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铮看了眼趴在地上的我,然后对鄂齐道:“你们认识?”
鄂齐笑道:“我宁愿永远都不认识她。”
我嘴角露出苦涩一笑,我慢慢撑起身体,拖动毫无终觉的双腿,一点一点向鄂齐爬过去,极力控制着声音的哽咽,轻声道:“阿姐说过,成亲那天,要让我当伴娘,亲手把她交给姐夫,她说,多想听我叫你一声姐夫,阿姐,我现在叫了,阿姐,你有听到吗?我要叫他姐夫了,姐夫,姐夫,姐夫……阿姐,你听到了吗?答应过你好久了,可是,我可以履行承诺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突然间身体腾空,戴铮抱我起来,嘴角微抿着,他道:“不要再爬了,你想要腿永远瘫痪下去吗?”
我没有理他,继续说道:“是啊,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阿姐,永远都没有交集,没有一句话语,只是在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可是阿姐那么傻,从来都不后悔,哪怕是难受疼痛地快要死去了,还是要对着我笑,我不配做阿姐的妹妹,真的不配,世上哪有像我这样自私的妹妹啊……”突然,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
意识模糊,朦胧间,我看到那片栀子花园,漫天飘飞着纯白的栀子花,阿姐站在树下,我笑着跑过去,她却像不认识我般,表情漠然的向后退着,一直退着,消失不见,我站在原地,伸出的右手僵直着,慢慢得看着她融入那片白色光芒,不见了容颜。
“阿姐……”身上好痛,这又是梦吗?耳边是谁在说话?
“你说她已经有身孕了?”
“嗯……”
是戴铮和鄂齐,他们在说我吗?身孕……眼皮好重,挣扎了几次仍旧睁不开,身体好重像浑身浸泡在水里,动也不能动,胸口压抑着有些喘不过起来。
戴铮说道:“医者仁心,不管她从前做了什么,此刻,她也只是个可怜的病人。”
鄂齐没有说话,感觉到有人走过来,挡住了亮光,下一刻,眼皮被扒开,视线朦胧却愈渐清晰,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鄂齐,我抬手,费力说道:“好难受……”声音沙哑低沉,我咳了两下,鄂齐收回手,我听他道:“我……会帮你把腿治好,至于孩子……”
我慢慢睁开双眼,正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惜与沉痛悔意,“孩子,我会尽量保住,可是,上次滑胎正好赶上腿部瘫痪,血脉晦涩,这一次有可能……”
心突然很压抑,像被什么紧紧包裹着,疼痛令人窒息,“你不救我,我或许会好些……”
鄂齐似读懂我眸光中的意思,他慢慢转头,望着前方,半晌,他道:“那夜,她抓着我的手,要我替她照顾你。”说完自嘲地笑笑,“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承诺她并且可以做到的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黑暗,鄂齐,阿姐有你,三生有幸,可是中途,却又遇见了我……
这几日,鄂齐都在给我治疗腿,针灸治疗再加上调理内需,每次都是沉寂无声的,他没有话语,我亦然。针灸治疗果真有起色,第二日我便承受着那种锥心之痛,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就好像那个雨夜,仿佛有千种小虫在撕咬着骨肉,而每次我都是紧咬嘴唇,不要痛呼出声,双手攥紧棉被,周身布满汗液,有时痛得狠了,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于此,我早有准备,可没想,原来掩盖多年的痛症,又被挑起,仍旧那样痛彻心扉,那种窒息感毫无一丝一毫的减少。
看到鄂齐未老却先白了发,那抹白刺痛了双眸,每每思虑前尘往事,便心生悔恨,许是我眼神太过恳切,他感觉到,抬头看我,道:“疼?”
我摇摇头,垂下头,斟酌语句,欲言又止,眸光满是迟疑,终抬头道:“对不起。”
鄂齐似没有听见般又拿出一根银针扎进我的腿部穴位上,我瞬间抓紧了棉被,咬住嘴唇,忽听他低声道:“他抓你来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房门,而后点头,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摔碎了,我和鄂齐一起转头看着房门。
白鸽千里传菱颜,追忆往昔栀子花
鄂齐抬眼看着我,眸光深思透着一丝疑虑,低声道:“门外有人。”手中的银针深入一寸,我屏住呼吸,忍着膝盖传来的刺痛,待针灸到合适位置,他慢慢收回手,抬眼看向房门,沉声问道:“谁在门外?”
见他施完针灸之术,我拿起身旁的棉被遮住□的小腿,然后也看向房门。门外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咣当”一声略微清脆的声响,听声音,像是吕铁制成的器皿摔落在地上。
鄂齐站起来,挽下衣袖,举步朝前,向房门走去,待走至,他顿下脚步,侧耳似倾听着门外声响,而后快速推开门,看着门外,风吹过,卷进一片柳树叶,在室内盘旋几下,落下。
门外空无一人,紧张的神经松下来,看着空荡的院落,我垂下眼睫,低头沉思,按理戴铮不该放任一个与我相识之人相处,哪怕是治疗我的腿疾,虽鄂齐待我态度不佳,甚至怨恨埋怨,可毕竟,他与我相识,他如此心思缜密,又怎会放任,除非,他心有成足,不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抬首,房门空无一人,我蹙眉疑惑,他去哪了?
就在这时,鄂齐走进来出现在我视线之内,我看着他眸光中带有疑问,目光紧锁他手中抱着的白鸽。
鄂齐手抱白鸽,反手将门关紧,走至床榻,站在我身侧,低头看着我,疑道:“这种白鸽怎会出现在此处?”
看着熟识的白鸽,我轻扬嘴角,伸出双手想要接过它,“它到底是寻来了。”
鄂齐顺势递予我,坐在床侧木椅上,看了我半晌,眸光中疑惑更甚,“它是寻你来的?你训练这种信鸽?”
我抬头看他,抿嘴一笑,“偶然一次机会,我发现了它,它既能寻来此处,看来,我不必再受他挟持。”
鄂齐看我许久,似在我脸上寻些什么,眼神一阵恍惚,随即他低头看着信鸽,“这信鸽,能将此处情况传递给王爷?”
我苦涩一笑,摇头道:“与我通信之人不是王爷,当时身处凌雪阁,闲来无聊,便得此白鸽,我不知它从何而来,便想着,可以很神秘的与外界通信往来,当时贪玩,没想到,如今,倒成了可以救我出去的筹码。”
鄂齐奇道:“那人是谁你并不知晓?那要如何救你逃脱?”
脑海中浮现出白鸽通信之时,那人有一日送与我的一段话:纵然今生难遇,他日,卿有难,天涯海角,定护卿安然。思虑至此,我面露浅笑,“虽然从未相见,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就是相信他。”抬首看向鄂齐,“我相信,他会来救我。”
鄂齐看着我,良久,他回头看了眼房门,眸光闪现忧思,“戴铮出门采摘草药,却独留你我二人,他不怕我会带你走?我猜想,这附近定然隐藏玄机,或许……”他微顿一下,倾身靠近我,低声道:“周围会有人监视着咱们。”
我下意识地看向屋子四周,小小房间,似乎一眼望尽,可是此刻,我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心弦紧绷,身体僵硬。鄂齐见我如此,忽而抬手轻轻碰触我肩膀,似安慰道:“屋子里不会藏人,我是说,村子周围,亦或是,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隐藏起来,又或者,这个地方,就是他们的栖息之所。”
听他如此说,我瞬间睁大双眸,难以置信所听之话,“难道这里真是……”脑海中闪现出初到这里的情景,村庄里的人似乎很好客,每日探访,现在想想,村民似乎年龄大致相同,女眷甚少,应该说是从未见过。倘若真如鄂齐所说,那那些人,竟是借此寻机会与戴铮交流商讨密事?这样看来,戴铮放任我同鄂齐就好解释了,就算鄂齐有救我之心,怕是还没出门便会被发现,那个时候,怕是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了,囚禁,该是最轻的了吧。
鄂齐叹息,抬起手抚着前额,“办法倒不是没有。”说着抬头看向我的手里。我看出他心中所想,低头伸手摸着白鸽羽毛,忽而发现白鸽腿部信筒内有信笺,拿出它,把白鸽递给鄂齐,展开信笺,上面熟悉的自己让我莫名心安,上面写着:几日不曾通信,亦不知此信笺是否会被卿看到,昨夜辗转,忽闻杜鹃血啼,心再难安,闭眼浅眠,脑海中盘旋着只一句,汝安好?汝安好?
鄂齐看着我,“如何?”
闻言,我看向鄂齐,不知为何,心中烦闷不减反增,信笺内容虽短,却能感触到写信之人浓浓情意,担忧之情不尽言表,他到底是谁?“我想,只要消息可以传出去,那人会寻来此处。”可是,如若周围满布戴铮亲信,那就要衬着现在,把信鸽放飞。眼角余光撇像落到室内的柳叶,看着那片叶子,我忽然疑惑问鄂齐道:“此处柳叶为何会尖端透红?”
鄂齐微愣一下,而后垂下头,似在思虑,“刚至此处,我也感到此处柳叶与别处不同,也许是这里的特色。”
我眸光一闪,看着鄂齐道:“帮我把地上的柳叶捡来。”如若此处柳叶当真如此,那当有专门书籍记载,如果白鸽可以把它带出,那么他定能寻来。
鄂齐拿起柳叶递给我,“你是要……”
我点头,“此处柳叶与别处不尽相同,故,带出柳叶便告知了他此处位置。”把柳条小心的放进竹筒,而后,我抬起左手,轻咬嘴唇,闭上双眼,将食指伸进嘴里,用力咬破,瞬时,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存留于齿,忍住胃中瞬息而至的翻腾,我睁开双眼,讲白鸽双臂羽毛分别染红一根,心想着,这样那人该会明了我的意思。我抬头看向鄂齐,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赏,我笑道:“麻烦你帮我把它放飞。”
鄂齐低头,并未接过白鸽,反而走至桌边拿起铺在上面的白纱布,递给我,“把手包上吧。”说着接过白鸽向房门走去。
抬眼看着鄂齐消瘦的背影,以及那根参杂着银色的辫子,酸涩胀满胸口,眼睛湿润,仰头看着上方,我慢慢闭上双眼,阿姐,阿姐……
过了半晌,鄂齐刚进门坐至床榻前,正当我要询问信鸽之时,响起敲门声,随即,听到戴铮在门外道:“我可以进来吗?”
与鄂齐对视一下,我忙伸出右手示意他为我诊脉,鄂齐看懂我的意思,抬起手指尖碰触我手腕,抬头看定某一点,沉声道:“进来吧。”
戴铮闻声推门而入,见我们两个都看着他,随即笑道:“方才去采撷草药,偶然发现一条小溪,便打了几条鱼,哈哈,今儿晚上有口福了。”
看着他我有些紧张,感觉鄂齐按着我的指尖微微用力,我看向他,听他道:“戴铮,她的身体想要痊愈,怕是要在此地多待些时日,那些草药放置何处,我去熬制草药。”说完,不易察觉地拍拍我手腕,似在安慰我放宽心,我抬头对他一笑,“谢谢。”
鄂齐没有再说话,站起身,对戴铮点了一下头,绕过他走了出去。
他走后,室内平静无声,仿佛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感觉戴铮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起头看他,在他眸光中看到了探究。见我看他,他走到我身边站定,居高临下低头盯着我,“你似乎很开心?”
我下意识的摸摸脸,看着他,满眼疑惑。
他突然俯身靠向我,见我向里缩着,随即笑道:“眉眼含笑,似有喜事,他说过,会治好你的腿疾,今日定有起色,看你的开心全写在脸上了。”
我低头看向双腿,看着上面露出来的细针,会心一笑,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是啊,只要白鸽安全飞到那儿,而我的腿又痊愈,等到那时,便是我与胤禛重逢之日。耳边响起他的轻笑声,我抬眼看他,见他眸中闪过一丝痛楚,我疑道:“怎么?”
戴铮站起身,背对着我,叹息一声,“额娘有了宝宝该是快乐的吧!”这一声饱含苦涩与痛惜,似又夹杂着一抹淡淡哀愁,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一幕,急声道:“你对阿毓做了什么?”
许是我眼花,又或是煞有其事,戴铮身体似震颤了一下,抬起手抚着胸口,室内又恢复了平静,看着他直挺挺站在前面,不发一语,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抬起脚步,慢慢向前走着,嘴里呢喃着,我侧耳仔细听着,含糊不清地听到几个字,我蹙眉看着他有些萧索背影,房门打开,晚霞洒落,周围包裹一层淡淡光晕,似要与之消融般,没有丝毫活力。
那几个字,我听清了,“对不起……”我似瘫软无力般靠在床榻上,愣愣地看着前方,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一团乱麻蓄满了,为何会有那么多谜团,发生的事情为何都让人想不通?
距离那日放飞信鸽已有三日,天渐渐冷了,风向转了,落花飘零,那殿苑深处的海棠花怕早已凋零,那花飘纷飞旋翼旋舞,黑色眸子里映着的是谁的倒影?
坐在小院子里的木椅上,我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想象着那一丝丝从北方吹来的风,仔细感受着,嘴角含笑,好像感受到了,那风中带着胤禛的气息,乍一接触,冰冷骤然寒惧,碰触久了,便觉得那样熟悉,好似早已拥抱了一世。
这三日,一有空闲,便会坐在院落里,仰头看着这颗叶片尖端紫红的柳树,每日计算着何时归来。戴铮这几日似乎很忙,听鄂齐说,这几日戴铮房间总是夜里亮灯几近天明,难不成这里当真是他的栖息地?思虑至此,心中思绪万千,倘若戴铮一行不简单,早已准备周全,密谋策划,那想要逃出,怕要很难。
三日已去,明日,还有一日,倘若那人可以明了我的意思,那定能在明晚赶来。轻叹口气,侧头看向站在身侧不远处的鄂齐,他正在整理这几日所采的药草,手指夹着一片晒得半干的草药,似沉浸在回忆里,眸光中闪现着意思欣喜。阳光洒落在他侧脸,泛着淡淡光晕,虽然发丝银白略显憔悴,却丝毫不减当年英俊潇洒。许是感觉到我的注视,鄂齐侧头看向我,眼光疑惑无声询问。
我笑着看着他,但笑不语,脑海中浮现出阿姐的那句话,“笑吧,你要笑着想起我,如果你悲伤,就当做我从未来过吧。”不知不觉,我说出了这句话,鄂齐愣了一下,随即苦涩一笑,走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