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华是三磕头五叩首地随着蓉落出去了。
进了老祖宗屋子里,见老祖宗正盘腿坐在炕上,另外大太太,二太太也在。
“你这坏嘴丫头,给些银子打发了便是,何苦还叫那些小厮们替她受罪?你那窝心脚踹下去,还不要了人家的半条命了?”老祖宗嗔怪。
疏娱在炕下的圈椅上坐下,接过梨落递过来的茶,喝一口润了嗓子,方道:“我就是瞧不惯她那低三下四的样子,偏往下流了走。不当着小厮们的面儿甩她几耳光子,我这心里堵得慌。”
大太太笑着道:“妹妹,你可瞧瞧,娶了什么样个乌心肝的儿媳妇儿来?这天天的玲珑心思。”
疏娱已经站起身子来,扭着到了二太太身畔,忽然一个曲腿,伏在了二太太膝头上。二太太吓了一跳,才见疏娱笑着抬头,撒娇道:“我的好母亲,定不会责怪我的。倒是大太太,您可说得我委屈。”
老祖宗哈哈笑了,疏娱这才支起身子,顺势坐在了脚踏边,啐了一口,“她与咱们家是个什么关系?凭她是谁,天天猫着坏心思,只想着怎么向我们府里伸手骗钱。四弟妹被她卖了来,当时本就给了她五百两,暗道是两家以后再不来往的。谁知是个老没皮脸的,竟真把自己当成咱们姜家的亲家了!她的男人要死了,自己请风水师选个好点的地头,埋了便罢,偏偏跑到家里来要银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得真真可怜,她成了寡妇,直管往西城琐楼里住着去,谁还能拦着她不成?”
二太太忙伸手捂上疏娱的嘴,面上仍是笑着:“快快堵上这丫头的嘴,不然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呢。老祖宗评评,这烂嘴的丫头该不该打?”
老祖宗被逗得直笑,“打,给我狠狠地打。人小心气儿倒不小,教她瞧瞧我们娘俩儿的厉害。”
说罢,笑作一团。
未挽给老祖宗请安回来的路上,不巧在大甬道上迎面遇见了融华。本想视而不见地避开,谁知那蓉落远远见她便唤了一声:“四奶奶。”转头又向融华道:“我这外人就不在这里碍眼了,还要去回了二奶奶。你们娘俩在这里说说话罢。”
待蓉落走后,未挽看见融华身后的丫头怀里抱着个青绸包裹,看形状便知道那是银子,不由心里一阵冷笑。融华却已一步步走上来,一壁走,一壁上下细细打量着未挽。
未挽穿着件荼白浣花缎上裳,只在襟上袖口绣着疏疏几枝折枝栀子花,如意盘扣上掖着一条纨素帕子,下面露出二尺来长的青莲缎栏杆月华裙,着实清淡风雅的颜色,立在一处,愈发衬得玲珑娇怯,明眸善睐。
“终究是不一样,作了姜家的儿媳,便是个最最不打眼不受用的,也到底是比别人家的强。”
未挽几欲冷笑出来:“拜大奶奶所赐,妾身在此甚好,夫人莫挂牵。”说罢,擦身欲走。融华紧抓住未挽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四爷也快不行了,到时候,你当如何呢?岂不要怪我狠心把你推出来了?”
“妾身自是记得夫人恩德,哪里会那般没有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妾身不报答夫人之恩,如何在天地间容身呢?”未挽不着痕迹地抽出袖子,幽幽一笑,道:“夫人且回罢,爷还等着夫人拿钱回去救命呢。若是差了一时半刻的,莫不是妾身的罪过了?”
融华听得这番话,不知怎么,身上忽觉寒浸浸的。待她回过神来,未挽已经消失在甬道的尽头了。
第 013 章 一落索(下)
未挽刚迈进院子,便听见隰桑扯着嗓子在廊下骂骂咧咧的,宝落听不下去,端着脸盆一把掀开帘子,哗啦啦悉数泼在隰桑身上,见隰桑一副狼狈样子,撑不住掩嘴笑起来。
“做什么呢?爷才睡下,便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未挽本就心烦,一见如此,怒火更盛。
隰桑见未挽来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道:“但凭主子做主!从前儿我还尊称宝落一声姐姐,如今算是看透了,做了主子的贴身丫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儿我本在扫院子,她问我主子的胭脂盒去哪了,我哪里进过主子的屋子?胭脂盒去哪了,与我有什么相干。同是做丫头的,偏她是个人,我就活该遭人作践了?”
“你扯谎——”宝落重重将脸盆放在廊下,一步并做两步走,道:“今儿主子和张大夫说话的时候,我分明见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回廊角里,我转身送了张大夫,主子的胭脂盒便不在了,不是你拿的是谁?”
隰桑一听便急了,一时又辩驳不开,因而恼羞成怒,一头滚在宝落身上,宝落一个踉跄,便被隰桑撞翻在地上,隰桑恨道:“我何曾偷过什么胭脂盒子?你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偏还要拉上我做垫背的!你就偏容不得我在这院子里。”
“好了,都起来!”未挽心下愈发烦躁,“隰桑,哪里由得你在这院子里大喊大叫的?你若这般,便收拾东西出院子去!哪个奶奶太太要你,你便跟了谁去。”说罢,便往屋里去。
隰桑跪在原地,哭得肩头一耸一耸,诉苦道:“主子,您怎么也糊涂了?隰桑就算是有胆子,也断断不会偷主子的东西。”
“你闭嘴——”未挽头也不回,“吵着爷可怎么办?今儿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你下去罢。”
隰桑受了委屈,只道是未挽和宝落两个合起来折辱她。又因自觉哪里都不比宝落差,却还要受宝落的眼色瞧,当下心里便愤懑不甘,陡然生了罪恶念头。
一进屋,就听见渊沔在落地罩后咳嗽。未挽平复了心情,才端着一碗鹿肉江米粥进去。
“你真没用——”渊沔气喘吁吁地仰面躺在炕上,目光涣散失神地望着炕罩,“连个下人都降不住。”
未挽头一低,轻声道:“因为妾身从前也是做奴才的,自知其中百味。”
渊沔“哼”了一声,推开未挽递来的银勺,讥笑道:“你也就是天生的奴才命,嫁给我,还不如旁人身边的一个丫头小厮,你这辈子,也是够凄凉的了。”
未挽听后,不怒反笑:“是啊,天生的奴才命,幸亏嫁了四爷,好歹做了几天主子。不然这一辈子,便是真的白活了。”
渊沔听出其中讽刺,一把钳住未挽的手腕,几乎咬牙切齿:“你知道我活不长了,就说些毒话来气我,你是想让我早点死!”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未挽轻而易举地抽手逃脱他的钳制,眸中隐隐有泪,“爷扪心自问,妾身待爷如何?爷脾气古怪,妾身虽是当过奴才的,但还是个有心有肺的人。倘若爷待妾身稍稍好些,妾身何至于如此?夜里怕爷有急,便夜夜守在炕边服侍,爷还有什么不满呢?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譬如画,譬如猫,爷都要亲手毁了去。妾身自觉不愧,怎知爷原来是个无心无肝之人!”
渊沔一怔,幽幽道:“我是无心无肝之人……”
未挽一把掀帘出去,见宝落正拿着她的胭脂盒放进镜台上的紫檀匣子中,不由怪道:“不是在这里吗?”
谁知宝落狡黠一笑,瞥了一眼外面,低声道:“还不是要教训教训隰桑那丫头,近来她的脾气忒大,不当众给她个大嘴巴子,她还不得骑到主子头上来了?”
未挽只感到头疼欲裂,也知宝落是好心,但到底是错怪了隰桑。
宝落一见未挽有懊惋之色,便知自己做得过分了,忙道:“隰桑还在门口跪着。”
未挽一怔,遂起了身至门口,果然看见隰桑仍跪着。
“主子可是知道隰桑的冤屈了?”
未挽不说话,只将她搀起来,柔声道:“原是我今天心里烦,错怪了你。”
隰桑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破涕为笑:“有主子这句话,隰桑便不觉得委屈了。主子心里不舒坦,可去蘩园里瞧瞧。春天了,花也开了。”
未挽本就为渊沔的病在心里添了一刺,方才又是融华,又是隰桑的,又在心上另添一刺,听到隰桑提议,也没细想,并不带着宝落,便往蘩园去。
谁知未挽前脚走,隰桑后脚就去了老祖宗房里。
梨落守在门口,一见隰桑双眼红红地来了,忙在门口拦住她,疑问道:“你是哪房里的丫头?老祖宗和大太太、二太太还有二奶奶在说话呢,有事一会再来罢。”
隰桑又落泪了,口中戚戚道:“姐姐有所不知,我是四奶奶房里的,今儿早上张大夫来过了,说四爷不好,也就这几天好活了。劳烦姐姐进去通报一声,也好叫我放心。”
梨落一听,哪还敢拦着?便脚步匆忙地在碧纱橱外报:“老祖宗,四爷——四爷怕是不成了——”
老祖宗惊得一把掉了手里的珊瑚珠串,幸而疏娱看在眼里,倒还冷静些,“死丫头,整日里混说什么?”
梨落委屈道:“二奶奶可是冤枉死我了。是四奶奶房里的小丫头来报的。”
疏娱一壁抚慰着老祖宗,一壁凛声道:“叫她进来,浑说一个字,翘掉她的牙!”
隰桑一进屋,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张脸上泪涕交杂,“老祖宗,早上张大夫来看过,说是不知怎么的,四爷身体突然不好,也就是这几天了。”
疏娱目光一冷,道:“扯谎!若是四爷身上不好了,请安的时候,你们奶奶早该说了。何苦你来报?”
隰桑被吓得连磕了几个头,道:“要紧处就在这儿了。我想着是赶紧来报老祖宗,谁知主子拦着不让,还说着‘本就是将死之人,还在乎是哪天死的不成?’,又说‘要是我知道是谁偷偷说给老祖宗,仔细他的皮’,我被主子唬得懵了,一时不敢来报。直到刚刚主子打翻了药碗,摔门出去了,我才得空来告诉老祖宗的。”
那厢二太太已脸色煞白,恸哭起来。大太太左右劝慰着。
“放屁!”疏娱一巴掌扇在隰桑脸上,道:“这话是你们奶奶说的,还是你浑说的?”
隰桑又在磕头求饶,道:“奴才万万不敢欺瞒二奶奶。”
老祖宗挣扎着由炕上下来,疏娱忙上前搀着,轻声道:“老祖宗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去瞧瞧沔儿,可怜见儿的孩子。”老祖宗由梨落和大太太扶着出了门,二太太只觉脚上轻飘,双腿一软便直直倒了下去。
“蓉落——”疏娱支住二太太,“快扶母亲上炕躺着。”
一切安顿,疏娱这才看了隰桑,双眼一眯,道:“你这狗奴才,欺上瞒下,若是被我发现你心里的猫腻儿,我叫你死。”
说罢,抽身离去。
隰桑身上寒气肆虐,无力瘫软,一下子伏在了地上。
大方砖溜光剔透,映出她的双眼。
第 014 章 八拍蛮(上)
一大早,疏娱便来了。
“老祖宗。”疏娱坐下,湉湉笑着,“今儿这火气是下去了罢?您晚上睡得好,可有人便受了罪了。”
“你也要为这不识抬举的丫头说话。”老祖宗横了她一眼,道:“与你们都是什么关系?泽儿和你都来求我饶了她,我偏不依。”
“谁要为着个没理儿的人求饶?”疏娱瞥了一眼窗外,道:“我是为着梨落丫头求情呢。您是好睡了,可苦了梨落了。我来的时候,见梨落丫头倚在柱子上打盹儿呢,眼下乌青乌青的。”
老祖宗这才想起梨落来,“我竟浑忘了,你快教她进来。”
疏娱“哎”了一声,便自己出去叫梨落了。
“梨落。”在廊下的梨落转身一拜,“二奶奶。”
“老祖宗心疼你了。”疏娱笑着挽起梨落的手,口气中有着怜惜,“快进去歇一会儿。”
梨落瞅了一眼还在庭中跪着的未挽,疏娱一见梨落如此神色,心下清楚,忙笑道:“这里自是不用你来看着了,快进去见见老祖宗,晚了可不还要怪罪我了?说我办事不利落。”
待梨落进去,疏娱才走到未挽面前。
未挽垂着头,看见一双湘妃色绣鞋,丝丝缕缕的金银线穿织成一幅玉堂富贵。
“我将梨落引开,就是要对妹妹你说几句话。”疏娱弯腰低声道。
“嫂嫂请讲。”
“我瞧着妹妹是糊涂了——”疏娱微凉的气息喷在鬓边,“虽说四弟常年病着,老祖宗和大太太也不见得有多待见,但是起码还有个生母二太太,听得那句话慌得昏过去,她这样一闹,哪有不罚你的道理?我劝妹妹平日里还是要仔细些,防着自己那些个心怀鬼胎的丫头。那个隰桑,可是你屋里的不是?我就是说妹妹糊涂了,什么人都不提防着,任着一个丫头兴风作浪。”
“她是与宝落心有嫌隙,才想到如此方法害我。”未挽一想隰桑,不免身上发冷。
“我看她是狗急跳墙!为了攀着藤枝儿往上爬,连脸也不要了,这么个黑心东西,落在我手里——”疏娱眸子里闪过一丝狠色,“割了她的舌头。”
未挽浑身寒毛战栗,抬头看她时,她已换上了笑,愈发贴近耳边,道:“这要跪到什么时候去?我替妹妹说两句。”
疏娱一进屋,便面色紧张的在原地直打转,老祖宗被她绕得头晕,问道:“怎么了?”
“刚才四弟房里的隰桑来了,面色很不好,我便问了原由,这不问还好,一问我的心都颤了。(。pnxs。 ;平南文学网)”
老祖宗转着珊瑚珠的手停住,探身问道:“那孩子怎么了?你这样我也害怕。”
谁知疏娱摸出帕子掩嘴笑了,老祖宗不明所以,见她笑个不停,厉声道:“你这二丫头!耍的什么花花心思?”
疏娱好容易止了笑,道:“老祖宗难得还这样紧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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