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谙达说道:“菱丫头,先上车。”
原来康熙帝自移居畅春园病症愈发严重,如今愈演愈烈,宫中太医束手无策,今晨康熙帝突然精神好转,醒来便命身边的谙达出宫传我。再次踏进畅春园,走进康熙寝殿,晨曦洒落在周身,我一阵恍然,分不清这里是十年前十年后。
康熙侧靠在龙榻上,闭眼凝神听着隆科多诵读奏章。隆科多见我随李谙达走进内殿便停了声音,康熙侧头看向我笑着道:“菱丫头来了,可叫朕好等。”
我忙上前跪下低声道:“皇阿玛万福,菱儿给您请安。”听到康熙叫我起来,我便抬起头盈盈一笑站在侧方。
康熙说道:“这几日胃口不好,也不知怎的就想起当年你做的琼花粥,这不就让李德全去请了你来。”说着说着便咳嗽起来,李谙达忙上前满目担忧抚着康熙脊背。
隆科多见此忙说道:“皇上还是传召御医才好,龙体为大清国根本啊。”
康熙又咳嗽几下,摆手道:“不必。”言罢转眸看向我,“菱丫头还愣着做什么?一大早起来便听奏折,这会儿子朕倒是饿了。”
我微怔,又忙扯出一丝笑道:“菱儿这就去。”
出了殿门,我眼眶有些酸涩,这难道是回光返照吗?千古一帝,就这样也不忘恪守职责批阅奏章。晨曦光晕中,有一抹熟悉身影映入眼帘,他正忙碌着安排周围侍卫,许是感觉到有人注视便转过身来,幽深眸光锁定我,眉宇间一丝愁苦,一抹怅然,一分担忧,却亦透着疲倦。遥遥相望不过半晌,他便转身忙碌去了。
我呼出一口气,稳定心神,朝着小厨房走去。
做得了花粥,便端来给康熙,此时殿内静悄悄的,该是他屏退了所有人,喂了几口花粥,只见康熙摆摆手示意我收了,只听他道:“每日良妃都要喝你熬制的花粥,没成想,原来这么好吃,清香味淡,很适合,很适合啊。”
听他提到良妃,那个清婉优雅的女子,每日夜晚守在琼花树下仰望星空,本该得到疼惜却在深宫大院独守甚至香消玉殒都无人知晓,我低头暗哑道:“良妃娘娘确实很喜欢。”
康熙却说一句,瞬间让我陷入了沉思,他说:“在这深宫里,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去保护一个女子了。”
他又道:“千古一帝又如何,却连一个女子也护不周全,他说对了,朕是一个好君主,却当真不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心绪怅然,万缕愁思缠绕,联想到良妃对月自怜,期期艾艾盼着紫禁城那一隅明黄,昔日幻影束之高阁,转眸看向康熙,他双眼微眯望着帐幔,神情有些凄楚跟悔恨,良久他道:“朕是君主,如若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朕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嗓音虽有些虚无却也透着帝王的霸气,他慢慢地闭上双眼,良久,他道:“你退下吧,叫隆科多进来。”
我低身作揖,转身离去那一瞬,我隐约听见康熙口中一句低喃,他在唤“清儿”。我脚步微顿,复朝着殿门走去。
隆科多觐见,我便回了府。
夜间,宫中传来消息,康熙帝薨,终年六十九岁。
隆科多传遗诏,胤禛即位。
消息传到凌雪阁,心中酸涩感瞬时增添,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亦早知晓康熙病难治愈,却来势汹汹不可抵挡,想到临走前听到康熙帝最后那声低喃,他在唤“清儿”。还记得德妃曾说过我与她很像,她口中之人该是良妃,春花秋月山盟海誓,珍珠赏玩亭台楼阁,锦衣玉食怜爱有加,却终究抵不过临终之时脑海中浮现的倩影,德妃有句话说得极好,她说:“有些人虽然走了,却被他惦念着,有些人虽近在咫尺,却笑不到眼底。”康熙那一刻该是面带微笑的吧,他,终于可以先为夫,后为君了。
那拉福晋接到圣旨便通知了各院,准备入宫,所有人皆身穿素服神情悲切,按理胤禛继位,那拉福晋理应从紫禁城正门入宫,可胤禛以皇父薨逝,切不可惊扰皇父圣驾,是以,娜拉福晋携王府众人从偏门入宫,我亦在其列。
皇宫雄伟壮丽浮华奢靡仿佛在一夜间如夏花般凋零,只余萧索悲凉,满城皆饰以白布,整座殿苑恍若陷入白色海洋,在寒冷的冬日里漂浮着的紫禁城却被一股悲伤凄凉压抑着。我大口的呼吸,可是胸口的烦闷感愈加强烈,狠狠自捶着胸口,窒息感不减反增,瞬间光景,我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发现天已然大亮,眼睛有些酸涩,视线模糊,抬起手按着额头,翻了个身发现小儿一脸担忧闭眼安神,如此近距离看着小儿,瞥见她眼角细细的皱纹,我长叹了口气,伸手摸向她,轻声道:“我们小儿是不是该为自己的幸福想想了。”
许是察觉到,小儿猛地睁开双眼,见我醒了忙抓着我的手担忧道:“小姐,你可醒了,昨天可吓坏我了。”
我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只是太累了。”
小儿一脸地不依,蹙眉愤然道:“那么晚不睡,也不知道熬夜在写些什么,身体不好就不要让身边人担心,传来了太医又不知道解决的办法,皇上又要处理政事,小姐如若再晕一次,那……”小儿越说越激动,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失态过,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中含着的泪水溢出来,忙背过身擦了去。
感动涌至心头,我坐起身抱住她,笑着说:“有了我们家小儿,我啥也不怕。”
小儿身体僵了下,随即转身推开我,低声道:“小姐饿了吧,奴婢给您做些吃食。”言罢,也不顾及我的反对,就径直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计中计,尘埃落定险犹存
康熙帝薨,雍正即位,朝野瞬息万变,往往新帝登基常常留有巨大隐患,如若处理不当,星星之火变成燎原之势,更何况,如今胤禛所要面对的又岂是如此,大海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的便是惊涛骇浪,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卷入历史洪流。
胤禛在十四日便将十三接出来,与胤禩一同封了王,许久未见,心里甚是想念,可以我现在身份,想要像从前一样与十三见面,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与此同时,胤禛下诏召回大将军王胤禵,并且命平逆将军延信收回大将军印绶,我心知此次西北军权为胤禵掌控,如若他心中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结局便会更改,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如今局势大定,防范于未然,将潜在危机扼杀。更何况,我眸光一紧,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暗自计较衡量好利弊。
我所住之殿苑,也不过是偌大紫禁城后宫里一隅,高墙深锁视线,无论怎样移动步伐都望不出去,只有仰望蓝天时才有一种舒畅感觉,院中没了海棠,看着枯萎的残树,忽然有点伤感,有种冲动萌然而发,顿时仰天长啸高呼一声:“啊,再呆下去,我会疯的!”奈何我声音洪亮却又没穿透力,真想在此高呼一句会马上传到胤禛耳中。想着自从那次在畅春园片刻的相视无言,脉脉不得语,到今日便再也未曾见到一面,这些天,他该忙坏了吧?
当晚,高无庸来到我的寝殿,说是皇上要见我。我心下怅然,有些恍惚,“皇上”于我却是陌生的称谓,如今身份变了,想要回到从前的生活怕是很难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想要见一面也要如此麻烦。高无庸许是见我有些哀怨,便拿出一张纸条给我道:“皇上没有按照宫中礼节传召菱主子,这是皇上让奴才带给您的,皇上说,您一看便知。”
我有些疑惑,摊开纸条,定睛一看,幸福之感遍布全身,嘴角上扬,我对高无庸说道:“这就走吧。”攥紧手中的纸条,那上写了四个字,“我想你了。”还记得曾经在山涧别院里给胤禛回过一封信,却最终没有寄出,那封信亦是如此,千言万语,万种情思,却只得一句——我想你了。
此一句,更胜千言万语。
几日未见,却恍如一岁。
饱经风霜却疲倦至极,眉宇间愁绪似乎更添一分,踏入殿门那一刻,他正在低头批阅着奏折,听见声音,便抬头看向我,眸光中闪过一抹欣喜,忙放下御笔抬起手示意我过去。
走进了胤禛便拉我入怀紧紧地抱着我,我未动也没说话就任其拥着,良久,他道:“这几日处理政事颇多,忽略了你。”
我粗略的扫了眼案上的奏章,蹙眉道:“这么多奏折要看?”
胤禛低声道:“是啊,有很多事情要办,我这里的奏折也只是小部分,十三弟那里要看的要比我多上一倍。”
“十三才被你接出来就要做这么多,好歹要修养一阵子。”
胤禛失笑,道:“如若现在没有这么多要事交给十三,那他可真就要一直休养了。”
我转头看着他问道:“为何?”
胤禛拍了拍我的头,道:“平常挺聪明的,如今却要问我。”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我蹙眉思虑,十三被康熙帝幽禁时日之久,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可以走出阴暗,如若被胤禛忽略回府邸修养,那么,十三便会忧郁不得志,如今才一封王便委以重任,累又何妨?苦也是甜吧。我舒展眉头,道:“十三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好。”
胤禛闻言一叹,道:“有多久没听十三叫我一声‘四哥’了,如今终于见了面,却又是君臣有别,他,已不似从前了,刻意收敛了心性,着实心疼啊。”
我转念一想,慢慢道:“毕竟许久未见了,过些日子,会好的。”
胤禛将头埋在我怀里,暗哑道:“是,菱儿,一切都会好的。”
我仔细思忖,斟酌话语,眸光锁定他道:“传旨于十四的大臣明日该出发了吧。”
胤禛微顿,轻声“嗯”了一声。
我忙问道:“你是否也这样担忧过?”
胤禛端详我半晌,点头称是。
我复问道:“如若十四当真做了,你该如何?”
胤禛眉头深锁,却又展眉道:“他虽有些鲁莽,却不会因此失信于天下,皇阿玛临终前的确传位于我,圣旨在手,他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我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看在额娘的份上,他也不至于。”
可他到底手握兵权,如若此事成了现实,凭紫禁城护防侍卫又岂能抵挡数十万大军?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亦不是多愁善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胤禵被誉为大将军王,在西北军中声望极高,况帮助西藏抵抗准噶尔欺凌,得到西藏方支持,西北军战在民间影响也深远。我所想到的这些,胤禛亦可,却不点破,我深深看着他道:“如此,是我多虑了。”见胤禛有些倦意,我推着他道:“夜深了,早些安寝吧。”
胤禛神情古怪看了我半晌,突然来了句“这几日确实劳累过甚,恐怕你要怪我了。”
我面上一窘,红霞满布,轻哼了一下,嗔怒道:“一国之君,你不正经!”见他眸光瞟了眼案上的奏折,我道:“这几日累了就早点休息吧,这些奏章明儿再批阅。”
胤禛哂笑,道:“这些奏章明早要派给大臣的,误了不好。”
我道:“这样,你先去床榻上眯一会儿,我帮你将这些奏折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等我整理好了,再去叫你,可好?”
胤禛挑眉,淡淡来了句“莫非你相当武则天?”
我气恼地捶了他一下,转眸一想,复而妩媚蛊惑道:“夫君才知道吗?我乃专蛊惑君王不理朝政之狐媚妖女,如今夫君大人终于登上帝位站在紫禁之巅,本妖精理应发挥一下狐媚智谋,是以慰藉多年愿望之实现,大展宏图。”
胤禛忽地大笑出来,猛地在我侧脸亲了一口,道:“那好,夫君便给你一次机会。”又敛笑郑重道“奏章上每一个字都要认真看,我信你。”
我点头称是,伺候他去了后殿安寝,浅啄他额头,柔声道:“好好休息,我会守着你。”抚平他微蹙的眉头,轻叹了口气,起身吹灭烛火去了外殿。
看着桌上奏章,我暗自低咒一声,黯然叹息:这皇帝真不是好当的。拿起奏章一字一句读出来,想到胤禛方才的神色,再观之他的性格,就算我分门别类理出主次,他也会每本复审吧。“哎,能休息一下也好。”回首看了眼内殿,我如是的想着。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好好斟酌一下,暗自下定决心,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物什走出殿外,对守在门口的高无庸低声说道:“连夜将这件物品跟这封信交给年羹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递给高无庸,见他眉宇间存在疑惑,我又道:“不必疑虑,快去快回,皇上刚刚安寝,我会在这里守着。”
高无庸低身作揖道:“奴才遵命。”便转身离去。
夜空中,星光璀璨,一阵寒风吹过,我一个寒颤,转身推门而入。
没过一个时辰,高无庸便回来了,低声对我道:“年大人已连夜动身,并且托奴才告诉主子,他定不负所托。”
悬在心口一块巨石又提升了一分,我闭眸深思:但愿,年羹尧可以将事情办好。
同年二十一日,胤禛登极,以明年为雍正元年,是为清世宗雍正帝。
登极大典并非我所想盛大奢华却也壮观,号角轰鸣声回旋在宏伟瑰丽的紫禁城,站在紫禁城一隅闭眼聆听着感受着它特有的雄浑浩瀚,脑海中恍然浮现出那抹明黄一步一步走向那把象征着权力巅峰的龙椅,步伐稳健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沉重,彼时,扬鞭声响起,我睁开双眸望着正殿轻语道:“胤禛,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紧绷几日的心弦在年羹尧回京那一刻略微放松,年羹尧回京觐见胤禛之时,高无庸便应我之约派人通知与我。换了身宫女的装束来到养心殿,高无庸见我如此装扮亦没有过多话语,便领我到了茶水房,在养心殿伺候的宫女不知我的身份,许是见总管谙达待我极其恭敬便也能察言观色,开始时不敢多说却又耐不住性子去偷偷看我。看着他们脸上难掩兴奋神情,我淡淡一笑,将备好的花茶拿出来煮了装入瓷碗,这花茶几经研究,我又加了些枸杞桂圆与冰糖,冬日里不宜饮凉茶,正巧在宫中无聊便想着调制些新鲜花样,如此冬日饮食热茶也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