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消失后,辛潮憋坏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学起李总的语气,“很好!最绝的是李总刚才和你说话的表情,真安详!”
我正喝水,结果硬生生地被“真安详”这三个字给呛着了,一时面红耳赤。
笑闹着下了楼,我们俩走到门口等车,一阵冷风吹来,辛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一下,“这妖风刮得,天还这么阴,十有八九要下雪了。”
“我看也像,每年下雪前两天冷得人都受不了。”
辛潮顶了顶我的胳膊,吸着鼻头,嘴巴里呵着白雾,“安总跟你是老乡吧,他上次来李总也点名你去接机的。”
“是啊,我看到他还蛮有亲切感的。老乡嘛。”
“据探子回报,这个安总是单身哦。要不要把亲切感升华成亲密感?”
我冲一脸坏笑的辛潮翻了个白眼,“刘秘是你老乡,而且也单着,你也说一看见她就有亲切感,那么你可以考虑一下和她升华成拉拉,我举双脚赞成。”
“你的舌头……果然……好毒。”辛潮掐着自己脖子故意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我看着车开来的方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别演了,车来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今天路况不错,刘师傅的心情大好,跟着汽车广播哼着歌,尤其上了机场高速,畅通无阻的时候,刘师傅更是哼得起劲,完全压住了我和辛潮的嬉笑声,辛潮撇了撇嘴巴,“今天刘师傅癫儿了,歌喉不错啊,年会的时候上去吼一嗓子,曲目我都给您安排妥了,就唱欢哥的那首《好汉歌》,让大伙儿也开开眼。”
“你这个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怎么还没把自己嫁出去,赶紧的啊!”
辛潮瞪着眼睛,没想到刘师傅直戳她软肋,“嘿,刘师傅,你管得够宽的啊,要不然你给我介绍个。”
刘师傅哼着歌不答理她,我低着头看腕表上的时间,突然听辛潮兴奋地喊了一句:“哇,下雪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刘师傅笑了笑,“刚就下了,只不过是小雪,现在下大点了,看看车玻璃,你们啊,只顾着闹。”
雪花飘落到车窗上,仿佛是瞬间的工夫,就融成了水珠,我对着外面洒落的雪花发呆,不一会儿,辛潮的声音便在耳边嚷了起来,“到了唉,来,小唯,花儿你拿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和辛潮下了车,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辛潮和刘师傅说了两句话,就拉上我直奔接机口,只是我们刚到,就被乌泱泱的一帮举着牌子的人给怔住了。
身边接人的一个大妈鄙视的声音响起,“搞什么搞啊,现在这些孩子不好好上学,接什么明星,自己老爸老妈都懒得接,这些个明星倒是当块宝。切!真是花了钱还要倒贴!”
辛潮扫了一眼大妈猩红的嘴唇,把我往远处拉,凑我耳根一阵紧张兮兮地叨咕:“这大妈到了更年期,看什么都不顺眼,咱们还是离远点,要是跟那些粉丝吵起来,我们这两条池鱼就要遭殃了!”
“嗯,危机意识很强,回去给你戴朵小红花。”
我刚表扬完辛潮,周围就开始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喊着:“出来了,出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群少女的尖叫声,“啊!”
我们往出口望去,一个高高的戴着墨镜的年轻男生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唇红齿白,笑得一脸妖娆,耳垂上的钻石耳坠闪闪发亮。
辛潮在我耳边低声叨咕着:“现在就流行这一款,女爷们儿男娘们儿,女的越帅越招待见,男的越娘人气越高,世界真疯狂。”
我感同身受,“这个地球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地球了,估计哪天我们想移民外星球外星人都会嫌我们畸形的。”
尖叫声震耳欲聋,我和辛潮被疯狂的粉丝推挤到角落处,那些粉丝众星捧月地围着偶像转,表情激动得像是觅到食物的小鸟,更有甚者抱成团哭得稀里哗啦。
“这帮小孩儿。”辛潮摇了摇脑袋,故作惋惜状。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证明他们还年轻着呢,我们啊是老了,自己的日子还过不来呢,哪有闲工夫追星。”
浩浩荡荡的人流随着明星的离开总算缓缓散去,我抱着花在人群中搜寻安总的身影,辛潮捅了一下我,指向我正前方,“小唯,你什么眼神儿啊,安总跟你挥手呢,你到底接人来的还是看热闹来的。”
一身黑色大衣的安总走过来,我把花送给他,“欢迎你来北京,安总。”
安总接过花,嘴唇的弧度飞扬起来,“谢谢你的花,这次又麻烦你来接我。”
辛潮走过去跟安总套近乎,“安总精气神儿真好,我啊,就是坐一个多小时的飞机,脸色都发灰。”
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辛潮提起刚才明星的事,安总想起什么,笑得很开心,“我刚才老远就听到闹哄哄一片,我前面的一个人胆小,还以为有恐怖袭击,掉头就往我后面躲,眉毛吓得都成倒八了。”
辛潮笑得乐不可支,“这人可真逗。”
对面一个中年男子也许是来接人,走得太急,辛潮也正在打哈哈,两个人撞到了一起,辛潮的手机掉在了地上,那男人匆忙捡了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辛潮也懒得去计较,安总关心地问:“手机没事吧?”
辛潮调皮地笑了笑,“我这手机就是一个摔不死的小强,谁用谁放心。”
我回头看男人消失的方向,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唉,你还想用眼神杀死人家的背影啊,没事了,走吧。”
我笑着哦了一声,眼睛却在收回来时定住了,交错移动的人流,嘈杂的声音,仿佛是一个熟悉的影像,而我的眼睛却在某一个点,瞬间产生了错觉。
是错觉吗?
我恍惚地走向大门外,还是不禁侧身往不远处的右后方看,那个我所探寻的,就像静止的一个发光点,在我眼球里绚烂开来。
是他。
就算只是穿梭在人群中,迈过了这样长的时光河流,仅仅是一个侧影,我也能确定,是他。
就如同,若干年前,我初遇他时的惊鸿一瞥。
“干吗呢?”
“没……”
脚步在移动,心却是静止在那一刻。
汽车过来了,雪花飘在我的嘴唇上,湿润冰凉,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不是梦。
我坐在前座,身体略微僵硬,安总和辛潮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又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可是却那样不真实,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却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穿着灰色大衣,黑色的围巾在风中微微飘动,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黑发上、肩上。他侧着脸和身边的两个人说着话,我转过脸去,透着玻璃看着他,他的脸正对着我,神情清淡,却不可能知道,呵着雾气的车窗后,有这样一个因为见到他而失去方寸的我。
我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没有去跟他打个招呼,哪怕他已记不得我……
我不知道。
很久没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是在大雾天行走、奔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走到哪里都是路,又都不是路,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声……
直到安总的话把我紊乱的灵魂拉了回来,“小唯,今天话很少呢,不像上次,跟小鸟一样唧唧喳喳的。”
辛潮开起玩笑来,“好像摔手机的是她,把魂儿都摔没了。”
是啊,我又不争气地丢了魂。
而且懦弱不堪。
一天的工作,我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机场见到他时的场景,灰色的大衣,洒落着淡淡雪花的黑发,还有他和旁人交谈时的神情……
他不是在德国吗?他来北京做什么?他身边的那个穿着绿色羊绒大衣的漂亮女生是他的同事还是女友?
“唉,姜唯,你就给我买这么小个碗啊,这么小的碗能吃泡面吗?”
“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这可直接关系到我的生活质量!”
我这才惊觉已经回到家了,而且还好心地给苏晓鸥这个大懒虫买了碗,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连我都不禁要问自己,我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瞧你现在这傻样,怎么啦,天上掉馅饼给你啃了,还是中彩票啦,连我的碗都不给好好买!”
我把碗丢给一脸抗议的苏晓鸥,“你又没说要多大的碗,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觉得太小,直接端着锅子吃,反正你已经是野人了,用什么东西吃饭都回不了文明社会!”
苏晓鸥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姜唯,买碗就要买大碗,饿的时候可以拿来泡面,下雨的时候可以拿来顶脑袋。我这是一碗多用你懂不懂?”
“你是不是还想说,走累了还可以拿来泡脚啊?”
苏晓鸥干瞪着眼看着我,嘴巴一张一翕,“你……怎么知道?”
我直接忽略他没营养的话和做作的表情,径直去冰箱里拿果汁,苏晓鸥见我不答理他,便自动结束碗的话题,凑到我身边,一脸谄媚地问:“有我的份儿吗?”
我看着他一脸饥渴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想喝就喝,我什么时候小气得连果汁都不给你喝?”
苏晓鸥眼睛一翻,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还果汁呢,你画的那个画稿我给金田看了,他说不错,让你好好画,故事要明快点!”
“我有时间就会画的,最近太忙了。”
“名字取好了吗?”
“没决定好。”
苏晓鸥的小眼睛对着我精光一闪,笑容灿烂得不可一世,“我就知道,作为朋友我这时候就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了,我啊,都替你想好了,叫《初恋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好听吧?”
我的果汁差点没喷出来,“拜托,你能不起那么恶俗的名字吗,你以为每个人的作品名字都要跟你如出一辙啊!”
“你画的不就是你自己的初恋吗,你当我白痴啊,取这个名字是让大家产生共鸣,言简意赅,主题明确,而且很抓眼球,你懂不懂什么叫商业价值,取名字的商业价值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俗!”
苏晓鸥很较真,不像是平时说说玩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他:“那你说真心话,你看了我那些完稿的情节,有没有想到你的初恋,有没有共鸣?”
苏晓鸥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当然有共鸣啦,看你的稿子时,我就在想我小学暗恋的那个女生,瘦瘦高高的,她很会穿衣服,每次看到她穿漂亮的衣服我都很开心,比拿了压岁钱还高兴。可是,她这个服装大师也有偶尔失策的时候,有几次穿得很难看就来学校了,那几次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浑身难受,心里很烦,都不想跟她说话。”
我对着苏晓鸥投入回忆中的专注表情无语凝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就连暗恋一个人都可以这么势利眼,“你啊,不是暗恋她,你是暗恋她穿的漂亮衣服吧,真是服了你。不过你小学的时候喜欢女生,我倒是很意外,我以为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生。”
苏晓鸥抓了抓脸,一脸崩溃,“你意外个屁,我倒是意外你这个男人婆,明明是个男人,你画风那么细腻你是忽悠谁啊,你年轻时候还那么腻歪地暗恋一个人,我可告诉你,暗恋就是闷骚的极致表现,你……”
我打断他的话,“我今天……见到他了。”
苏晓鸥一脸惊吓状地指着我,“那个冤大头终于出现啦,被你在心里问候了那么多次他还活着?”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没看见我。”
苏晓鸥的嘴巴一下夸张地歪了下去,“那你?”
“我没去跟他打招呼,机场人这么多。”
我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只是我没想到,苏晓鸥竟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一阵吼,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态度,“要是没缘分遇到也就算了,遇到了你连个屁都不放,你以为老天爷会给你几次机会?平时一副爷们儿样在我面前特横,关键时候你就是一包!”
我耷拉着肩膀,一声不吭,这个夜晚,我注定是一夜难眠了,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选择拿起画笔,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苏晓鸥的话,他说得很对,在这份暗无天日的情感里,我一直就是包。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花在深夜落得更厚了,却是无声无息。
我看着画架上那幅没来得及撤下的画仿佛是悠长的时光胶卷,我眼睛有些模糊,画中修长的身影在我眼前缓缓动了起来,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白色的围巾在寒风中飘摇,他却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漫步,那样轻松自在。
记忆里那是高一冬天的一个清晨,因为罕见的大雪,离学校近的同学几乎都是走着来上学,也许是来得太早的缘故,那条道上只有他和我,他走得很快,我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年少的我身着红色的大衣,白色的毛线帽子因为太大,很快便滑落至眼前,我有些狼狈地喘着气,仿佛这漫天的雪地怎么也走不完,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停下来戴好帽子,低下头,眼睛缓缓垂了下来,看着雪地里往前绵长悠远的脚印。
我不知为何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空气里满是我嘴巴里呵出的雾气,缥缈地在我面前周旋,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明知道远远在前的他不可能听到。
我就这样看着雪地里的一步一个脚印,那样深,且定型,我顺着那个只属于他的脚印踩下去,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窸窣声,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永远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跟随着他走下去,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虽然我的傻笑还有那些涌动的情怀,他并不知晓。
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握得紧紧的画笔,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努力地想让情绪平复,水珠顺着刘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流在瘦弱的锁骨上,冰冷无比,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雪地里的脚印……”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在这世上仍旧活着,都逃不过这座叫做记忆的城池?
各人的城池,各人自知。
我的那方小小的城池里,有我第一次的悸动,有第一次爱上的人,有第一次知道何谓思念,尽管,这一切的第一次重要如生命,而那个人可能永远都无从得知。
就像那雪地里的脚印,永远落在自己的心底,而他却不可能知道这般细微的故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
我曾经试想过,在茫茫人流的大街上和他不期而遇的场景,我应该会装作自然地和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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