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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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韶光-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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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疏娱好容易止了笑,道:“老祖宗难得还这样紧张着四弟。”

    老祖宗嗔怪:“烂嘴的丫头,我不心疼孙儿,还能心疼哪个去?”

    “这便是了。”疏娱笑着坐到老祖宗身边,道:“老祖宗既心疼四弟,如何叫他媳妇儿在院子里跪一晚上?您明明知道四弟除了他媳妇儿能给他喂药,其他谁还能?您这样叫她跪着,四弟便是要吃药也是不能够了。死了个买来的丫头不是大事,但是四弟的命还悬着呢。您要那丫头死,四弟还能有活路?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祖宗静了须臾,继而又开始转着手中的珊瑚串,才道:“我什么时候要那丫头死了?你倒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今儿就算轻饶了那丫头。梨落,你去叫四奶奶起来罢。”

    梨落在碧纱橱外应了一声,出去传话了。

    才到门口,便见渊洄从仪门处来,道:“五爷来了,现在老祖宗正和二奶奶在屋里。”

    但见渊洄没有住脚,反而愈走愈快,不免心下疑虑,也不细究,而是走到未挽身边扶起她。

    “孙儿见过老祖宗。”

    疏娱正和老祖宗说笑,听那声音回过头,定睛一看是渊洄,脸色一僵,起身便要走。

    “二丫头,你陪我在说会子话。”老祖宗看向渊洄,道:“可是丫头婆子们又责难你了?”

    渊洄笑着摇摇头,道:“今早上天气好,我想着老祖宗起来了,便来看看。”

    “既是想着我来的,那就坐罢,陪我们娘俩儿说说话。”

    渊洄在圈椅上坐下,又道:“春天到了,老祖宗可还记得蘩园?里面粉团蔷薇花开得正旺。”

    老祖宗似在回忆,疏娱已经在耳边道:“还不是七八年前,爷和四爷一同在蘩园里植的。”说罢,看向渊洄,冷冷一声笑:“怎么?爷还有这些个闲情逸致?叫柳姨娘知道了,真真是心碎了。”

    “二丫头,待哪天我们得空了,也去瞧瞧。”老祖宗岔开话题。

    “孙儿也还以为没人记得那处园子了。毕竟是二哥和四哥心血,总不能就叫它荒废了,便拿着花锄去园子里除杂草。却不想,有人捷足先登了。”

    老祖宗来了兴致,问道:“谁在那里?真真是兄弟情深了。”

    “是三哥。”渊洄笑容一转,脸上一红,已有腼腆之色。老祖宗见他神色不似先前,疑问道:“怎么脸上还红了。”

    渊洄兀自在一处吞吞吐吐的,疏娱双眸一眯,道:“吞吞吐吐地作甚?不像一个老爷们,竟像个待出嫁的姑娘。”说罢,眸中厉色俱散去,娇媚笑起来。

    “园子里花丛中还躺着个女子。”渊洄把头一低,道:“三哥背对着我,掩住那女子眉目。”

    老祖宗挪揄道:“死小子,定是看上哪房里的丫头了,难怪了,二十三岁也不娶妻。”

    疏娱也笑了,道:“三爷也算是开窍了。我以为三爷是个只会舞刀弄棒的男儿,平日里话又少,竟不知,背着我们呢。”

    老祖宗问道:“可说了什么没有?”

    “哎哟——”疏娱忙用帕子掩住脸,道:“我的好祖宗,您这一说,怕是要羞死奴家了。”

    “你休要在这说些俏皮话。”

    “孙儿也没听的太清楚,只听到些……”渊洄脸上又是一红,接着道:“什么口上胭脂……”

    “快快告诉我是哪房里的丫头,我去讨了来,给三爷做个通房丫头也好。这既成全了那丫头满心情义,又巴结了三爷,这等的好事,可不能叫老祖宗抢先了。”疏娱眸子一溜,笑向老祖宗,狡黠道:“可是我逼问出来的,叫老祖宗先了,可是不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了?”

    “好好好——”老祖宗佯怒,将手中的珊瑚串砸在炕桌上,道:“这般没皮脸,早晚天打雷劈。”

    “雷公若是个这般混账不长眼的东西,我早晚学孙悟空一个筋斗云闹到天宫去。”疏娱头一偏,道:“你若敢说不知道是谁,我就亲手剥了你的皮!”本是颜色厉厉,见到渊洄吓得脸白了,才收回目光。

    “实在是没看清,只是记得那女子穿着荼白衫子,染上了一团乌药渍。”

    渊洄说完,老祖宗和疏娱俱是脸色一僵,只听得碧纱橱外一声响,接着是梨落的一声惊呼。
正文  第 015 章  八拍蛮(下)
    林苑中设着一面靶子,渊沈穿着石青色朝服站在角落。

    前方是一簇簇的石青色人群,最中间的是一道明黄身影,正拉弓射箭。

    龙吟箭破空带着疾风,没入靶子。

    “万岁爷好射艺。”内侍凑起一脸谄媚笑,忙从鎏金壶中取出一支箭,弯腰呈上。

    皇上却摆摆手,悠然道:“朕一人,没意思。”

    说话间,哗啦啦地跪了一片。

    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朝服在日光下粼粼泛光,直晃得众人心里惶恐。

    “起来起来。”皇帝唇上凝着笑,将手中的金弓一指,直直指向伯庸,道:“朕一人着实无趣,都统骁勇沙场,射艺必定精准称妙。”

    伯庸浑身一震,“微臣浅陋射艺,恐污圣眼。”

    “父皇在时,常说起当年与都统大人打天下。”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道:“奈何如今父皇仙逝,都统宝刀已老,幸而还有骁骑参领。真可谓是门庭显赫,光耀万代。”皇帝气定神闲,只骨节处泛青,显然是手指上使了气力。

    渊沈在角落里跪着,只觉背脊寒意肆虐,一时间竟出了冷汗。

    “微臣不敢当。”伯庸的声音已微微发颤。

    “都统盛功,本该封异性王,但都统左右推脱不就。”皇帝缓缓一笑,“难道如今,朕叫都统射上一箭,助助兴头,也要推脱不成?”

    “臣惶恐。”伯庸跪伏的更低,继而又双手举托,接过内侍的箭,站起身正要去取弓,却教皇帝一摆手止住,皇帝笑道:“没那么多规矩,就用朕的。”

    伯庸接过弓。

    林苑里是骇人的寂静,虽跪着一地的大臣,却不曾发出一丝声音,因而那长箭破空擦过枝桠繁叶的轻微瑟响都显得异常刺耳。

    “微臣拙陋射艺,不负皇恩。”伯庸在心底暗暗长舒一口气。

    “你是故意。”皇帝一字一顿地道,惊得伯庸身上一身汗,复而又笑道:“朕还不知道你们?口中一套,心中一套,你们其中一些人,对朕久有不满,朕实在烦恼。不如今日,痛快说出来,朕也好更正。”

    林苑里鸟雀婉转,却不闻人声。

    “怎么都哑巴了?”皇帝走回赤金蟠龙宝座上坐下,接过内侍递来的祥龙游云纹杯盏,轻轻吹气。

    “皇上乃千古一帝,延绵万里江山,百姓安居享乐,此乃天下人之福。”二品銮仪使郑允斗胆出言吗,换来的不是皇帝一笑,而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太傅何在?”皇帝没做理睬,而是啜了一口茶。

    “臣在。”伯度应着,太阳穴突突鼓胀着。

    “太傅是读书人,对于民心,当有一番见解。”

    “回圣上,《易经》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皇上修身平天下,仁礼兼施,因而我朝必当千秋万代。”伯度说罢,身上已是汗涔涔的。

    皇帝一笑,道:“夏桀商纣当年也以为自己能千秋万代,最后如何?”

    伯度惶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夏桀商纣,此乃昏君,岂可与皇上相提并论?‘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天下万民拥护皇上,微臣誓死依附皇上!这浩浩伟业,是皇上一人铸就。”

    皇帝眸光一凛,已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摔下去,尖锐刺响。

    “荒唐——”皇帝变了脸色,“人人口中都是一派胡言。没人对朕说一句实话,这便是你们‘誓死依附皇上’?这天下悠悠之口,你们当真以为不曾传入朕的耳中?北番来犯,边疆一直动乱不安,年下时,沧州粮仓失火,朝廷一时竟分拨不出粮食来,这不是你们这些人私下贪授的结果?朕听闻,一个九品芝麻官,都有一套四进四出的宅院,锦衣玉食,贪得无厌。地方官吏**,官官相护,人命不抵十两。军营里,更是肮脏。应援的军粮在路途中能耽误数月,最终每人分得少之又少。这一层层克扣下来,竟使得士兵死伤大半,好个‘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渊沈的一颗心缓缓下沉,那死一般的沉寂像是要把他的心沉沦到底。他无奈,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手探进袖管,悄悄摸到一把贴身短剑,毫不犹疑地狠刺向右臂,竹青暗叶纹箭袖里衣上徐徐染上热血。

    他死死咬住牙,不发出一点声响,鲜血汨汨不断地涌出来,将里衣湿濡在他的臂膀上,就连石青朝服上都隐约可见点点墨色。

    “皇上息怒。”内侍心思玲珑,见皇帝怒火难平,忙上前替皇帝捶腿,问道:“万岁爷下了早朝,没换衣裳,便又来林苑,恐是累了罢。”

    皇帝强自压制镇定,撑着头“唔”一声,阖上眼道:“既然都统谦虚,那么,骁骑参领何在?”

    皇帝的一双眸子深不可测,就连声音也无风无波的。

    “臣在。”渊沈看见自己的血已从袖管中满出来,滚落在尘土间,转而不见了。

    “上次在猎场上可是博了头彩。”皇帝已从前处抛了金弓来,渊沈心里一定,已掠手接住,又听得皇帝道:“可不能辜负了朕的金弓。”

    渊沈站起身,绕过人群,开弓。

    手臂上的剧痛叫他头上蒙了一层汗,费力地射出一箭,却是脱了靶子。

    “怎么你们爷俩都是刻意输给朕?”皇帝含着笑,随意转着手上的祖母绿翡翠扳指,语气间却是泠然似霜,“你们这可是欺君之罪。”

    伯庸与渊沈闻言皆心口一震,下一刻已然跪伏下,渊沈道:“臣愚钝。”

    “参领疆场气盖世,到了宫里反倒膝头软了,爱卿快起。”皇帝体态微斜,满眼的笑意,却教渊沈心惊,不敢细想其中深意。

    “微臣实不敢相瞒。因常年沙场征战,右臂上有顽疾,开弓必扯动伤口。”

    皇帝的眸光飞快掠下,便看见渊沈右臂上的朝服已是乌黑一片,滚烫鲜血聚在他竹青箭袖底,正一珠珠往下滴着,渗进土中。

    “爱卿如何?”皇帝从宝座上站起,“伤了右臂,日后战事如何?”

    渊沈脑中“轰”的炸开,已来不及细想,便道:“微臣无能,恐不能再担参领之重任。”

    “爱卿万万不可,朕的万里江山,怎能少了姜氏?爱卿只需好好在家中将养。都统当年与父皇打下的江山,却是父皇坐拥了天下,爱卿心里定是愤懑不平。朕本就亏欠于姜家,如今若是因为参领旧疾发作,便不重用,岂不坐实了忘恩负义的名声?”皇帝似是极困乏地歪在了宝座上,“煌煌天下,流言四起,说朕不配坐上龙椅,朕还敢再得罪姜家,得罪天下百姓吗?”

    忠臣伏在地上,汗水漓漓——

    “吾皇圣明,天下归一。”

    众大臣目送着皇帝的赤金云龙辇舆迤逦而去后俱散去。

    独伯庸、伯度和渊沈徘徊在原地。

    “皇上起了杀心。”伯庸的声音里透出苍茫来,“可是皇上心里清楚,时机未到。”

    伯庸伸手扯了渊沈里衣下幅的布条,递给他,眼中有沉沉的无奈,道:“正因为你的伤臂,今日暂且避过一劫。可是今后,又待如何?”

    “孩儿无能,不能护家中安全。”渊沈咬牙在臂膀上缠上布条。

    伯庸叹口气,“能护姜家的,现在唯有太后了。如若当年我不归附太后一党,无论如何,也不会像今日一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要太后还在,皇上便一日不会出手。”伯度的口气坚定,“孩儿是太后手中一粒重要的棋子,来制衡皇上在朝中势力。皇上身边的内侍,哪个不是太后安插进来的探子?皇上的一举一动,尽在太后眼下,皇上起了杀心,太后不会不管不顾。”

    “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朝中多是心腹大臣。”伯庸轻笑,“皇上终是年轻,在朝中心腹甚少,短时间内终还是成不了气候。但谁又能料想到以后,待皇上羽翼丰满——”

    伯庸笑容一变,那轻飘飘的几个字却重重砸在渊沈心上。

    “姜家首当其冲,举家当诛。”

    忽然,林苑斜刺里跑来一个内侍,附在伯庸、伯度两人耳边说了什么。伯庸和伯度一壁应着,一壁向渊沈道:“要去永福宫回太后,你且先回去罢,伤口先自己用布条子包扎好。”

    说罢,两人随着内侍离去。

    “终于与大哥一般了,自伤手臂,苟延残喘,也逃不过。”渊沈幽幽一笑,眸光里的无望摇摇欲坠。

    他仰起头看悬在头顶的骄阳,被刺得伸手挡住眼睛,他的手上鲜血蜿蜒纵横。

    从袖管中掉出一把短剑,上面暗血斑驳。

    仿佛那戴在未挽母亲脖上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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