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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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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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虽然耽搁了一阵,但韩琅还是按时抵达了宝昌坝。这是一处建在河岸的小村,几十户,站在山头就能一眼从村头望到村尾。他开始寻找报案的人,状纸上署名马有义,不过他问了几家,都说不知道这个人。

    这倒怪了。韩琅决定去找村里的里正,结果对方不在家,说是下地干活了,傍晚才会回来。

    农忙时节,连审案都得让步,何况是找人?韩琅只好在村子里闲逛,找点事情消磨时间。里正的媳妇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就放下手中的针线,分外热情地招呼道:“官差大人,进屋歇歇吧?”

    “不必了不必了,”韩琅摆了摆手,“我四处走走就好。”

    “哎,咱村风光好着咧,保证大人几天都看不完,”这农妇笑道,“后头那山叫鹤山,山上全是漫山遍野的桃花,这会儿都开了。还有那水,化了冻,可清可清哩!”

    韩琅自知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便只是应了一声算是回答。这会儿天已有些热,晒得他脸上一层薄汗,喉咙里也有些干渴。见农妇还殷勤地望着自己,他忍不住道:“大娘,可否借一瓢水喝?”

    “当然,当然!”对方笑道,立马要引韩琅入内。韩琅实在不想麻烦对方,尤其他看里正家也算不上是富户,他这一进去,对方难免要翻箱倒柜找值钱东西招待自己,这样就更过意不去了。于是道:“我就不叨扰了,在门口等就是。”

    农妇很快取来一瓢水,韩琅接过来,几下就饮个干净。水应该是井水,冰凉刺骨,腹内顿时冷得跟冻上了似的,热气瞬间就消失了。说来也怪,这水好似不怎么清冽,有股苦味。那农妇见他蹙眉,就面带歉意道:“咱村这水以前好好的,去年就变成这个味儿了。大人喝不惯么?”

    “无妨,”韩琅摆了摆手,心中的疑惑被好奇取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去年年末的时候,山里突然‘轰隆’一声响,然后整座山都摇起来了,连村里的房子都塌了几处,”农妇边说边夸张地比划出摇撼的动作,“接着,这井里的水就变味儿了。不过变是变了,倒也没见喝死人,有人说是山里原先的龙神渡劫飞升去了,去天庭当高官了!这水啊,定是换了一位龙神大人,当然味道不同了!”

    韩琅被她的言语逗笑了,看农妇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得佩服起他们编故事的本事。这山里哪来的龙神?不过是地劫罢了,当时都闹到京城去了。听说山里的水坝被震坏了,人倒是没有死伤。京城拨了点赈灾的银子用来重建水坝,负责这事的大臣好像姓周,当时从安平县经过时,还被权欲熏心的钱县令拉去最豪华的酒楼,度过了醉生梦死的一夜。

    农妇见他兴趣缺缺的模样,以为他不信,下意识地加大了音量:“官差大人,鹤山里头真有龙!村东头姓冯的那个财主老爷就见了龙,冒犯了龙气,现在得了怪病,整个人都快不行了!”

    韩琅“噢”了一声,他对这些神怪传说真不大感兴趣,甚至避之唯恐不及。随口谢了这位农妇,就说要告辞了。

    农妇一直把他送出院子。

    这个时间,村里的男丁都下地干活了,日头正烈,狭窄的土路上只能看到些玩耍打闹的孩童。他们怕生,远远地看到韩琅就停下步子,一起缩到墙根,只露出几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盯着他看。

    四下静悄悄的,韩琅刚一靠近,那些个孩子仿佛受惊的麻雀一般全跑了,街道上顿时只剩他一个。这会儿韩琅倒觉得有些饿了,赵大娘的包子再结实,也撑不了大半个白天。肚子咕咕一叫,情绪不由得一点点坏下去。

    可惜街上连个铺面都没有,孩子们也躲着他,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几只不知道谁家养的鸡,闲庭信步一般四处溜达。

    去农户家里凑合一顿?韩琅有些拉不下这个脸。肚子一饿,脑筋都不愿意转了,竟然连个合适的办法都想不出来。眼见着前头就是村子的出口,再远的地方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田野。心情越来越烦闷的韩琅,甚至开始思索要不要去田间讨个瓜果去。

    正在这时,一股烧肉的香味飘来。

    农户一般逢年过节才吃肉,这味道出现在这里,不但古怪,还把韩琅全身的馋虫都勾起来了。莫非有人家办喜事?正好,还能蹭一顿饭。饥肠辘辘的韩琅毫无公职人员的自觉,循着肉味朝村外走去。路越走越开阔,房子都抛在身后了,眼前只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树下坐着个赤膊的男人,臂弯里抱着一坛酒。他的面前,火堆正“哔剥”作响,却不见烤着任何食物。

    香味的确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等韩琅走近了,对方也正好抬起眼来。四目相对,韩琅额头青筋凸显,男人则笑嘻嘻地扬起了眉毛,冲他招了招手。

    冤家路窄……居然又是贺一九!
第8章 惊蛰3
    “又是你?”韩琅明显语气不善。

    贺一九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瞟了韩琅一眼,双手放在地上拨拉着什么。韩琅走近一看,原来这厮自己烤了一只叫花鸡,正在剥开裹在外头的泥土和枯枝败叶。鸡肉香味扑鼻,弄得韩琅胃口大开,可理智尚在,面前这人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想去碰。

    “我还想问呢,你怎么在这里?”贺一九剥完了外壳,脏手在草地上随便一擦,就撕了一条肉塞进嘴里。韩琅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对方的手,直到贺一九把肉吞下肚了,他才方然醒悟,猛地抽开视线。

    “我来办案。”韩琅生硬地回答。

    “是么,真辛苦。”贺一九嚼着肉,回答得含混不清。三下两下解决了一根鸡翅,他把骨头一抛,端起酒坛用力灌一大口,“香!”

    眼前的一幕令韩琅腹中饥饿的感觉愈演愈烈,连胃都开始隐隐作痛。这完全是一场耐力的考验,韩琅眉头拧死,嘴唇抿紧,手握成拳。贺一九再怎么迟钝,都能感觉到一股饿狼般如饥似渴的视线。

    他偷瞄韩琅一眼,发现这人抽身欲走,顿时坏心眼地叫道:“饿啦?”

    韩琅猛地刹住脚步,维持着这个将走不走的姿势,扫过来一道阴冷的视线:“滚。”

    “明显想滚的不是我,”贺一九用哼歌般的语调说,“好久不见,也不叙个旧?”

    韩琅一张俊脸拉得老长:“我不逮了你,你就该庆幸了。”

    “别这么凶神恶煞的,我在路边烤个肉,犯法了么?”

    韩琅没好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偷来的。”

    “爱信不信啰,”贺一九笑眯眯的,将酒坛子对着韩琅晃了一晃,“他乡遇故知,来一口?”

    韩琅不想接,但贺一九执意往前送,酒坛子几乎要塞进韩琅的胸口。酒香扑面而来,和上回不同,没那么辛辣,隐隐约约还有股甜味。韩琅心想喝点酒下去说不定就没那么饿了,到时候底气也足些,就接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真甜!

    “果酒?”他脱口而出。

    “糯米甜酒,”贺一九微笑道,“自酿的。”

    韩琅想数落他几句,比如大男人喝什么娘们唧唧的甜酒,比如这酒齁得慌,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再喝。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太违心了。他真没想过贺一九有这本事,说实话,他活了二十多年,真没喝过这么香醇的美酒。

    “骗人的吧?”他哼了一声,但底气愈发不足了。

    贺一九的嘴角扬得更高了,渐渐露出了几分玩味:“酒都喝了,索性来尝尝爷的*?”

    微妙的重音使得韩琅登时变脸。

    “想哪儿去了你!至于么!”贺一九哈哈大笑,嘴里的酒液差点喷了韩琅一脸。韩琅脸色愈发难看,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个傻子。

    肚子饿,脾气暴躁,还被人笑话。韩琅的理智早就不翼而飞,解决问题的办法只剩下一个……踹死他。

    贺一九挨了两脚就开始耍赖了,躺在地上嗷嗷叫唤:“官差打人了!草民冤枉啊,冤枉啊……”

    韩琅被他烦得没话讲,抹了把脸,更觉得累了。贺一九马上爬起来,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贱兮兮的模样问道:“打完了吧?”

    韩琅没理他。

    “酒也喝了,打也打了,就坐下来歇会儿呗?”贺一九一屁股坐下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档,“何必非得你死我活呢?”

    韩琅板着脸一动不动,结果贺一九拽了拽他的衣摆,硬把他扯下来了。接着,一块喷香扑鼻的鸡肉递到了面前:“尝尝?”

    韩琅一瞟那人的手指,居然离眼前只有几寸了,而且还有往前伸的架势。啧,肯定很脏。为了不被碰到,他才把那肉接过来,心想反正就是尝一尝而已,反正自己饿了。对,饿了,树皮草根都能吃下去,这个算什么?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肉味中参杂着树叶和泥土的清香,鲜嫩多汁。而且贺一九特别配合,见他吃完了就塞了第二块,韩琅这回犹豫了:怎么办?还吃么?

    饥饿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唯一做到的,只是让自己的吃相看起来漫不经心一些,但也仅此而已。几块肉下肚,贺一九把酒坛递过来,他又忍不住端起来痛饮。胃中充实的感觉太好了,暖洋洋的,再看着那被撕得支离破碎的叫花鸡,是怎么都拒绝不了了。

    两人仿佛朋友一般,席地而坐,相对而食。贺一九瞧着韩琅那副渐渐缴械投降的模样,眉梢扬起,满眼是笑,忽然就勾住了对方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吃了我贺爷的东西,以后可就是兄弟了。”贺一九意味深长地说。

    韩琅嗤之以鼻:“你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放心,该逮人的时候我照样逮。”

    贺一九但笑不语。

    东西很快吃完了,两人开始共喝一坛酒。这会儿韩琅想起来了,斜眼望着贺一九,道:“对了,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非就是吃喝嫖赌,坑蒙拐骗。”

    贺一九哈哈一笑:“吃喝你已经陪我做了,后面的嘛,你接着陪不?”

    满嘴胡言乱语。韩琅心想。

    “行了,我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贺一九说着,站起身来灭了火堆,把空酒坛随手一扔,道,“干活去喽。”

    韩琅望了一眼天色,太阳刚刚有些偏西,约莫刚过申时,里正应该还不会回来。出于好奇,也是出于防备,他也站起来,跟上了贺一九的步子。

    “怎么,你还真陪?”贺一九似乎有些意外。

    韩琅习惯性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直走到村子的中心……一块方圆不过三十丈的空地,稀稀拉拉的竖着几棵榆树。贺一九选了一处树荫,随即用力抖开一张藏青色的垫布,在地上铺平了,又翻出许多瓶瓶罐罐,整整齐齐摆了一堆。

    韩琅可算看懂了,贺一九这回不看相了,竟做起江湖游医的生意来了。说白了就是赤脚大夫,本着“治好就行治不好拉倒”的原则,专门给乡下人看病的。果不其然,贺一九又从行囊里翻出个幌子,上面写着“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手里则拿着铜铃,这会儿已经“叮叮当当”摇起来了。

    “祖传秘方,包治百病……肿疡、溃疡、痢疾、伤寒、风病、血痈,五痨七伤,咳嗽气喘,阳痿阴虚,百治不爽……”

    铜铃叮当作响,随着吆喝声传遍村头村尾。韩琅听得差点没掀了他的摊子,这未免喊得太夸张了点,京城的御医怕都没这个本事!或许是觉察了他的怒火,贺一九扭过脸来呲牙一乐,招了招手道:“看你也闲着,过来给我当个托儿。”

    “滚!”

    贺一九见他不过来,清了清嗓子,又吆喝道:“弹打无名鸟,病治有缘人了哎……”

    “你到底做哪一行的?”韩琅厉声打断他。

    “什么都做,”贺一九懒洋洋地笑,“算命、游医、杂耍、匠人,早些年也混过丐帮,当过小偷,替人讨债,或者劫个道什么的。总之,除了没卖过屁股,贺爷我算是把下九流干全了。”

    韩琅听得直皱眉头:这得什么天生的流氓地痞才能混到这种地步,还当件自豪的事往外说啊!

    “要让我见你坑了人,就牢里见吧。”韩琅冷冰冰地回答。

    “你怎么肯定我会坑人?”贺一九摆了摆手,“从你上次遇到我开始,我哪次用的不是真功夫?”

    韩琅瞪他一眼:“别告诉我你真会治病。”

    贺一九又笑出声,扯了韩琅一把,把人拽来面前坐着,手顺势搭上了对方的脉。韩琅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猫腻,满脸防备的表情。

    “嗯,你这脉象吧……”

    “怎么?”韩琅扫过去凌厉的一眼。

    “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

    “所以呢?”

    贺一九笑得如同二月春风:“四个月了吧?”

    韩琅的表情凝固了。

    火药桶爆炸之前,贺一九话锋一转,正色道:“不逗你了,伸舌头出来看看?”

    韩琅伸手就要揍,贺一九连忙躲开,喊起来:“哎哎哎……真不闹啊,听话!我就说你这暴脾气,一看就是饮食无常,作息不定给闹的!肝胃不和!”

    韩琅停下了动作,恶狠狠地瞪着他:“少来这套。”

    “啧,明明是你问我的,说了你又不信,”贺一九埋怨道,见韩琅打算抽剑了,忙换成好声好气的架势,“这么说吧,你是不是时常腹痛,有时候连肋骨一带都烧得慌?而且一旦饥饿,脾气狂躁难忍,但饱腹之后又烦闷想吐,手脚冰凉?”

    韩琅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看得出他默认了。

    贺一九拍拍他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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