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神黯然,低垂下头,手慢慢松开紧攥着的衣襟,暗自叹息,想要长大,变得坚强,保护身边亲人,却终究要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再抬首,转头看向鄂齐,正见他眉眼饱含迟疑,而后却变得清明与决然,他抬起手,从衣袖里拿出一件物什,摊在掌心递与我。
我一下子蒙住了,不知要如何做如何说,再一次看到那件绣着栀子花的锦缎荷包,熟悉气息环绕周身。
鄂齐见我如此,柔声道:“上次是我语气重了……”眼角闪过一丝不自然,“这个你带着,里面有平安符,会保佑你腹中孩儿平安降世。”
我看着他,眼圈有些红,轻咬下嘴唇,摇头道:“我不能拿。”此时千言万语似一致涌至喉间,却只得一句,心里烦闷不减反增。
鄂齐嘴角扯出一抹浅笑,低头看着掌心锦缎荷包,似过了许久,“如若换做她,也会如此做的。”
我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见他抬起头,看似含笑的眼眸却隐藏着一丝苦涩与悔恨,他又道:“安心养胎,八爷会照顾好你的。”
胤禩看向鄂齐,眉眼含笑,“我会护她周全。”
鄂齐将荷包塞进我手里,道:“珍重!”
眼眶泪水溢出,滴落在荷包上,瞬时浸透,我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嘴里呢喃着“对不起”,一遍一遍重复着。那声珍重像一根锦带打开了尘封在脑海中记忆的盒子,兜兜转转,原来,一切又回到原点,只不过,那个笑着对我说珍重的阿姐在哪里呢?
鄂齐抬起手,轻柔地为我擦掉泪珠,“不要想了,亦不要自苦,忘了我们,过你自己的日子,不要再理会旁人,哪怕是萧雅。”
床榻上的戴铮忽然发出一声吼叫,声音凄厉夹杂着浓郁痛楚,接着身体好似痉挛般颤抖着,鄂齐见状,紧忙向床榻走去,一面做着抢救措施,一面说着“八爷,菱儿,后会无期。”
胤禩微微点头,不管我的挣扎,抱着我转身离去,在走出房门的瞬间,不知何故,我猛然转头,见鄂齐也是这样看着我,我突然笑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可是,有些事,终我一生,也不愿忘记。”
说完,我不再看他,撇过头去,看不到他眼眸中的任何情愫。胤禩看着鄂齐,长叹一口气,“我们走了。”而后抱着我踏出房门。
踏出房门的瞬间,屋内又响起戴铮的梦呓话语,胤禩脚步很快,离那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偶然抬头,看到空中划过一颗流星,璀璨光芒转瞬即逝,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却忘了许愿,眼泪簌簌滴落,我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身体不住颤抖着,最终伏在胤禩肩上,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走至院门,门口守夜的侍卫见我们出来,均垂首恭敬道:“贝勒爷。”
胤禩淡淡道:“准备马车,今夜出发。”
“是,贝勒爷。”
那夜我们连夜离开那个村庄,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遥遥望着那个仍旧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屋子,直到再也望不到。
我转头看向胤禩,见他一脸沉思,眸光中满载痛苦的悔色,目光碰撞,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这样过了许久,他道:“累了吧,躺下睡会。”
我摇头,“睡不着。”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幅画面,疑惑感遍布全身,当时没细问也没注意,现在想来,“九爷如何知道阿姐那夜出宫?你们又是如何得知阿姐怀有身孕?”按理说,阿姐倘若当真怀孕,既然计划好出宫,那就该策划周详,万不能告知自己不信任的人,宫里面阿姐可以信任又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握紧手中的荷包,鄂齐说这里面装有平安符可以保佑我腹中胎儿顺利降生,那这平安符原本该是要保佑阿姐腹中孩儿的,那么如此珍惜这个孩儿,就只有一种可能,孩子不是太子的。
胤禩深深看了我一眼,“九弟如此做,我并不知情,待我收到消息,颖倩早已被皇阿玛定罪。”见我满眼质疑,他苦涩一笑,掩住眸光中的失望与无奈,“现在怕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
我挑眉问道:“九爷当初没有告知于你,事后总要对你讲出来龙去脉吧?况且,这么大的事,你会没有疑心想要了解事情真相?”
胤禩眼角露出一丝狠绝随即掩藏,却被我捕捉到,我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下,手不自觉的抚上腹部。见我如此,他猛然大笑出声,那声音饱含苦涩与凄凉,他一直笑着,没有任何话语,我仰头看着他,他眼中的落寞让我忽然好后悔方才所说之话,九爷一直暗藏玄机,邪魅阴柔的掩饰内心所想,倘若他存心隐瞒胤禩,怕也有可能,如若换做十爷,他直来直去的性子,怕什么事情也藏不住了。
蓦地,笑声停止了,胤禩倾身看着我,低声道:“你还是对我心存芥蒂,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和你腹中孩儿。”他低头看着我护着的腹部,嘴角扯出笑意。随后侧过身躯,坐在离我较远的地方。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无形愁苦,我慢慢挪着身体,靠向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倾身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背脊上,不顾此时姿势何其暧昧,“事情只要与阿姐牵扯上,我便会疑窦丛生,不要怪我,不要气我,只当是妹妹顽皮无心之失,我不该怀疑你。”记得有一夜,一身穿黑衣男子不知何时走近我,当时我一惊,随后看出那人是胤禩身旁近身侍卫,慌乱心绪平静下来,只听他说:“八爷此刻危机重重,京畿朝堂上需要斡旋,塞外万岁爷还时常观侧忖思。此次出行,原本该同四王爷一同塞外请安,本已延迟了些时日,可是那日,爷已骑在马背上前往塞外,突然白鸽出现落在爷肩上,那一刻的爷,我从未见过,当他看到白鸽羽翼上血红一片时,眸光中恐慌叫人看着心疼,总是浅笑的面上一直肃然,周身布满担忧气息,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何事,爷当下下马,看似镇定却手指微颤。可八爷为了你,冒然上书欺瞒圣上堪称卧病在床,如若此刻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欺瞒圣上,那后果,小姐该知晓。”
我心下茫然,到底是低估了胤禩对于我的情意,他该知道,事情若有一丝纰漏,那么,他毕生心血都毁在我手里了,我到底还是胤禛的人,他的侍卫所说有心之人,该是我吧,“他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尽管放心。”
那侍卫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小姐,夜里冒犯,还请恕罪。”
胤禩的声音打断我的回忆,“菱儿,我没有怪你,只是身在紫禁城,你又能相信谁呢?”
我垂下双手,坐直身体,看着他的侧脸道:“在这里,除了胤禛,十三,我还可以相信的就是你。”
胤禩转过身看向我,说道:“是啊,你如今,把命都交给我了。”
我亦笑道:“你不也把命交给我了?”
胤禩稍愣,随即了然笑笑,道:“那晚九弟突然闯进来跟我说:这回老二该永世不得翻身了,这次的导火索定会让皇阿玛对他失望彻底。当时我没有理会,后来便传出后宫倩贵人祸乱宫廷,被皇阿玛削去头衔,摒除玉蝶,交至宗人府,不得任何人探视。”
“究竟九爷是如何得知阿姐那晚要出宫?”我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胤禩摇头,“当时我也疑惑,也曾问过九弟,可是他说,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我看得出,他似在通过如此来保护一个人,给他消息的那个人。”
我垂下头,暗自思虑,保护一个人?难不成是阿姐宫里有人出卖她?也对,计划再周详,也难免不会透风,“听十三爷说,阿姐宫里有人指出,她腹中孩儿是太子爷的?”
胤禩点头称是,“那宫婢是贴身伺候你阿姐的,李德全审问时,满室奴仆皆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唯有她一人,指出太子爷曾秘密来此私会。此言一出,李德全马上命人带她出去秘密审理,后来,一室奴仆全部杖毙。”
我双手握成拳,有些颤抖,“杖毙?”
胤禩看出我心中紧张,于是伸出手拍拍我的肩,道:“皇室出现这样丑闻,那一室奴仆终也逃脱不了,杖毙,怕是轻的了。”
杖毙怕是轻的,那重的,岂不是要诛九族?恍然发现,原来紫禁城里处处都存在血腥,待得久了,心也变得木然了。“后来如何?”
胤禩眼角闪过一丝犹豫,终道:“皇阿玛下旨,赐颖倩哑药,轮盘之刑。”
记忆中那个充满血腥的刑具浮现,我闭上双眸,不敢再去回忆,我怕,再次经历那种锥心之痛,恐怕会伤及腹中孩儿,感觉胤禩轻柔地抚着我的发丝,温暖气息通过掌心传递与我,听他继续道:“萧雅那夜在乾清宫跪了一夜,一直磕着头,求皇阿玛绕颖倩一命,她一直求着,一直磕头,直到李德全回来复命,不知李德全对萧雅说了什么,她听了瞬间晕倒在殿外。”
“雅儿……”仿佛看到了空旷寂静的殿苑前,跪着一个人,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额头青紫甚至渗出血丝,却仍旧不间断地磕着头,每一次,都在讲着“皇上,绕阿姐不死。”那个时候,我在干什么?萧雅哭泣时,独自一人黯然哭泣时,我在做什么?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身边,连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想到方才鄂齐的态度,再加上戴铮梦中呓语,萧雅,从前怕是吃过许多苦吧,那两年她才多大,要经历这样的苦楚,那时又是突然置入陌生环境,以她的心性,要如何接受,如何承受像噩梦般的事实?
胤禩见我恍然,轻摇下我,柔声道:“雅儿长大了,不会再哭泣了,她会对自己好,会的。”
忽然想通在岫云寺遇到萧雅那次,她遇见了胤禩,当她与我讲述那段情景时,眸光中闪现出的满满希望,像是长久在黑暗中又突然见到阳光般,眉眼含笑,似憧憬些什么。缠绕在眼前的迷雾散去,我似乎才读懂那眼中隐藏的含义,现在会不会太迟。
我抬头看向他,眼角流下一行清泪,轻声道:“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说完,我有些紧张的看着他,萧雅在紫禁城的幸福都只有他可以实现,不管她发生过什么,她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胤禩似知道我所说之话,“我不能答应。”
如此肯定没有一丝犹豫的话语让我瞬间向失去了支柱般失了气力,我苦涩一笑,道:“这样很难吗?”
“萧雅是个好女子,值得更好的人去珍视,十四弟爱她极深,是个好归宿。”胤禩提到十四,他看向我,“如若,我说,让你跟我去天涯海角,过世外桃源隐居的日子,你会答应吗?”胤禩连忙反问。
从未想过他会如此问我,我顿住身形,忽而笑道:“你又何必如此问。”
胤禩亦笑道:“是啊,早知答案,可却又偏偏想问一次。”他忽然深深凝视我,眸光柔和似水,他说,“菱儿,如果我先于四哥遇见你,你会给我一次机会吗?”
世外桃源风筝线,午夜梦空信笺惊
“倘若我先于四哥遇见你,菱儿会选择我吗?”
我望向胤禩双眸,那深潭般幽深的眸子里浸满了希冀,瞳孔映出我微愣的面容,不知为何,我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很想欺瞒一下他,却在那样深情注视下没了动力与勇气,那双真诚眼眸透出的光彩不容我用谎言去亵渎。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展颜道:“你早已知道结果,却要执着这样一个过程,值得吗?”
胤禩亦笑道:“值得与否,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我摇头,说道:“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如果’,那是奢侈的海市蜃楼。”
胤禩大笑出来,“果然,菱儿,就连欺骗都不会给予我。”
伸出右手,慢慢握紧他的,我笑道:“欺骗与你,菱儿不会,也不能,我只是知道,在紫禁城,是你处处照顾我;在狩猎林园,是你替我解围;在凌雪阁,是你用信笺让我有勇气面对;在这里,是你冒险千里相寻……今生,菱儿感激你。”
胤禩手略有颤动,他突然闭上双眼,微仰着头,过了好久,他睁开双眼看向我,嘴角微扯,“菱儿,你要努力过得幸福,好吗?”
“当然了,我要做妈妈了,一定会幸福。”想到宝宝,想到胤禛,心里好暖,喜上眉梢,眉头舒展。
“妈妈?”胤禩疑道。
“就是额娘的意思。”我无奈一笑。
胤禩看着我,似想到什么,挑眉问道:“有件事,一直未想明白,我猜想,这件事,四哥也曾想过。”见我疑惑,他又接着说道,“颖倩,萧雅和你,你们三个的感情倒不似一年两年就可以建立起来的,那种情分甚至连我们亲生兄弟都没有这般,可是,我想不明白,颖倩先你们入宫,按理,你们进宫之前是绝无交集的。”
我接着说道:“你是想问,我们三个到底为何感情会如此好?”见他点头,我笑道:“你知道吗?可能的话,我宁愿他们从来不认识我,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也好过认识我。”
胤禩轻轻拍下我的头,柔声道:“还是不要想了,也不要说了,瞧我,这种不相干的事,不问也罢,你还是睡会儿吧,到了我叫醒你。”
是啊,还是不要再想了,鄂齐说我要修养心性,不得大悲大喜,劳思伤神之事,还是少做为妙。想到这里,我看向胤禩,慢慢点头,背对着他侧躺在马车上,马车微微摇晃,很快我便沉睡下去,意识朦胧时,我感觉到他给我盖了件毛毯。
许是走夜路,马车行驶得极慢,虽然道路曲折难免碰撞摇晃,但我在车中一切安眠,腹中孩儿没有折腾于我,自从怀有身孕,我便习惯了浅眠,没有孕妇嗜睡的习性,至今我还很困惑,为何没有任何妊娠反应,没想到,天一擦亮,马车停止,醒来便胃中翻涌纷至沓来,很不舒服。斜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息的胤禩似察觉车内动静,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紧张看向我,道:“想吐?”
我耐住胃中翻腾,强挤出一个字“嗯。”而后便不受控制般干呕,手抚着胸口很是难过。胤禩见状紧忙靠过来,掀开车帘对外面护在周围的侍卫道:“去那些水,再看看附近可有客栈。”接着把我挪到车帘旁,让我伏在他腿上,手掌轻拍着我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