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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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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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一个侍妾抱紧了双臂,像个皱皱巴巴的纸团似的蜷缩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顺着额头往下滴落。林家主母看不下去了,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出息。”

    “有什么可怕的嘛,”天师笑道,从随身携带的葫芦里倒了点符水抹在侍妾头上,“行了,保你百鬼不侵。”

    侍妾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埋首臂中,还是怕得发抖。

    “晦气。”林家主母嘀咕道。林谢元则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微弱的灯光打在他阴郁的脸上,他像个死人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低,唯有那双黑眼珠子偶尔还活动一下,不是环顾家人,就是警惕地盯着门外。

    但那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直至亥时左右,窗外终于吹进来一丝阴冷的风,把灯烛吹得忽闪忽闪,“啪”地爆了个灯花。韩琅倚在门檐下,视线一直在门外和屋内来回打转,最后停留在灯光上一动没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烛火似乎一点点变暗了,充满压迫感的黑暗缓缓渗透进来,那豆大的光辉在沉重的黑夜中显得格外飘忽不定,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一般。

    韩琅缓缓呼出一口气,剑抽到一半,剑鞘的摩擦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下一刻,他忽然看见那烛光一阵剧烈的摇晃以后猛地灭了,接着窗户的方向发出了诡异的呼啸声,韩琅暴喝道:“趴下!”剑刃出鞘,当即劈了过去。

    他没劈到实物,手感很滑,像是一剑斩到潺潺的流水上。一团庞大的虚影就这样从他剑下滑开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蜂鸣,门口的布帘无风自动,刺耳的嗡嗡声伴随着屋里人慌乱的尖叫。韩琅几次想让林家人镇定下来都宣告失败,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碰翻桌子椅子,还险些撞到韩琅身上。

    “点灯!”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集中起来!不要怕!”

    “啪”,灯亮了,阿宝端着火折子立在墙边,朝韩琅的方向惊恐地张大了嘴。韩琅瞬间醒悟归来,转身的瞬间感觉有东西贴着脸颊蹿过,他立刻刺出,手中“凤不言”是精铁所铸,天生就带有鬼邪惧怕的锋锐之气。这回身一刺让对方始料未及,又是一阵刺耳的啸叫之后,他看到一团人形的阴影在面前四分五裂,化作无数拇指那么大的蛊蜂嗡嗡散开。

    “什么妖怪!什么妖怪!”那天师哇哇大叫,想从宽大的衣袖里拽道符,结果慌慌张张地把东西洒了一地。韩琅一掌推开他,再次挥剑向前。“铛”的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被重物狠狠击中,连手腕都震得发麻。

    林谢元跌跌撞撞地想往外跑,结果踩到地上的符纸,重重地摔了一跤。韩琅眼看着黑影要朝他扑过去了,他也顾不得许多,提剑拦了上去。

    又是几乎要震碎耳膜的蜂鸣,众衙役想来增援但是都迟了一步,韩琅撞开林谢元的同时就把自己暴露在黑影面前,他把牙齿都快咬出了血,猛提一口气,爆吼道:“旋!”

    “凤不言”周身寒芒暴涨,如流星般接二连三划出无数道弧线,一瞬间晃呆了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黑影再次散开,韩琅被震得气息翻涌,险些呛出血来。就在这一瞬,黑影化作的千万蛊蜂直扑那个吓傻了的侍妾,韩琅已经来不及阻挡,只听一声惨叫之后,侍妾翻倒在地,浑身抽搐起来。。

    蜂从侍妾的七窍里如水般涌了进去,侍妾没能立刻死去,仍在地上扭动挣扎。所有人皆不忍地避开了眼,唯独韩琅提剑想砍断什么,但他剑锋落处,蜂群嗡地散开又聚合,根本受不到丝毫伤害。

    “钟氏!”他声音嘶哑地吼道,“你要报仇,何必找无辜之人下手!”

    门口果然立着一个女子,正是失踪一整天的钟氏。她双目赤红,全身肌肤犹如七旬老人一般干枯皱裂,但那她双枯瘦的手仍然高举在空中,双拳合上那一刻,侍妾浑身爆裂,血如雨下。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坟墓。几个捕快想扑上去捉拿钟氏,又被漫天的蛊蜂吓得不敢再动。钟氏这时候笑了,她一动,那蛊蜂就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她身旁飘飘荡荡,韩琅认出来了,那果然是死去的钟德安。

    “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钟氏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用德安的遗体,喂了我养了几十年的蛊虫。”

    韩琅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蜂群如此凶暴,竟是被人之血肉供养过了,难怪他能隐隐约约感到一股恶鬼的阴气。

    林家人口不敢言,一直蜷在后头瑟瑟发抖,空气里除了血气还有一股屎尿的臭味,显然有人已被刚才恐怖的一幕吓得失禁。韩琅强行平静心神,握剑的手却仍有些颤抖,他面朝钟氏,尽量用最镇定的声音道:

    “我知道你心中怨毒深积,但是这样害人,难道钟德安便能安枕九泉吗?林家造的孽官府自会处理,给你们讨回公道。”

    钟氏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她的视线漠然地扫过韩琅,扫过一众捕快,最后恶狠狠地剜了钟家人一眼。“官府?”她阴冷地回望过来,赤红的眼眸中完全没有情绪,“那此时此刻,官府为何护着林家,与我作对?”

    说罢,她声音瞬间拔高了不少,凄厉刺耳:“德安死的时候,官府只当意外处理,几时帮过我!”

    “胡搅蛮缠!”韩琅气得无话可说,心想自己当初跑前跑后替她查案,还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这时后方突然响起一声哭号:“我不干了!这生意我不干了!”

    是那天师的声音:“我和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饶命啊,饶命……”

    他猛地磕头,身上放的驱邪咒符稀里哗啦抖落一地。韩琅瞟到里头有一包赤小豆,再一瞥中庭里烧艾叶的炭炉,以及不远处散落的硫磺,心里隐隐有了个冒险的主意。

    他要拼一把么?

    眼下,恐怕也没得选了。

    “你们统统都得变成蛊虫腹中之物!”钟氏双目血光剧盛,蜂群顿时疯狂地四散开来,霎时间吞没了这件阴暗的厅堂。韩琅一声令下,几个捕快纷纷拔剑冲上,将林家人死死护在后头。人人都是一副与她搏命的神态,反正也逃不走,不如就此搏出一线生机。

    蜂群遮天蔽日,阻碍了视线,不远处又传来不知是谁的惨叫。林谢元像个木头似的抱头一动不动,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和口水,那没用的天师更是直接晕了过去,韩琅暗骂一句把人拖开扔去一边,又抓走了那袋赤小豆藏在身上。下一刻蜂群直接袭击了他所站立的地面,还好他躲得快,不然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阿宝哇哇乱叫,自己拿着刀一同猛劈。韩琅好不容易摁下他脑袋躲过一次突袭,气冲冲吼他:“你不要命了么!”

    阿宝这才眼泪汪汪地转过来,满脸是汗。命悬一线之际,他们一行人总算跌跌撞撞跑到了外面,空间大了不少,蜂群可算是不那么密实了,韩琅粗略一回望,林家人都还在,自己带来的捕快少了一个。

    “……他娘的!”他忍不住骂出声,感觉握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蜂群再次袭来,在他的示意下所有人都跳进了中庭的小池塘里,林家人吓软了腿,和麻袋一样被他们强行拖进水里。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在蜂群撤开的那一瞬,他赶紧拽住几个捕快道:“我有一计!”

    三言两语说完,几个捕快顿时惊醒过来,阿宝更是将临危不乱的韩琅佩服得五体投地。蜂群再次聚出人形,回到钟氏身后飘飘荡荡。

    “别躲了,”她冷笑道,“看在你们和林家毫无瓜葛的份上,我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韩琅一行人依旧不动,他先前染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去,额头和鼻梁上全是血渍和汗液。就在钟氏挥手的那一刻他们突然群起而出,韩琅一人朝反方向飞窜,口中喊道:“截住它们!”

    钟氏以为韩琅逃了,得意地哈哈大笑。韩琅已经无暇去理会后方的战况,只感觉背后劲风道道,成百上千的蛊蜂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他的脚步。突然脊背一凉,接着就是钻心的剧痛,像被密密麻麻布满钢针的筢子狠狠轧在背上似的。他不敢停,暗暗运力,突然回击:

    “破!”

    剑芒疾卷,瞬间撕开了身后的蜂群。他一个侧滚闪至一旁,躲到了石桌背后,一摸后背,全是血,似乎还有蜂爬在背上往伤口里钻,这把他疼得够呛。远处捕快一众还在护着林家死死鏖战,没时间了,他伸手往身上一摸,还好,那包赤小豆还在。

    赤小豆解毒,火驱蛊,这事情也是他从父亲留下来的书卷上得知的。不管有没有效果,他也只能赌这一把了。

    “想拖住我,让你们的头儿逃走,未免也太天真了。”钟氏轻轻一笑,韩琅跑得越来越远了,她一扬手,大群的蜂直追而去,彻底封住了韩琅的去路。

    ……就是现在!

    韩琅抓起赤小豆猛地洒了开来,蜂群烟花般四散,另一头的钟氏还没来得及反应,韩琅已抄起炭盆猛地一燎,近处的蜂群登时被火焰点着,啪啪地坠落,又烧着了地上的硫磺。

    “你……”钟氏气急。黑烟伴随着刺鼻的焦臭蔓延开来,韩琅脱下外袍燎着了火苗,腾地抡起来。滚烫的烈焰所到之处,黑压压蜂群犹如城墙般塌陷,散成了飞灰。远处的钟氏见状动了真怒,一张干枯皴裂的脸狰狞扭曲,正当她指挥蜂群正要弄死韩琅时,韩琅猛然暴喝一声:“快点!”

    钟氏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数把剑穿透她的身躯,喉咙、胸口、腹部全都没有放过。剑柄握在众捕快手中,其中阿宝惊魂未定地拔出剑来,又连刺几下。钟氏大张着嘴,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凄厉粗哑的吼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嗡嗡啸叫的蜂群还想朝她扑去,韩琅冒着烧伤的风险点燃了沿途的硫磺,火墙顿时窜起,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忙叫:“跑!”

    捕快们架起地上的林家人,拔腿就往外冲。院里火苗已经窜起一丈多高,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下来。一群人疯跑出去十几丈,只听背后轰然炸响,整个林宅毁之一旦,而钟氏和她那恐怖的蛊蜂,再也没能走出来。
第43章 蜂毒8
    韩琅这回是糟了大罪了。

    逃出来的时候他背上还有蛊蜂,没别的办法,只能用火去烧,烫得他后背除了蜂疮就是燎泡,疼得死去活来。其余几个捕快也差不多,只有林家人也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什么,居然一点事都没有。那个没用的天师更是,醒来以后还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妖孽,看剑!”

    韩琅巴不得给他一剑。

    林家的府邸毁于一旦,那地方成了许多人不敢靠近的“鬼地”,因为每到夜晚,总有人听到那里有蜂的嗡鸣。林谢元后来也没能逃脱坐牢的命运,但他们林家人大难不死,反倒看开了。林家主母还带了一堆补品去探望病榻上的韩琅,拉着他一通千恩万谢,差点跪下磕头。

    林谢元则一直关在牢里,其余人几日后离开了安平,最终不知去向。

    韩琅养伤期间,身边却少了一个人。贺一九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住了,即便出现也只是给他带东西来,坐一小会儿就起身要走。韩琅本以为这回受伤会被训斥一通,但贺一九只给他配了药,嘱咐他注意休息,然后又离开了屋子。

    韩琅的一日三餐都大半是贺一九的手下人在送,那些小混混都傻精傻精的,问什么一概不回答,送完就点头哈腰地汇报一声,然后拔腿就跑。韩琅也对贺一九说过,如果忙就没必要这么照顾自己了,他又不是断了胳膊瘸了腿,没必要。但贺一九一口回绝,理由就是:“我乐意,跟你没关系。”

    这人怎么这么霸道?韩琅无奈地想。

    每当韩琅问他在忙什么的时候,他都没有正面回答,反复几次以后韩琅也不问了,但总觉得空落落的。他觉得贺一九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仔细回忆,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更加反常的其实是自己,他突然意识到贺一九已经渗透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至于他在衣食住行任何一件事上都会回忆起对方的影子。而且好几次,当他因为这种状态而窝火时,贺一九就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想我没?”贺一九乐呵呵地直接进来,搂着他的肩膀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韩琅一把推开他,叱道:“发什么疯。”

    贺一九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摆了摆手,开始把食盒里的东西往桌上摆。两人有段日子没坐在一起吃饭了,谈起话来倒也没什么隔阂,说到兴头上还是照样嘻嘻哈哈笑骂不休,就跟两个性情相投的知己一般。

    贺一九说城东那边新开了家铺子,里头的烧鸭味道不错,他特地买来给韩琅尝尝。说罢直接把鸭腿掰下来递了过去,韩琅一时腾不出手来,就着对方的动作凑上去咬了一口。果然是好味道,表皮酥脆,内里卤汁香浓,韩琅腮帮子塞得满满顾不上说话,只能连连点头,把贺一九逗乐了。

    “下巴上沾到饭粒了。”

    韩琅立刻抬手抹,结果抹了几回都没抹到地方。贺一九笑他笨,放下筷子探身过来,直接帮他捻走了饭粒,然后把手指放到口中轻轻一嘬。就这个完全无意识的小动作,却让韩琅的耳根唰地红了,他自己都没明白他害臊个什么劲儿,只是突然觉得贺一九那个动作莫名的有些撩人。视线相碰的那一刻,韩琅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颤,吓得他慌慌张张收回视线,好半天没再抬头。

    “怎么了你?”贺一九问道,“不合胃口?”

    “没,”韩琅摆了摆手,“没什么。”

    贺一九狐疑地看着他,但没说什么。

    傍晚他又要走了,走前给韩琅换了药。韩琅赤着上身趴在床上,抓了个软枕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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