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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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韶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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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挽置若罔闻,在落地罩后的贵妃榻上歇下。

    “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主子卖过来?”渊沔冷冷发笑,手在大毯上攥成拳。

    她眼前忽的一抹黑,兀自晕眩开来。

    “天色不早了,爷早些歇下罢。”

    “你过来——”

    未挽怒意涌起,狠道:“爷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就不拿旁人当个人了?妾身自以为已够隐忍,奈何爷紧紧相逼,爷为何不肯放过?”

    渊沔“嗬”地一笑,道:“不肯放过?谁放过我呢?”

    “有人不肯放过爷,爷就必须也让妾身受痛苦吗?”未挽几乎冷笑出声,“爷痛苦,旁人就要也跟着爷一起苦着么?”

    “好个尖牙利嘴——”说罢,已剧烈咳嗽起来,一声强似一声,那颗肺似乎下一刻便由嗓子眼儿里弹崩出腔,“哇”的一声,已吐了浓血出来。

    未挽双腿一软,寒意顿时从脚底涌到心上,一把掀开珠帘,渊沔的下巴上已全是鲜血。

    她拽下面盆架上的脸帕,替他擦干净下巴,又端了水和药丸来,喂他服下。

    他的气息渐渐平缓下去,盯着她道:“不是能说会道的么?现在怎么像个闷葫芦一般了?你就跪在炕边上,一夜,明儿宝落来了,你再起来。”

    未挽幽幽道:“妾身跪着,爷心情就好了么?就不呕血了么?老祖宗怪罪下来,妾身担待不起。”

    他长长送了口气,沉默不语。未挽依言跪下,耻辱绝望齐齐涌上来,身上已流了三重汗了。
第 007 章  忆闷令(下)
    宝落一早进来就发现未挽眼下乌青一片,歪在榻上,眸光涣散。

    “主子,昨夜又没睡?”宝落拿着脸帕子替她细细擦了脸,又为她绾发。

    未挽“唔”了一声,也就不说话了,懒懒恹恹的。

    “狸猫还没回来,碗里的猫食儿都干了。”宝落往香炉里添了一把乌沉香,登时馥香四溢。

    “它晚上才回来,把猫食儿倒了去罢。”未挽坐起来,理理碎发,又道:“药煎好了吗?”

    宝落从小厨房端了药碗来。未挽正要站起来,膝头忽一痛,复又坠下身子跌坐在榻上。

    宝落心思细腻,发现未挽膝头的裙子上皱皱的,便知道昨晚上是如何了。亦不敢多言一句,只是搀着未挽站起来,又道:“我倒瞧着新添的三味药引子奏效了,爷咳嗽得不如以前猛了,近来也不呕血了。”

    未挽端着碗的手一抖,“你去给我拿件衣裳来,一会子还要去给老祖宗请安。”

    “拿下去罢。”渊沔面朝里,看也不看。

    “爷,妾身为难。”

    “你把药倒进外面植花的大缸里,谁都不知道。”

    未挽忽然不说话了,渊沔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声响,以为她挑帘子出去了,因而转过身子,才发现她仍端着药碗立在炕边,声响是由她耳上戴着的银鎏珊瑚滴珠耳坠子发出的。

    渊沔听那声音,就像每个夜里他稍稍动作,骨节间发出的声音,不由怒火汹涌,几乎咬牙切齿道:“谁让你戴耳坠子的?”

    未挽神情一飘忽,只觉端药的手臂被重重地拽下,她一下跪扑到炕沿边,手里的碗悉数洒在大毯上。还未凝过神来,已觉右耳上一阵惊痛,似有温热的东西在潺潺向外冒。

    渊沔一把拔下了她的耳坠子,尖锐的银钩划破了耳垂。

    未挽疼得一阵瑟缩,伸手霍然推开渊沔,眸子里尽是料峭冰霜,伸手取了左耳上的坠子,狠狠砸在渊沔身上,口中恨道:“爷就只能欺辱女子了!”

    他闻言气得发颤,仰头倒在枕上,道:“滚出去。”

    未挽收了药碗便出去了。

    索性划得不深,只不过是当时一阵痛。宝落站在她身畔,眼睛里似乎要滚出泪来。

    “旁的奶奶,哪个嫁过来能受这般罪?真真是苦了主子了。”

    “什么苦不苦的。”未挽从老祖宗处请安回来,便命人搬了横榻来,放在游廊下,“不过就是我的命,认清了命,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喵”的一声叫,狸猫已从院墙上跳了下来,亲昵地扑到未挽怀里,鼻子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未挽笑着,忙叫宝落取了猫食碟子来。

    狸猫吃饱了,懒懒地盘在院中的大缸下。隰桑从小厨房里端了饭菜出来,见到那只狸猫,嘴里啧啧地逗弄着它,狸猫不理睬,翻了身子接着睡下。

    宝落摆好了饭菜,唤未挽来吃,才发现未挽正看隰桑用线团子逗猫玩。

    “主子,您瞧,有线团子玩它就不睡了。”隰桑在日头下笑着,那样的天真烂漫,未挽受到感染,也跟着笑了,下榻走到玉兰树下,折了一枝,拿着玉兰枝轻轻搔着狸猫的肚子。

    狸猫欢喜地“喵呜”一声,已跳将起圆硕的身子。

    “难怪这狸猫一天到晚蔫蔫的,原来是没人和它玩儿。”宝落笑着。

    “可不是,我一天到晚可有时间,也不见它来寻我玩!原来是脸皮子薄,眼界儿高,瞧不上我!”隰桑一壁抛着线团子,一壁笑道。

    院子里一团笑声燕燕。

    夜里,未挽赌气没去火炕边上等着他夜里吩咐,只径自在床上歇下,许是中午玩得好,头一次在夜里竟沉沉睡着了,连身旁蜷着的狸猫什么时候跳下床,溜过珠帘,上了火炕都不知道。

    中午,渊沔用完饭,让她把廊下的鎏金鸟笼拿进屋子,挂在炕罩上,说是画眉鸟叫得好听,他听着心情倒还舒畅些。因而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是画眉鸟的叫声,继而她又浑浑噩噩地做着梦。

    梦里她还在霍府,是大奶奶身畔的使唤丫头,平日里也怯生生的,不敢抬头做声。大爷大奶奶夫妻不和,已是府中人尽皆知的事。偏偏她来了,大爷倒是时时回家。

    每每大爷瞧着她的眼神,都能教她心惊胆战。

    那般污浊而贪婪的眼神。

    那个夜里,她交了班,正走向倒座房里预备歇下,正关门时,一只手伸进来,一把把她拖到回廊角里,夜黑风高,她惊得浑身打颤,那人已经紧紧拥著她,带着酒气的呼吸就喷在她耳边。

    “不如就跟了大爷我。”

    她惊惧,伸手推搡他,奈何她到底是个女子,大爷压在她身上纹丝不动。她不敢大声尖叫,怕惊扰了大奶奶,大奶奶是个悍妇,若是发现了,她断断是没命了。

    大爷的唇在她裸露的脖颈间急切地吻着,她胃里翻江倒海,拼死挣扎。手上渐渐无力,她落了泪,一抹绝望缓缓升起。

    大爷忽然从她身上翻下来,月光下是大奶奶铁青的脸,还未出声,大奶奶便抬脚踹下来,一记记落在她小腹上,她疼得惊叫,缩着身子左右躲闪,口中讨饶。

    “不要脸的贱蹄子!勾引到家里来了!”大爷已经跑了,大奶奶重重啐了一口,脚下愈发狠毒,“我瞧你是穷疯了罢?攀着枝就像往上爬,姜家四少爷患者痨病,门当户对的小姐哪个愿意嫁给将死之人?只得寻个贫苦丫头嫁去冲喜,我这就回了那人去,把你嫁去!想过好日子,一辈子是没门了,等下辈子真真成了个人再说罢!烂心肠子的玩意儿!”

    “未挽不贱——不贱——”她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嘴里不断喃喃重复着,脑子里依旧混沌着,却听见珠帘里传来闷闷一声狸猫抵死惨叫。

    她赤脚下榻,一掀珠帘,见渊沔腿上的大毯凌乱地揉皱成一团,麻褐色的猞猁狲绒毛在空中飞着,毯子里横出一只小小的栗色蹄子。

    她一声惊呼。如一盆冰雪临头浇下,身上是一阵阵的凉,她迟疑地伸手掀开大毯,见狸猫撑着四只蹄子,五指尽张,露出劈裂的指甲。

    狸猫定是被炕罩上挂的鸟笼里的鸟儿吸引跳到炕上的,原来他让她提了鸟笼来,是一早就有打算的。

    渊沔咳嗽了几声,又笑了——

    “你睡得这般沉。”

    未挽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着唇,道:“为什么?”

    渊沔接连着急促的咳嗽,平息下来才道:“中午在院子里,你们玩得那样欢。我就——”他忽然垂下眼眸,“一只猫都能在院子里玩得那样欢,我却不能。”

    “那你就捂死它?”未挽的泪水不断地滚下来,声音生硬得像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你这疯子——”

    渊沔怔了怔,继而咳嗽,直至呕出血。未挽也一动不动,他擦了血,道:“疯子——若是疯子也就好了,记不清那样多得事,不知什么是嫉妒,不知什么是痛苦。”说罢,已面朝里躺下。

    未挽被那油然而生的寒意激得站不住脚。

    方才还在院子中的日头下嬉耍,隰桑绕的线团子在地上滚着,甚至还没玩脏。这个小小的生命,便这样轻飘飘的不在了?

    命如草芥。
第 008 章  人月圆(上)
    中秋节。(。pnxs。 ;平南文学网)

    阖府上下家奴小厮进进出出极是热闹,大甬道上两溜摆着数个掐丝珐琅大缸,里面植着玉帘银丝桂,紫色枝干上着花繁密,那郁郁深深的香气弥弥飘着。

    南戏台两旁的甬道上,数步一隔,设着寿山石面的大烛台,上面插着儿臂粗的赤红缠花枝蜡烛,罩着蜜合色绣金线五福捧寿的灯罩。遥遥望去,俨然一簇簇如烟绮丽。

    在府中养的一批在节日寿辰上献唱的男戏班子,此时正演着一折热闹应景的《龙宫借宝》。

    老祖宗坐在宝座上,渊泽穿着醋红缎掐金衫子,外罩一件栀黄对襟褂子坐在老祖宗身畔,一壁嗑着瓜子,一壁被逗得呵呵笑。

    宝座左边坐着大老爷伯庸和二老爷伯度,和一众嫡出爷们,渊沈穿着雨过天青色麒麟盘金彩绣衫,淡笑着茗茶。而二爷渊溯正右手撑头,阖着眼睛打盹儿。遥遥坐在角落里庶出的渊洄目光空洞,只穿了件柳青素衫子,身畔一个丫头小厮都没有。

    宝座右边坐着女眷,为首的圈椅上并坐在大太太和二太太,皆是葡萄紫衫子。下来坐的就是二奶奶疏娱,指间挂着一个羊脂玉嵌金丝佩子,穿着桃红缎缂丝八宝纹上裳,露出一截松花绿散花凤尾裙。一双眸子风情万种,看戏看得入迷,随手取下琵琶襟盘扣上掖着的帕子掩住嘴咯咯笑。

    未挽同渊洄一般,坐在女眷的角落里。宝落立在一旁,附在耳边悄悄问了一句:“主子可是乏了?”

    她轻轻点点头,宝落又道:“主子乏了,便悄悄溜走罢,反正这里也不打眼。”

    一折曲子唱罢,老祖宗朝台上道:“赏了。”

    未挽正要起身溜走时,却听得宝座上的渊泽大声问了一句:“四嫂嫂呢?怎么没见着她?”他身旁的梨落一笑,道:“在后面呢,六爷要干什么?”

    渊泽往后一望,立着的未挽煞是乍眼,忙道:“四嫂嫂可要听什么?不如嫂嫂也点一折。”

    未挽一怔,又坐回去,道:“我也不大懂得这些。”话锋一转,“还是叫二嫂子点一折罢。”

    疏娱一听便笑了,用帕子掩住嘴,道:“哎哟——”复又道:“亏得妹妹抬举我,我连大字儿都不认得几个,还能会听个这些玩意儿?”

    二太太瞥了疏娱一眼,道:“你个丫头,尽耍你那嘴皮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会说几句俏皮话,快快点上一折子,不然老祖宗可是要不高兴了。”

    老祖宗一咳嗽,道:“你不高兴就你不高兴,偏偏要扯到我身上来。”

    一语毕了,在坐的纷纷笑起来。

    “好罢好罢。”疏娱一甩帕子,站起身来,“母亲是存心叫我出丑,我也就豁出去了,左右不过那些下人丫头背后嚼耳根子,说是‘瞧,二奶奶家就娶了这样一个不体面的儿媳妇。’”

    梨落又不干了,道:“方才二太太错怪到老祖宗头上,现在二奶奶这番话,又错怪到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头上了,真真不愧是一家子的人!”

    大家又是轰然一笑。

    疏娱笑得直不起身子,这才点了一折《百花记。赠剑》。

    台上扮海俊的伶官修眉入鬓,唇红齿白,自是一段风流之姿。

    暮色沉沉,戏台上唱罢,又要在一处赏月吃酒。正吃着,却见一个小厮将梨落拉到一旁,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梨落疾步走到老祖宗旁,俯身道:“老祖宗,霍家来人了,说是中秋节,特来孝敬您。”

    老祖宗想不起,便道:“哪个霍家?”

    疏娱吃了一杯酒,方道:“老祖宗糊涂了,还有哪个霍家,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霍家,不就正是四弟妹的娘家人么?”

    未挽面色煞白,抓着扶手的手指一片冰凉。经疏娱一提醒,老祖宗了然,对梨落道:“引她进来罢。”

    不一会儿,便由小厮引着进来一个穿着靛青衫子四五十岁的妇人,那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一人提着一只用红绫缎子包裹着的食盒。

    未挽遥遥望见她,不由恨得牙痒,那分明就是霍府大奶奶融华。

    融华见到老祖宗,忙行了礼。疏娱叫梨落添了个圈椅放在宝座旁,融华推脱再三,才在椅子上坐下。

    “使司可还好?听说告病,早朝上也没见着他。”二老爷伯度问她,融华面露戚色,道:“太傅大人有所不知,家里请大夫来看,总也瞧不出是什么毛病来。这病一直不好,皇上就说不如一直在宅里将养,摆明了是要爷辞官了去,家里吃穿用度是愈来愈差,眼瞅着要揭不开锅了,真真急坏人了。”

    告病?未挽眼前浮现出那人的脸来,心里一阵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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