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翠绿的镯子,是老太太在康儿百天的时候当众赐给她的,从此这妮子就再没脱下过,“不合时宜”这四个字从来没过她的脑子,她只是在亲身实践。
“脱下来。”
林少伟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三姨太撅起了嘴,正要说什么,走在三姨太前面女子却先开口了,“语嫣只是为了让林家列祖列宗也看看这祖传的镯子,这可是代表长孙的镯子,既然康儿第一次来拜祖宗,那戴着镯子来又有什么不好呢?”
细软的声音慢慢爬上来,如玉的女子穿着打扮都是寻常模样,特意穿的宽大蓑衣显得有些笨拙,可那眸子那话语却比谁都灵巧都生动,勾连住林少伟的眼睛,然后淡淡一笑,倾国倾城。
“二嫂说的有理。”
林子业素来知道这点到为止的艺术,已经让嫡族在祭祖大典这么大场合丢了一次脸,就不要让林少伟太难做。
这男人,不是一次性就能摧毁的。
林少伟上有越做越大的林氏家产,下有活蹦乱跳的嫡系长孙,身后有京城大鳄苏家做他的靠山,身前立着如花似玉绝顶聪明的二姨太余韶可。
想全方位摧毁他,可不是一个玉镯子就能搞定的。
“时候到了吧。”
就是这么个当口,带领女眷最后进来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默默走向自己该跪着的地方去,这存在感不强的老太太一句话软绵绵的,在这一百多个人簇拥的小院子里,却像惊雷一般,等着看嫡族庶族口角的围观群众都纷纷找好自己的地儿跪好。
这是一群羊,老太太是牧羊犬,靠的不是腿脚是物种。
在这个大院子里,老太太是不同物种,是家规那蜿蜒文字的墨点,是祖上坟头的一个果盘,是祖传下堂鞭上的毛刺儿——
装哭的可以停了,真哭的要上场了,“扑通”请务必整齐,颈椎不好的就一直趴地上吧——祭祖这是个功夫活儿。
林少伟牵着康儿的小手走到最前排,眼睛一直溜着儿子后颈,那林子业摸过的地方就像癞蛤蟆爬过,死不了人恶心人。
“祖佑林氏——今——林氏第七代当家人林少伟,率妻——”林少伟一声嘎然停止。
牧羊犬般的老太太挣开一寸眼缝,老管家的声音呃了一下,空气中仿佛有抽鼻子的声音,二姨太眼角溜了眼右边,空空如也,听到左耳边传来三姨太的一声轻笑。
这轻笑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林少伟青筋暴跳,黑到极致的眸子着火一般忽明忽暗,整个空气是史无前例的压抑,一缕青烟袅袅而起,跪在远角一侧庶出行列的林子业回过头,看了看躲在角落里一脸担忧的弟弟林子茂,低声笑着说,“你那位吃斋念佛的大嫂,真是极品,这个时候让她男人下不来台,这才是骚包。”
“你!”
林子茂脸憋得通红,却在这极为肃穆的环境下什么都说不出口。
“苏子呢?”
林少伟低沉的声音回响在院子里,抖一抖火山灰,下面还满是岩浆。
他并不待见对自己这位正妻,但是好歹她也是天字一号房的女人,走出去都叫声夫人,把那个“一”字省略掉。
越是省略掉的部分,越是人们会记住的部分。
大家随时随地就会记得:她,苏子,京城大鳄苏家的女儿,是正妻。
而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在这个林少伟最该叫一声“夫人”的时候,凶神恶煞的男人却霍的站起来,头上束的白色缎带随风飘扬,牙咬切齿的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苏——子——呢——
林子业偷笑着对自己青着脸的弟弟说,“茂,看来你的那位大嫂,这回是真的要下堂了…”
应着林少伟这一声,从院子外走来一个挺拔而优雅的男子,全然不惧怕着满场的压抑,来到当家人面前,微微一鞠躬,“回当家的,夫人在后堂念佛。”
“去拿。”
林少伟眉头紧锁,下面跪着一百来号林家的男女老少,院子外还有一大群商友在围观。
那男人抬脸再次确定了一次,看到林少伟丝毫没有回旋的意思,于是默默倒退着出了院子。
角落里的林子茂攥着拳头试图站起来,却被大哥一把按了下去。
“你找死么?!”林子业低着声音按住他的肩头,“这不是你出头的时候。平日里你和大嫂怎么眉来眼去没关系,现在可不要强出头…”
说这话儿的功夫,方才进来领命的男人又进来了,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鞭子——
老妇人侧脸一看,本是撑开一寸的眼猛地睁大,活像见鬼,人没到拐杖先竖到儿子身前,“你要做什么。”
“她在后堂?”林少伟选择性失聪,眼睛直直瞪着段瑞,看着他恭敬的让开一条路,林少伟不敢直接将老太太的拐杖推开,于是向后退了一步,绕开拐杖,跟着段瑞就奔大院门儿去了。
满院子跪着的林家男女老少看着当家人手执下堂鞭就这么暴走了,一时间都狂乱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多年没见连鼻口里几根毛都要数一下。
林子业等林少伟两只脚都迈到大门外去了,才噗嗤一笑,那时间恰捏的如此精确,让人怀疑他身后长了眼睛。
“有趣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林子茂是全场除了愣住的老太太之外第一个站起来的,霍的一下像棵挺拔的松树直直愣愣的杵在那里,嘴里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说着,“这不行,这不好,这不对啊,这不可以——”
林子业可不想这个时侯让他这脑容量比核桃还小、心比兔子都善良的亲弟弟给拽下水,狠狠一绊子茂那已经腾空的一只脚丫子。
林少伟杀气满身的冲出去的时候,只听到身后的院子深处一声巨响,脚下步子迟疑一秒,揣度了一下这是不是老太太晕倒了,又一掂量了一下这声音,貌似老太太还砸不出这效果,于是更紧的攥了下堂鞭,拨开大眼瞪小眼的那些大院外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径直朝后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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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业随着众人一起到后院门口围观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极为辉煌的景象。管家段瑞牢牢把住大门,只有老太太和两位姨太太得以进了院子,却再不敢靠前一步。
林少伟的鞭子高高举起来,阳光下像是一节绳索。
鞭子下降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千年那样漫长。
可是鞭子抽打到的,却是身为当家人的林少伟自己。林子业噗嗤笑了出来,这一声仿佛催化剂,让同行的庶族的老人家门集体起哄。
“当家的,祖宗传下来的下堂鞭可不是拿来胡闹的——莫非你们嫡族就是这么玩笑的么!抽她——”
这当然不是玩笑,这是天大的玩笑。
对于刚刚穿越过来的林少伟来说,这帮老头子让他鞭妻这种家庭暴力行为,违反了刑罚婚姻法家庭守则。
而且会让他刚刚穿越过来的老婆彻底崩溃狂飙。
苏子没有狂飙,苏子很淡定,苏子重新把他的衣服合好,苏子问,“我们穿了?”
“怕是…如此…”林少伟一扫那古人们的装束,扫射了一圈这大环境,肯定的点了点头。
“既然穿了,就要守规矩,规矩怎么说来着?一鞭下堂二鞭休,少伟,你是否得抽我一下才能过关?”
林少伟看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没错,还是他的苏子,被他带到鸟不拉屎的偏僻的林家大院的苏子,跟着他一起莫名其妙的穿越的苏子。
却是浑然不同的性格。
莫非…她是和这古代的宿体的性格合并了么?
林少伟不敢相信自己这最狂野的想法,只能楞在那里,看着苏子默默从地上捡起那鞭子,不习惯穿着者长袍的她差点绊倒了自己,但是还算礼仪得当的将鞭子捡了起来。
低着头,恭敬的将鞭子举过头顶。
林少伟压低了声音说,“你干什么?!”
苏子同样压低了声音说,“我跟日本销售学的,只不过人家端盘子,我端鞭子。请抽吧,为了我们两人好。”
林少伟几乎一乐,苏子?我那彪悍的老婆大人?
若依着你,不应该说,“靠,我可不想一穿过来就被浸猪笼,你要抽就抽!”
手有些微颤的拿起鞭子,手起鞭落,斩碎阳光,凄迷之中,二人目光相聚。
这一回是结结实实抽在了苏子的后颈上,她向前一冲,吃力的咬了一下下唇。
“哎呦,疼吧。”
林子业故意在林子茂面前阴阳怪气的说出口,看着子茂那拧在一处的脸,得意的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早说过,靠女人不是办法。”
这评论悉数淹没在院子外的一片骚动声中。段瑞很有眼力价的小跑过来接过林少伟手中的鞭子,恭敬的说,“少爷,没拦住老太太和两位姨太太,请少爷责罚。”
林少伟一愣,看着段瑞把鞭子又奉到眼前,有些恍惚。但那常年不变的冰山扑克脸将他的一切疑虑都很好的掩盖住。
随后看着一个颤颤悠悠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被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搀扶着,林少伟猛地吞了口口水,回头看看此刻平静淡定的不像苏子的苏子端正的跪在那里,眸子里却在万般打量这两个陌生的“姨太太”。
好啊,少伟,当初嫁给你,你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现在你不仅让我下堂,还有两门偏房?
明明是心里一个劲犯嘀咕,体内却像是有另一个灵魂在操纵她一般,让她什么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就连眸子,都是散淡无兴的。
林少伟和苏子就这么对望着,一个想崩不会崩,一个想崩不能崩。
冰山扑克脸和淡定装逼女就这么遥遥相望,让二人最后同时崩断神经的只是个小小的人儿,夸张的摇晃着手臂一路高扬着一个声调跑来:
爹——————————
林少伟被陌生的儿子扑倒的时候,苏子也脑子一僵,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节入夜了。。。入夜了。。。入夜了
压倒
苏子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祭堂,四周黑压压一片,几盏烛火让这本就肃穆的气氛更添几分鬼魅。
堂正中一口空棺材没有封盖,苏子慢慢转过身,身后的墙上是一排排老祖宗的画像,那一双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让素来怕黑的苏子浑身发毛。
当初她之所以奋不顾身的投入到酒店事业,就是因为酒店没有黑夜,无论她何时在行走,都有温和的灯光洒下来,让她心安。
只要一通电话,总能找到值班的酒店员工,就凭这一点,她选择在越来越不景气的酒店业坚持下去,一直到了现在。
一直到了现在这个穿越到鸟不拉屎的古代的此时。
妈妈的,没有电灯的古代,真闭塞。
苏子脑中的回路似乎被切换到另一条线路,此刻的思维和脱口而出的话语,又变成了往昔那个彪悍的酒店经理,而非白日那个淡定装逼的下堂妻。
苏子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发热,又揉了揉自己的眼,也不是眼花。
果然是穿了,还一穿为二,穿成了双重性格。
最要命的是,那种淡定装逼的女人一向都是苏子最厌恶的类型,那骨子里的傲慢和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的清高让世俗的她几乎要撞墙。
而今,那占据了白天灵魂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性子,而她本来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绝处逢生分外吃香的性格,却只能在黑夜存活。
这太不值了。
晚上鸡都睡了,留她精明又有何用?难不成要她巡房么?
还是像现在这样,被扔在空棺材一旁对着死人画像大眼瞪小眼?
正是这么愤愤不平,门突然被推开了,苏子猛地一抽,那黑夜的恐惧让她紧紧抓住自己的大红袍子,单凭这开门的声音,苏子也知道来的不是林少伟。
林少伟不仅有一张扑克脸,也有纸做的脚丫子,走路跟飘一般,苏子曾经玩笑说,“莫非你你伟大的专业有跟梢偷窥这么个课程?我可不敢出轨,估计被你观察好久报告就写好了,还得劳您敲门通知一声——”
此刻有些狂躁的推开门的男人,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的飒爽男人,决不似自己老公那般闷骚而冰冷。
这团火一般的黑影渐渐走到苏子视线范围内,那“林”字玉佩扬起在空中的时候,苏子浑身一抽抽。
苍天,不会又要来一顿鞭子吧。
那张脸露在光亮处的时候,苏子完全愣住了。
那张脸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上面豆子的粉刺她都心知肚明。
那张脸又是那么陌生,陌生到对视很久,苏子仍就不敢叫一声,老公。
林少伟的古装扮相固然是与现代装束不同,那儒雅的气质配上古代这行头焕发着不一样的气魄。但是让苏子迟疑的并非这外在的一点改变,而是那内在——
看那有些邪魅的上扬的嘴角,苏子满心思想的都是那个出名的电影,换脸。
老公绝对是被附体了,还是被时下流行的腹黑男附体。
苏子已经打算从发髻上拔钗自卫的那刻,林少伟突然将那宝贝的不得了的下堂鞭一扔,脱下外衫蹲下身子二话不说将瑟瑟发抖的苏子抱在怀,同时将那外衣披在她身上。
苏子彻底。
惊了。
恋爱三年,结婚七年,某性学教授林少伟,连房事也只有一种姿式。
莫说接吻,就连拥抱都是奢侈,平日打车都是他做前面把她一个人扔在后面,超市买东西结账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从非购物通道溜出去,每次她喊他honey只会换来他一个装的二五八万的皱眉——
这个没情调没想法的阿尔卑斯山脉,现在竟然如撒哈拉的热浪般勇猛而直接的将她拥入怀中?
这件事,其冲击程度不亚于奥运会前夕突然得知悦薇没有入围奥运会指定酒店。
五雷轰顶外加避雷针假冒伪劣。
苏子还能在林少伟的脖子后跟闻到熟悉的古龙香水味儿,而那明明是同一条声线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