慈善,只怕给人添麻烦,只是娘娘虽然体恤,我们做长辈的也该慈爱才是,娘娘一入深宫十年,好容易盼到今日这样的好机会,岂能白白放过呢!哪怕只是片刻相聚看一眼也是好的呢,哪能任由孩子苦苦思亲不动心呢?老太太,您是最疼娘娘的不是吗?”
贾母原本就许多话摔在薛王氏脸上,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忽然一笑:“嗯,的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儿女都是父母心头肉,京都距离朔北三千里,寒冬在即,不知道姨太太可曾遣人前去送寒衣?”
薛王氏一愣:“喔,这是自然,承蒙老太太惦记了。”
贾母薛王氏一问一答,无力瞬间咳嗽之声此起彼伏。
迎春李纨跟薛家前世今生有仇怨,甚解恨。
湘云后来屡屡被王氏言辞暗示命不好,克父母,再是神经大条,也知道王氏不喜自己与宝玉交好,有无端被宝钗母女言语挤兑,一日前生挤兑黛玉,说成侯门寒女,寄人篱下。
话虽不错,却是很戳耳朵,让人气闷。所幸今生宝钗不能影响不能波及荣禧堂,湘云的憋屈要比黛玉轻得多了。今日得见宝钗母女出丑,出了口怨气,却也没落井下石。说实话,湘云还是很羡慕宝钗,哥哥虽然混账,毕竟有哥哥,可以互相牵挂互相依靠。不像自己,孤身一人。
原本薛王氏提说儿女情是为了逼迫贾母就范,不想贾母不咸不淡反将薛王氏,寓意不言而喻,自己儿子杀人越货,身陷囹圄不去好好管教,倒来操什么淡心呢!
薛王氏一时脸色涨成猪肝色,再不敢随便开口了。
二太太王氏见贾母不动声色便把自己两名生力军封住了嘴巴,心头之火就开始一蹭一蹭的跳跃,不是宝钗在他身边时时拉扯衣衫提示,早就忘了婆媳尊严跳起来了。
却说凤姐,听见房中贾母一句一个挤兑得薛家母女山穷水尽无人色,心头亦喜亦忧。喜得是屡屡给自己使绊子薛家母女出丑,心头爽快。忧的是这些人倒地是王家亲戚,只怕自己今后会被老祖宗婆婆公公迁怒。
故而,又是出场之时,凤姐只作揖,叫她谨言。自己则悄悄躲在外间观动静。意在制止王氏闯下什么大纰漏,错不过大家都姓王。
却说凤姐看见王氏三人已经被贾母那话困住,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头打破僵局,让她三人安全撤退,以全颜面。不料望风的柳儿颠颠而来:“二奶奶,大老爷二老爷,那边的珍大爷,琏二爷,还有族里一些白胡子长衫子,总之一大阵子,纵有十几二十人,一起往这边来了。”
凤姐闻言,深吸口气,故意放重脚步,眼睛暗示门房丫头通报。
小丫头也甚机灵,笑吟吟道:“老太太,二奶奶来了。”
贾母终于放缓了脸色:“哦,快叫进来!”
凤姐随着小丫头通报声已经跨进房来,圈圈与人见礼。最后自己拣错:“二太太姨妈既几时来的,都怪我人笨,些微几许家务事情,都把我忙得手脚打跌,也没来得及迎接太太姨妈,还请二太太姨妈赎罪,赎罪啊!”
凤姐这话明眼人一听就是屁话谎话,明明刚才在隔壁用餐呢,一众姐妹连带尤氏都翘起嘴角,睨着眼睛看她表演。
薛王氏知道凤姐一贯捧着婆婆祖婆婆,远着自己娘儿们。只是这是在贾府老太太跟前,薛王氏不敢摆长辈谱,更不敢面上带出来,气笑着:“你是当家主母,自然事多,哪个怪你做什么!”
凤姐甜笑:“还是姨妈最疼我。”
这里正在上演骨肉亲情,外面小丫头一声通报:“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珍大爷,琏二爷,宝二爷一起来了。”
房中之人都是本家小辈,各自俱不惊慌,凤姐尤氏起身迎接。迎春姐妹则齐齐回避,进了贾母内室说话去了。
唯有薛家母女,一个寡之人,一个待字闺中,两个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房中个人恼她们不自重,各人都不理睬,还是凤姐看不过,给平儿使眼色,平儿只装看不见。只得使个小丫头吩咐道:“把薛姨妈宝姑娘带去我院里,叫你丰儿姐姐好生招待。”
这才算是借了薛家母女之尴尬。
薛家母女出的门去恨得不行,宝钗眼泪也出来了,她堂堂薛家大小姐何曾受过今日之辱。在凤姐房中不过略微坐一坐就借故告辞了。且没有回家去,而是母女驱车去了二房等候。
宝钗暗暗握拳冷笑;越是不欢迎,我偏偏要堂堂正正做主人。
薛姨妈呢,靠着车座闭目神游,想起凤姐之前暗示,自己之前的犹豫,她不清楚,自己如何一边抗拒一边走到今天。
这是闲话不提了。
回头却说贾政几人联袂而来,各各与贾母行礼,一时按序排座。这种场合,尤氏凤姐没有座位,二人分开两边,站在贾母身后伺候。
一时茶水点心齐备,贾母这才开颜笑道:“今儿如何到得这等整齐呢,闹得我还以为记错日子,今日是除夕夜呢!”
贾赦虽是个爱热闹的浑不楞,张氏这些日子没少做功夫,吧整个省亲事件实质,掰开了,揉碎了,一一讲解剖析,点点滴滴灌输给贾赦知道,贾赦这些日子终于弄明白了,圣上省亲并非好事,乃是迎春所说,丢个石头试水深,打草惊蛇取苦胆,不是什么好事。又告诉贾赦,有钱陪着皇帝玩儿,不如自己淘换古董回家把玩呢!
张氏还允诺,老爷实在喜欢热闹,可以在花园子搭个戏台子,老爷喜欢哪家戏班子,就请哪家戏班子唱戏,唱腻了咱再换。决不能被皇上当成年猪宰咯!
年猪肉?
贾赦此刻想起张氏所说还有些忌讳,刮着茶碗,只觉得脖子凉凉的,不自觉缩一缩。随即沉脸品茶不语了。
贾政呢,这些日子老婆小老婆屡屡闹腾,元春又弄个巫蛊事件,幸好被琏儿发觉摁住了,贾政是个忠厚少谋之人,只是后怕不已,心中对王氏更加绝望了,却又不能休妻,心情灰败至极。
不过,对于省亲,贾政跟张氏等人看法不同,他以为这是圣上隆恩,做臣子只能接受,不能辜负了。
贾珍是省亲极力拥戴者,他以为元春封妃,自己就是国舅爷了。如今圣上允许贵妃省亲,这是多大恩宠啊,今后看谁还敢跟自己作对!他那颗自从秦可卿死后黯然失色心胸,瞬间亮堂起来,也激动起来,只以为贾府除了老祖宗开府以来又爬上一个高度,如今是皇亲国戚了,跟皇上成了一家了,这可是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不用愁了。
原本贾珍心情激荡,熟料两位堂弟贾琏宝玉并不热衷,就连大老爷贾赦似乎也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贾珍不由把眼睛看向二婶子,直犯疑惑,不是说只有大太太反对么?如今看着似乎不像呢?
第 104 章
却说贾珍热情激昂而来,要跟贾母商议迎接元春省亲,却发觉除了王氏,整个荣府都兴趣缺缺。不由心生疑惑,目视王氏二婶,想要知道究竟。
这王氏原本就是利用贾珍的身份地位达到自己霸占展贾府目的,如何会给他说实话,更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私心了,遂故作糊涂,只是频频给贾珍使眼色,叫他说服贾母。
贾珍虽然察觉情势不对,只是他既来了,不能白跑一趟。
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怎么也要把心里话说了才是。
故而,贾珍一声咳嗽,起身冲着贾母一揖到底:“论理,儿孙们本不该惊动老祖宗,打扰老祖宗清静,只是如今省亲这事儿,侄孙想来想去,对我贾氏一族,只有好处,您想啊,皇上虽说号称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实则封妃又有几人呢?历朝历代又有哪个朝代有这样恩典,允许后妃归宁?这可是天恩浩荡啊,老太太,我们做臣子只有感激涕零,哪里能够不理不睬呢?”
贾母心中早有打算,任是贾珍舌灿莲花,兀自不动如山,怡然一笑:“皇上天恩浩荡是不错,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子应该感佩,圣上旨意理当奉若生神明。”
贾珍闻言一喜:“老太太真知灼见!”
王氏更是满脸生辉,暗喜自己这一步走对了。的却,前生之时,贾母也有些许犹豫,结果就是王氏唆使凤姐暗中联络贾珍,利用贾珍一族之长身份,鼓动和族长老出头,达成一致修园子。
前生王氏之所以可以达成,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邢夫人太各色,不仅失却了婆母的欢喜,就连自己媳妇儿凤姐也完全倒向王氏。
也怪凤姐自己聪明误,只以为自己姑母绝不会害自己,也以为迎春可以家族带来无尽财富与荣耀,全然不把可卿警惕放在心上。结果傻里傻气联合外人,把属于自己子孙的家产花得一干二净,最后贴上嫁妆不说,还搭上了性命跟巧姐儿一生。
如今的凤姐有了张氏掌舵,迎春提点,早就眼明心慧,看得透彻,故而王氏今生阴谋诡计无法施展,只觉得步步受制,步履艰难。这是闲话不提了。
回头却说贾母顺着贾珍之意肯定了圣上恩宠不能辜负,使得王氏以为自己阴谋得逞,正在暗自高兴,却不料贾母话锋一转:“可是,皇上所发邸报琏儿抄录回家我也仔细琢磨了。圣上谕旨所说,乃是家有楼台殿宇可以接驾的嫔妃后家,反之,没有楼台殿宇就不能够接驾。想我们两府虽然房舍够大够多,却远远不及皇家气宇,即便请旨,圣上也不会答应呢!”
贾珍闻言差点失声嗤笑,谁家有现成呢?这不是妇人之见么?这份意思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得暗下不屑讥笑,耐心给贾母解释:“皇上是说了家中须有楼台殿宇方能接驾,我贾府没有可以修建啊,如今吴家,李家都已经破土动工了,孙儿我在府里日日巴望叔父们上门商议,只不见人提起,今日方才冒昧上门来了。”
贾母眼眸睨着贾珍,笑得甚是慈祥:“修建?这倒是个好主意。”
贾政贾珍王氏无不欣喜,熟料贾母语气一顿:“只是,修建省亲别院不是修建民宅所,三进四进院子,花费万两银子就够了,那可是动辄百万之巨。珍哥儿,你想没想好,这银子从何而来?”
贾珍差点冲口而出,当然荣府府库咯!却是话到嘴边含住了:“这个?”
贾母眼光一扫儿子媳妇,见贾政王氏都惊愕个嘴巴,遂眼露讥讽:“珍哥儿,你该不是想让你二叔们学那吴家,摁住乡绅筹集,巧取豪夺,被人背后咒骂断子绝孙罢?”
贾珍一滞,几声干笑:“这不能够,我们贾府乃是传承百年候府,哪能学那些不良行径!”
王氏见贾珍被贾母捏住,行将烟消,急忙拿话奉承贾母:“正是我们贾府托了老太太福气,家大业大,富贵荣华,不比吴家乡下土包子,不顾体统。老太太是历经岁月的老祖宗,几十年来扶保贾府欣欣向荣。任何事情也难不倒老太太。因此,媳妇们才来跟老太太商议呢,凭是天大事儿,只要老太太答应了,定会顺畅无阻!”
王氏说着话,眼眸乱瞟,示意贾珍两口儿帮腔,又拿眼睛睨了凤姐李纨,眼眸之冷冽,颇有警告之意。凤姐李纨各自掉开脸去,行如盲眼,只气得王氏指甲掐进肉里不觉疼了。
幸亏尤氏无嘴,贾珍倒还机敏,忙着附和:“是啊,只要老太太做主,还愁没有银子吗?”
贾母苦笑声声,那眼眸从王氏身上转到贾珍身上:“二太太,珍哥儿,你们娘儿们太看得起我老婆子了,我老天拔地,混吃等死,不被人嫌弃老不死就很不错了,哪里有什么法子哟!”
贾赦贾政王氏闻言俱是惶恐起身:“老太太何出此言?叫儿子媳妇们如何担待得起呢?”
贾母淡淡一笑,连连挥手:“坐,坐,坐,我也不过那么一说,年老嘴碎,也没怪谁。”
贾赦几人稍微松口气。正在坐下抹汗,又听贾母叹气:“娘娘封妃确是好事,她想省亲回家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合情合理。只是我贾府哪里置办得起富丽堂皇之皇家别院呢?也只好委屈娘娘咯!”
贾母说着话,转眸看着两个孙媳妇,笑得慈和:“不过,圣上仁慈,允许后妃亲眷会亲,今后呢,珍哥媳妇,琏儿媳妇,我老了,大太太二太太身子又不好,珠儿媳妇不宜出门,你们两个幸苦些,每月抽空去瞧瞧娘娘去,免得娘娘挂心。”
凤姐尤氏起身应了:“谨遵老祖宗教诲!”
贾母笑盈盈点头:“好了,你们无事就散去吧,老身近来身子越发不济了,见天思睡,不成了,去躺躺!”
贾赦几个爷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了?荣禧堂上还有许多本家等着消息呢?
不过,贾赦虽然疑惑,却也十分乐意看着贾母排揎王氏二房,看着王氏吃瘪贾赦心里甚是欢喜:“儿子恭送老太太,老太太安心歇息吧。”
贾政贾珍兀自愣神,想不通一项爱热闹的贾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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