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入关以前,格格是对满族贵族小姐的普遍称呼;入关之后,沿用明制,皇家的女儿便称为公主,格格只作为宗室和其他贵族小姐的称呼。但到目前为止,人们也很少这样严格地进行区分,大多数时候,还是都称呼为格格。就像方才,博哲就称呼乌珠为格格。
乌珠这样无理取闹,博哲愈发觉得这女人气量狭小,上不得台面。
他握住凌波的手,道:“不必理她,咱们走。”
凌波点点头。
乌珠却抢先一步拦住他们,对博哲道:“怎么?还没成婚呢,就护成这样儿了?我是老虎么,能吃了她?”
博哲理都没理她,只冷冷道:“让开!”
乌珠把头一昂,道:“我不让又怎样,你能打我不成?别忘了,我可是和硕公主,你敢以下犯上?”
博哲目光落在她脸上,神色一沉。
“爷不打女人,不代表会容忍女人骑在爷头上拉屎!”
凌波差点没笑出来。
乌珠涨红了脸,恼羞成怒:“不要以为太后给你们指了婚就万事大吉!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多了,我跟你的婚约能不算数,她跟你的也未必就能成真!你只管等着瞧吧!”
博哲也动了气,抓着凌波的手举到她面前,大声道:“我也告诉你,就算没有太后的指婚,这个女人,我也娶定了!”
乌珠胸膛剧烈起伏,愤愤不平道:“她哪里比我好?你看上她哪一点?!”
博哲扬着下巴,冷笑道:“咱俩的婚约可是早就取消了,爷看上什么女人,用不着跟你交代。实话告诉你,爷就是不爱伺候你这公主脾气!”
“你!”乌珠伸手指着博哲的脸,指尖都快戳到他鼻子上去了。
“你给我等着!”
她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往外走。
凌波慌道:“她是不是去找皇上告状了?”
博哲撇嘴道:“让她去!瞧这能耐,除了告状还会干什么,我不妨说个清楚,就算没有你这档子事儿,爷也绝不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
凌波默默地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乌珠果然是去告状了。
康熙今日没有参加太后的寿宴,李光地刚上了个折子,十万火急,君臣两个在御书房商量事情,说了半天,好容易才拿出个章程,李光地刚刚才告辞而去。
这事情一解决,他心里一松,只觉喉咙里又干又涩,跟火烧似的难受。随手抓起茶壶来,竟是空的,满屋子也没个奴才,就连李德全都让他给支出去了。
“来人呐!”
他才来得及喊一声,乌珠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嘴巴一咧,便稀里哗啦哭起来。
康熙大感头痛。
“又是谁招惹你了?”
乌珠哭着将她在御花园中跟博哲、凌波的争执说了一遍,其间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将凌波和博哲都说成以下犯上,并且将博哲说的话也描述成对皇家的冒犯。
康熙大皱眉头,博哲这小子,还真是不会说话。然而这种小儿女之间的争风吃醋,他并没有太在意。
“太后不是让你抄佛经么,你老老实实在自个儿屋里待着不就得了,非得出来找不自在。”
乌珠张大了眼睛道:“皇阿玛,如今是我被外人欺负了,你怎么都不说一句好话?”她眼里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自从兰琪姐姐走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疼我的人了。”
她用帕子捂着脸,哀哀哭泣。
康熙心头一痛,想到可爱的女儿兰琪,心疼和愧疚的情绪便如翻涌的波浪一样将他包围。
乌珠抬着一双泪眼,哽咽道:“难道皇家的女儿不应该是最尊贵的么?为什么我跟兰琪姐姐一样命苦,都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至少还爱着她的丈夫,可我呢,我不仅被抢走了我的男人,还要被对方羞辱!”
康熙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别哭了!朕替你做主!”
乌珠被他这一声大喝惊得忘记了哭泣,挂着一脸的泪痕望着他。
“来人呐!”康熙大叫。
李德全领着俩年轻的太监低着头快步小跑进来。
“博哲以下犯上,对公主不敬,罚三十大板,由御前侍卫即刻执行,行刑完立刻撵出宫去!”
李德全心头一跳,应了一声是。
他偷偷看了一眼,见乌珠正跪坐在地上,拿帕子擦眼泪,顿时暗叹一声。
御前侍卫的三十大板,可不是挠痒痒,博哲贝勒这回可算把皇上给惹急了。
正文 31、她始终是个影子
博哲果然被打了三十大板,寿宴还没结束,他就被抬着撵出宫去了。
始作俑者乌珠达到了泄愤的目的,但依然心有不甘。因为她真正想报复的并不是博哲,而是凌波,所以她又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荣妃马佳氏,言语中依旧愤慨。
荣妃这次却没搭她的腔,一个字都没说,反而严肃地让她回自己屋里去抄佛经。
乌珠很不理解,但也只有老老实实回自个儿的屋子。
当夜,康熙驾临荣妃的宫里。
“皇上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臣妾这儿了。”
荣妃将一盏碧螺春放在康熙手边上。
康熙心里微微生出一丝愧疚,这是他最喜爱的茶,以前每次他来这边,荣妃都会为他泡上一壶。回头想想,上一次来这里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乌珠……”他提着茶碗的盖子在茶碗边缘轻轻摩挲,沉吟道,“性子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荣妃垂着睫毛,淡淡道:“皇家的女儿,总是身不由己。”
康熙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
他竟然不用“朕”,而是用“我”,可见是把自己跟荣妃当成了普通夫妻在对话。
荣妃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臣妾从来没有怨皇上。”
康熙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怨,怎么还会自称臣妾。
“兰琪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可她既然身为大清的公主,便有她应尽的责任。”
荣妃终于抬起眼睛,直视着他:“所以这就是皇家女儿的命运,兰琪的婚事不能由她自己做主,乌珠也同样嫁不了她想嫁的人。”
康熙又沉默了。无论是兰琪,还是乌珠,在她们的婚事上,他都有愧。
“无论如何,乌珠该好好管教了。太后最近总说想回盛京去看看,让乌珠跟着伺候罢。”
泪水本来已经快涌出了眼眶,但荣妃努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又将它逼了回去。
“臣妾管不了她了。”
康熙抬头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诧异。
荣妃却躲开了他的视线。
“自从兰琪死在葛尔丹,就再也没人能管得住乌珠。她跟兰琪是那么相像,每次一看见她,臣妾就要想到我们的女儿兰琪……我舍不得看她不高兴,更舍不得看她流泪。”
康熙动了动嘴唇,语言也变得艰难起来。
荣妃生了许多儿女,最终身边只留下两个,一个是三阿哥胤祉,一个就是和硕荣宪公主兰琪。兰琪也是康熙众多子女中最得他欢心的一位公主,然而他为了大清的江山,将她远嫁到了葛尔丹。
她走的时候没有回头,他知道,她恨他。
她恨的不是大清的君王,她恨的是她的父亲。
嫁到葛尔丹之后,她收容了一名博尔济吉特氏的孤女。这个孤女原本就长得与她十分相像,她又用自己的生活习惯和爱好去调教她、指引她,就像在培养另一个自己。最后,当这个孤女继承了她身上全部的特性,她就将她送到了北京,送到了康熙和荣妃的身边。
这个孤女,就是乌珠。
兰琪说,要让乌珠代替她,向额娘尽孝。皇阿玛夺去了额娘最贴心的小棉袄,她就为额娘送回来一件一模一样的小棉袄。
看见乌珠的第一眼,荣妃哭了。
就算要给额娘找个女儿尽孝,为什么不从宗室里面挑?为什么要从葛尔丹大老远地送来?
她这样问兰琪派来的使者。
使者转达了兰琪的话,因为只有不姓爱新觉罗,乌珠才能躲过跟她一样被指婚远嫁的下场。
康熙知道兰琪真正的用意,她培养了乌珠,送到他和荣妃身边,一是让她代替自己向荣妃尽孝,二是要他这个父亲时时刻刻记住他对女儿犯下的过错,她要他记住女儿对他的怨恨。
兰琪还有一个用意,他也知道。
她在嫁到葛尔丹之后,一方面对康熙的怨恨没有消失,一方面却爱上了她的丈夫。她心里明白,康熙把她嫁过来,只是为了麻痹葛尔丹,朝廷跟葛尔丹最终还是难免一战。
一面是父亲,一面是丈夫和孩子,她不想看到双方不死不休的场面。
所以她送来了一个自己的替身,她希望用这个替身来提醒父亲,感动父亲。
请不要忘记女儿作出的牺牲!请不要为难我的丈夫和孩子!
所以乌珠来到北京之后,他怀着对兰琪的愧疚,将父爱倾注在了这个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身上。他认她做了女儿,越制赐封她为和硕荣宪公主,跟兰琪出嫁前的封号一模一样。
可是跟葛尔丹的战争最终仍然爆发了。
忧虑成疾的兰琪,也在对父亲和丈夫难以取舍的情况下,病重去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荣妃当场昏厥。
从此,夫妻两人心里的阻碍变成了一条鸿沟。
而乌珠,兰琪在世的时候,她就是兰琪的一个影子,长着跟她极为相似的脸,看兰琪爱看的书,吃兰琪爱吃的点心,穿兰琪喜欢的颜色。她就是兰琪的翻版。
然而在兰琪死后,慢慢地,她开始变化,她开始露出本性。张扬乖戾就如同野草,不知不觉就在她身上成了蔓延成灾。
兰琪的乖巧贴心,在她身上成了讨好卖乖;兰琪的古灵精怪,在她身上成了蛮不讲理;兰琪的聪明机智,在她身上成了骄纵跋扈。她还有兰琪所没有的和野心。
荣妃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已经把乌珠完完全全当做兰琪的替身,她爱着这个女儿,所以看不到她的变化。
但康熙看到了。他开始不喜欢这个女儿,开始渐渐冷淡这个女儿。
然而,当她在围场看中博哲的时候,当荣妃替她向他这个君父求亲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兰琪充满悲剧色彩的婚事,想起兰琪曾说身为皇家女儿的无奈和辛酸,想起他心里从来不曾消失的愧疚和自责。
所以,他同意了。
如果乌珠能够如兰琪所愿,嫁给一个好男人,过着平安幸福的生活,也能消减他心中的负罪感。
可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桩婚事,是她自己亲手毁掉的。
影子始终就是影子,她代替不了兰琪,她辜负了兰琪,她成不了兰琪希望她成为的人。
正文 32、相约二更天
凌波回到府里的时候,有点走神,下马车的时候还差点踩空。
博哲挨打的时候,她看见了。
一指宽的板子落在屁股上,立刻就是一道红痕,板子一离开身体,红痕便迅速肿起来。
可是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紧紧闭着嘴,一声没吭。
凌波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心疼。
毕竟,毕竟他是她的未婚夫吧,担心也是应该的。她这么想着。
“格格小心!”
绣书一把扶住她,凌波这才注意到脚下是门槛,她差点就摔了一跤。
“格格是不是累了?奴婢瞧着你,精神不大好。”
凌波摆手道:“宫里太大,大约是走累了。”
“那奴婢吩咐人烧些热水,给格格泡个澡,解解乏?”
凌波点点头。
于是绣书忙吩咐小丫头去烧水,自己则帮着凌波取掉首饰、卸妆。
不多会儿,小丫头们抬了热水进房。
伺候沐浴这种贴身的活计,原本应该有画屏来做。但是如今满院子都知道,她是被主子罚了的人,每天跟着李嬷嬷学规矩。
凌波说过,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让她回来伺候。
所以今儿晚上,是绣书和瑞冬伺候她沐浴。
热气升腾,凌波整张脸都染上了一抹酡红,她后背靠在浴盆边缘,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竟然慢慢地睡了过去。
绣书和瑞冬对视一眼,正在帮她擦拭胳膊的手都不约而同放轻了力道。
眼看着将要入秋了,天气却没有丝毫消热的迹象。月光朦胧下,屋外墙角树下,还有蝉鸣声声,愈发衬得夜色沉静。
李嬷嬷抱着一只精致的红木匣子进来。
绣书正跟瑞冬搭手,将凌波扶到床上,后者迷迷糊糊地呓语了几个字,侧身抱住了被角,蠕动两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格格睡了?”李嬷嬷轻声问。
绣书回过头,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嘴唇前,“嘘”了一声,瑞冬放下了帐子。
三人轻手轻脚出了里屋。
“这样晚了,嬷嬷可是有事?”绣书恭敬问道。
李嬷嬷摆手,将手中的匣子往前送了一下,道:“这是太后今儿赐下来,特意给格格调养身子的补品,太医院密制,每日睡前一丸,温水送服,你要记在心上。”
绣书应了一声,接过了匣子。
那天李嬷嬷和兰秀、兰枝的对话,在她脑海里闪过。
到底还是告诉太后了……
“嬷嬷放心,绣书省的,一定会提醒格格服药。”
李嬷嬷点头,又瞧了里屋一眼,转身出门而去。
绣书放好了匣子,对瑞冬道:“今儿我守夜,你去歇息罢。”
“是。”瑞冬收拾了沐浴用品,也出了门。
绣书看看夜色还不算深,凌波睡得太早,只怕中间要醒,她便没打算立刻安置,挑了挑灯花,坐在灯下做起了绣活。
“梆梆”,梆子远远地响了两下。
绣书放下绣活活动了一下肩头,交二更了呀。
突然“叩叩”两声。
她吃了一惊,左顾右盼。
“叩叩”,又是两声。
绣书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是窗户上传来的声音!
她将绣活放在桌上,拿了绣蓝里的剪刀捏在手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
“叩叩”,又是两声。
外面有人在敲窗。
绣书神情一凛,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踮着脚快步走到了窗前。
“谁?”
她捏着嗓子,犹如在打暗号。
“奴才阿克敦,奉博哲贝勒差遣,求见凌波格格。”
绣书松了一口气,轻轻将窗户拉开一条缝。
窗外夜色下,站着一个魁梧的大汉,背对月光,脸上一团黑,两只眼睛却在夜色中仍旧熠熠生辉。他只是不丁不八地站在那,就好似一座小山一般。
阿克敦看见了绣书,朝她拱了拱手。
绣书不由吸了口冷气,博哲贝勒哪里找来块头这么大的一个下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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