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后靠着,抚摸着小卷毛,侧头看着窗外,淡淡道:“嗯。”
小儿把火炉上沸腾不止的水壶拿下,道:“小姐不喜热茶就不要勉强自己去煮,煮了又不喝。”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问小儿道:“小儿,小弘时好吗?”
“小姐那日之后便未回,弘时阿哥每日都来凌雪阁等着,就坐在殿苑前的石阶上,手拄着头望着殿门,每日如此,如何劝说,都不回去。”小儿蹲在我身旁,仰着头看着我说道。
小弘时,突然很心疼那个孩子,希望他的结局不要像史书所讲,我轻叹一声,道:“小孩子不能总是站在亲人羽翼之下,只有经历寒霜,才能长大,变强,弘时,会好起来的。”
小儿伸出手,摸着我的腿,眼眶渐渐红了,道:“小姐,药膏的事要尽快让王爷知道,眼看着这么久了,您的腿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我打断小儿的话,道:“这件事,我自己跟他说,小儿,现在想着自己才是正经,你不能伺候我一辈子。”
小儿头抵在我的腿上,轻声道:“小儿这辈子只伺候小姐,小姐是好人,该一直笑的,小姐去哪,都要带着小儿,好吗?”
这些日子小儿会帮我涂高老给我的药膏,腿上还是没有任何知觉,高老说过,如果药膏涂抹后膝盖会有刺痛,便有希望痊愈,可是,这样,就只能针灸了。那天看到胤禛的神色,好像对那位可以为我针灸的神秘人很抵触,不过,如若果真如此,那便只有找他了。
他,到底是谁呢?
番外之萧雅
紫禁城
殿苑内黑漆漆的,周围静得有些诡异,空荡的厅室跪着一个人,许久,萧雅从内室疾步走出来,蹲下身攥着那人的衣领,满腔愤怒好似无处发泄般双手震颤着,她压低声音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指尖用力向下去,抵着那人的脖颈,深深地好似渗出血来。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萧雅,又瞬间低下头去,道:“小姐,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萧雅轻笑出来,轻哼一声,道:“奉命?奉谁的命?我不记得曾经下过这样的令!”
那男人眼眸中闪过一丝隐忍,张开嘴终道:“小姐,记住你的身份!”
萧雅突然松开紧攥着的那人,脱力般跌坐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是啊,我的身份,我从来没有一天不在想着自己的身份,你告诉我,我是谁?我是谁?”
“小姐……”
“我都忘记自己是谁了呢!”萧雅环抱着膝头埋在臂间,低声抽噎着。
那男人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眸中有过一丝不忍与怜惜,却硬生生地垂落,攥握成拳,道:“爱新觉罗家的任何一人都不会接受你的身份,他……亦是如此,所以小姐,事成之前,不要暴漏自己,否则,他就不只是受伤这样简单了。”
萧雅猛地抬头看着那男人,忽然很诡异地笑出来,魅惑至极,她轻声道:“倘若那样,那我不介意让所有人感受看看,那宗人府极刑的滋味!”
那男人心里咯噔一下,从未见过小姐如此,他愣了半晌,低下头对萧雅道:“小姐,属下逾越了。”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萧雅忽然向后倒去,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泪如泉涌,她闭上双眼,轻声说着:“阿姐,我宁愿只是你的妹妹,仅此而已。”
空荡的内室又恢复了寂静,倒像是从未发生一样。
塞外出行亦相思,千里遥望传信笺
康熙五十一年夏,康熙奉皇太后命避暑塞外,胤礽等皇子八人随行,皇四子胤禛留守京畿。
胤禛很怕热,夏日里几乎能不出门,便在书房凉阁处喝着凉茶,室内放置大块冰解暑,静静地等着我午睡醒来。窗外绿树上知了歌唱着,许是夏日有些懒散,这一声悠远好似抱怨天气燥热。
模糊中,感觉脸颊清凉,抬起手摸着,冰凉的水顺着手腕流到衣袖,我慢慢睁开双眼,睡眼朦胧地看着坐在身旁的胤禛,呢喃着:“胤禛,好凉快。”
胤禛把手中的圆形冰块放置我掌心,帮我合掌,笑道:“睡够了,一会儿高老来,快起来。”
掌心冰凉的触感使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胤禛扶着我起身,让我靠在他怀里,“年年岁岁朝朝,今昔盛夏尤炎,胤禛为何不随皇上塞外避暑?菱儿每每思虑至此,便会想着,要如何做,才能让胤禛好过些。”拿起绣花枕旁的摇扇,慢慢摇着。
胤禛轻笑出来,温热的气息喷到脖颈,“我想要什么,菱儿不是最清楚不过?”声音略有些戏谑。
我低垂下头,盯着双腿,暗自叹息,这些日子高老的药膏没有一日不细致涂抹,双腿却依旧毫无知觉。高老研制的药膏想必富含烈性草药,而至今身体未曾察觉,便是这种方法无效,亦不知,那针灸之法,可否弥补。“胤禛,倘若不行,不要介怀,菱儿现在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有你在身边,很好。”
胤禛在我侧脸印下一吻,“高老医术高明,定会治好菱儿。”
“禛,你与高老似乎交情甚好,况且,能得你真心赞赏,那人定不寻常。”胤禛可以请来隐退闲游的老御医,他们定是互有往来。
“若非高老,如今世上,怕是没有胤禛了。”胤禛似自嘲一笑,嗓音略有些沙哑似无限惆怅化作叹息压抑在喉咙里。我没有转头去看他,已没有打断胤禛的回忆,握着他有些冰凉的手,细细倾听着他回首往事。
“皇额娘仙逝那天,我心中苦闷无处发泄,郁结成疾,夜晚于皇额娘守灵着凉,被侍卫抬至额娘处,当时十四尚稚,与我玩闹被汤药烫伤,额娘发现抱起十四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我,她说,十四是她的孩儿……”说到这,他有些停顿,后又接着说,“自那以后,我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是高老救了我,他只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
“宫墙殿苑,海棠花泣。”
“海棠花泣……”
“皇额娘曾说过,当园子里的海棠花哭泣的时候,那便是额娘思念禛儿了。”
记得史书上记载过,胤禛与德妃母子不和,心有间隙,如今看来,未必空穴来风,心灵脆弱之时亲母未能相伴左右,却又误会重重,甚至相疑相怨,实难挽回。
我翻过身体,抱着胤禛,闷闷不语,午后微风轻拂,吹动发丝,室内寂静无声,当年,紫禁城那红墙绿瓦间,殿苑院中,海棠花开定盛放艳丽,娇嫩欲滴,一阵风吹来,洒满院落,一个嘴唇苍白的男孩抬手接着飘舞的花瓣,嘴角上扬。
夕阳斜挂,漫天红霞,清风徐徐,水波荡漾,层林浸染似掉进染缸却又忘记加盐的白布透着粉红斑驳。
室内一声叹息传出,紧接着,“此药性刚烈,万不得已不可用,如今看来,只得一法,唯有针灸之术方能力缆狂澜。”
胤禛手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道:“高老,针灸之术,您不可做吗?”
高老摇头,“如今老夫精力不足,针灸之术,讲究精准稳,错一丝一毫,功亏一篑。”
胤禛侧头看了我一眼,“那就只有找他了。”
我心存疑虑,“他?他是谁?”
高老笑着站起来,“姑娘,老夫有句话,希望姑娘记在心底,慢慢领悟。”他微顿,凝视我,“归去来兮,实为幻象,苍茫大地,人如草芥,来去匆匆,患得患失,终苦一世,不如,凡事看淡些,终结意味着新生。”
“终结意味着新生……”我看着高老,摇头道:“高老,新生意味着记忆全无,可是,奈何桥上,有个人忘记喝了,岂不是要苦情一生?”
胤禛坐在我身侧,怜惜地抚着我的面颊,然后盖住我的双眸,“菱儿累了,先睡会,我去送高老。”
拿下胤禛覆在双眼处的手,我转头看着高老,微笑道:“高老慢走,请恕菱儿不能相送,菱儿手拙,却也做了些花茶,天气闷热,解解暑气。”
高老亦笑道:“那老夫便收下了,好好休养。”
我浅笑着点头,目送他们出去。
六月的天气像一杯苦丁茶,闷热的天气有些苦涩,清凉过后,又带着丝丝甜味。这几日,心神不宁,烦闷躁动,不知道摔碎了多少茶碗,许是与天气有关,多日不曾降雨,仿佛在室外站一会儿便会融化。
康熙避暑塞外,太子随行,胤禛似乎很忙,早出晚归,那样也好,他最怕炎热,早晚倒是清凉些。空气闷热,躺在床榻上又睡不着,穿着自制的丝绸睡裙不断地摇着羽扇,闭着双眼感受着羽扇带来的微风,很是惬意。
晚上,胤禛回来,用过晚膳,抱我到院子里,把我放在摇椅上,然后坐在我身侧,让我斜靠着他。仰着头看着夜空繁星,蓦地,想起一句话,星星是穷人过生日的蜡烛,闭上双眼静静许愿,然后睁开,如若看到夜空划过流星,那么,所许的愿望便会成真。“胤禛,从前见过流星吗?”
胤禛看着满天星辰,“小时候,皇额娘陪着我看过,她说,我们是幸福的,那么美丽的一瞬,我们看到了。”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侧头看他,满眼笑意,“胤禛许愿了吗?”
“许愿?”胤禛低头看我。
“是啊,传说,当一颗星滑落夜空时,闭上双眼,双手合一,虔诚许愿,会愿望成真的。”我伸出手比划着。
“这还是头回听到。”说着便仰头很认真的看着夜空。
我笑着扳过他的头,“胤禛,哪有找着流星许愿的,那一瞬间的惊艳,是可遇不可求的。”说着又很失望的皱着眉,“我还没有见过流星呢,都没有看过那美丽的一瞬间。”
胤禛捧起我的脸颊,笑道:“菱儿,日后,只要空闲,夜晚我便会陪着你仰望夜空,总有一日,会碰上流星的。”
“最好是看到流星雨,知道流星雨吗?夜空中繁星一同划过,就像雨线般,漫漫夜空满满皆是,留下丝丝痕迹,亮丽璀璨好似钻石落在掌心,那景象更是千年难遇,胤禛,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胤禛宠溺地拍着我的头,“会看到的。”
我环着他的脖颈,“传说,相爱的人看到流星雨,便会一辈子纠缠在一起,相守相依。”
胤禛揽我到怀里,“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没有流星,你我也会三生三世痴缠相守。”
离得近了,便会知晓,原来,流星就在身边,只是,一直仰望夜空,没有发觉,寻了一世的幸福,早已攥在掌心。
六月,胤禛亲赴热河请安,康熙似很高兴,于七月幸胤禛热河别院用膳。
我坐在庭院绿树下,手托腮,淡淡的望着小儿进进出出。胤禛出行已有几日,这几日,我几乎每日都会在这坐上一会儿,望着庭院出口,不知在等待些什么,此次出行需要很长时间,毕竟非常时期,我隐约记得,二废太子便在今年,不知又会发生何事,不要累及太多人便好。皇城之内皆是苦命之人,处在那个位子,难免许多身不由己。
风吹过,散了烦闷,不知,胤禛此刻在做什么。
前些日子,失踪许久的信鸽忽然出现在山涧别院,耐下心中疑惑,拿出竹筒信笺,带着淡淡的海棠花香,空白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疑惑更深,能送与我空白信笺的,就只有阿姐一人,可是,前几次通信,那人的字迹明显不似阿姐,到底为何,那人是谁?亦或是,他想借此传递什么信息。
手抵在胸口,每每想到令人窒息的画面,便会心痛,往昔记忆埋藏在心底,一旦勾起,便如暴风骤雨般,一发不可收拾。
那夜,我梦到阿姐,她站在栀子花林,对着我笑,笑得很开心。
白衣胜雪,栀子花落在阿姐身上,点缀着黑色发丝,突然发现,原来阿姐一直生活在我心底,只是,被我刻意忽略了。
他们所说的针灸圣手,该是鄂齐吧。
轻叹口气,怅然心绪,愁苦满盈,高老说的对,往昔记忆只是装饰了空白人生,心底留下那人的记忆要是美好的,如果想起了,便是锥心之痛,那便不要忆起。只是,这样太过残忍。
思绪被小儿的欢声打断,她扬起手中信笺,一面跑着,一面笑着说着:“小姐,小姐,王爷来信了。”
我望向小儿,接过信笺,有些欣喜激动,这是胤禛第一次给我写信,突然很紧张,仿佛回到了头次见面之时,心怦怦跳,指尖碰触信封,描摹着那几个字“吾爱亲启”。慢慢拆开信封,拿出信笺,展开细细读着:
挚爱菱儿:
禛快马加鞭,终至塞外,榻前问安,皇父甚喜,故而留守塞外,宽父之心。此次前行,得一喜事,甚是欣喜,皇父细心询问京畿要事,禛一一作答,而后,皇父关怀胤祥,甚感欣慰,终有一日,豪情吾弟,策马奔腾。
夜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坐至殿苑石阶,仰望夜空,繁星点点,忆卿之语,流星之愿,宿命之说,禛未曾深信,却于今夜,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思虑流星转瞬即逝,难免错过,便得此法,倘若流星滑落,正赶愿成。
提笔思卿,便得一词,送与吾爱。
情千绪,意千绪,地久天长念切切,卿容印心底。
词一阕,歌一阕,余韵呈祥爱痴狂,何处忆馥郁。
长相依,长相守,相依相守卿笑靥,愁苦尽退却。
长相思,长相恋,相思相恋度白首,月下海棠舞。
吾爱卿菱,天气闷热,亦不好穿着甚少,偶感寒凉,禛心痛矣。
丝丝絮絮情思满眸,意意情情真切难抒,待重逢,月下海棠舞,倾城绕梁曲,余香清凉茶,禛心永随。
挚爱吾菱,等我。
喜极而泣,泪水滴落,朦胧了双眼,心里想着念着思着满满皆是他,双手捧着信笺,嘴角上扬,胤禛,穿越百年,走进你的生活,此生无憾。胤禛,我在等你回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
相遇了,相识了,相恋了,相守相依了,冥冥之中苍茫宇宙,沧海之一粟,便是缘分,是流星滑落夜空的交集,是溪流入海的包容,盛夏,海棠纷飞月下起舞;初春,蓝天白云风筝缠绵;晚秋,枫叶霜红叶漫天际;寒冬,雪落梅花歌声缭绕。
哪怕终有一日,相恨相离了,也定能守着美好回忆,嘴角上扬,感触着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