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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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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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琅不语,拧着眉,雕像一般昂首站着。就算身上还淌着雨水,气势也完全不输给对面的韩家老爷。韩老爷更是吹胡子瞪眼,一言不发,两人僵持起来,韩家的杂役,还有荒山流的几个弟子都不敢出声,左右四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局面。

    这时角落里响起几声呜咽,韩琅望过去,竟然是自己派来的小贼被人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口中塞了布条,睁大了眼正苦楚地望着自己。韩琅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韩老爷瞥那小贼一眼,阴沉道:“没想到你竟和这等人物同流合污,真是给我们韩家丢脸!”

    韩琅心道糟糕,小贼被抓,自己就全无后援了:“他不过是帮我一个忙而已,你先放开他。”

    “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韩老爷蹙眉道,“先是什么贺一九,接着又是这混账,你说放谁我就得放谁?”

    韩琅不想理他,再度环顾四周、他发现破庙放了几个诡异的铁笼子,里头都是守卫说过的大大小小的动物,狼,蛇,还有花花绿绿的鸟。它们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笼中,看起来死气沉沉。最大的笼子里关着一头白虎,毛色鲜亮,周身遍布黑色条纹,额头一个“王”字更是威风凛凛。只不过它闭着眼睛,似乎疲惫得睡着一般。

    韩琅心生疑惑,莫非刚才得咆哮来自这里?正当这时,那白虎突然睁开眼,一对眼珠碧蓝得堪比湖水,扫过韩琅后,半身直起,一张比人脸还大的巨爪猛地砸在铁柱上,喉间突然溢出一声短促的低啸。

    声音再低也是来自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这一声震得人双腿发软,好几个杂役已经吓得向后退去。韩琅心里也是猛地一跳,见那白虎死死盯着自己,血口微张,尖锐的巨齿显露在外,似乎下一刻就会飞扑上来将自己吞吃腹中。

    然而他貌似凶猛,杀气腾腾,却根本挣不脱这牢笼的束缚。韩琅仔细一看,发现铁笼上贴了无数张黄符,白虎一旦靠近,符纸隐隐发光,逼得他忿忿不平地低啸着后退开来。白虎难以脱身,只能咆哮发泄,又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过后,屋里杂役好几个瘫软在地爬不起来,就连其他笼中的飞禽走兽也吓得缩成一团,呜咽不止。

    见韩琅看得认真,韩老爷冷笑一声道:“一头孽畜,不知道伤了多少百姓。”

    说罢,他已快步上前。白虎一见到他,顿时拱起脊背,须发皆张,牙齿外露,又是重重地一掌拍在铁柱上。韩老爷仍没有半分退缩,白虎嘶声咆哮,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咬上来,一排尖刀般恐怖的牙齿将铁柱咬得嘎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一般。

    韩老爷仍不为所动,倾着身子往前凑了凑,直到那白森森的虎牙离他只有几寸。正当这时,他口中念念有词,一张黄符正中了白虎额头。瞬间刺耳的惨叫响起,韩老爷举起手杖,直接扎入笼中,接着就是骨折肉裂的可怕声音,韩琅亲眼看到白虎光鲜的皮毛上鲜血四溢,焦痕累累,一股焦臭开始在周围弥漫。

    “孽畜,死到临头,仍不悔改!”

    白虎呜咽数声,跌跌撞撞向后退去。韩琅看得于心不忍,正要出言阻挠,韩老爷已回过神来,冷冷瞪他一眼:“莫非你连这畜生的事都要管?”

    韩琅一时语塞,心想的确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贺一九。”

    韩老爷哼笑一声,捋了捋下颚长须道:“你跟我回去,继承家业。”

    韩琅早想到是这一出,叹了口气:“你先让我见他一次。”

    韩老爷完全不吃他这套:“怎么说话的?在这里我是长辈,你先答应,我再考虑考虑。”

    “你!”韩琅险些骂出声来,手握成拳强忍住胸中怒火,咬牙道,“我答应。”

    正当这时,笼中白虎再度咆哮出声,胡须根根炸起,身后尾巴变粗几倍,犹如一根白色的冰柱猛地砸在铁门上。韩老爷骂了一句“孽畜”,再度回身出手,韩琅眼睁睁地看着白虎惨叫着倒下,一双蓝眸瞪如铜铃,最后只能痛苦地合上。

    “何必这么对待它?”韩琅忍不住道。

    韩老爷嗤笑一声,并未解释,只冷冷道:“你既然答应,那就好办多了。明日我们启程。”

    韩琅瞟了一眼墙角被缚的小贼,厉声道:“你先把他放了,他与此事无关。”

    “哼。”韩老爷挥了挥手,立刻跑来两个杂役,解开了小贼的绳子,但没取下他口中布条。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小贼胳膊,直接把他拖出门去,显然是不给韩琅与他搭话的机会。这老头子真够狡猾!韩琅心想,趁机追出去四顾一番,仍是找不到贺一九的影子。

    韩老爷早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缓步跟在他后头,慢条斯理道:“先把你自己收拾干净了,一身污泥,好歹也是我荒山大派的人,简直侮辱斯文。”

    “贺一九到底在哪儿?”

    “你以为我这么简单就会告诉你?”韩老爷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色,“我只能告诉你,他在这里,被我藏在了一个地方。至于你能不能见到他,就看你表现了。”

    韩琅被他气得压低了嗓门,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怎么保证他还活着,而且安全?”

    韩老爷勾着唇角,露出一丝狞笑:“我留着他这条命还有用,他会一直跟着我们,直到你乖乖回到韩家那天。”
第86章 献祭2
    夜里又做了那个梦。

    男人惊慌的呼喊,女人绝望的哭叫。漆黑的云翳将自己团团包围,有人拽着他奔逃,没跑出多远就被铺天盖地的急雨击倒在地。

    那雨是会发光的,金红的光,像燃烧的火,也像空中炸裂烟花。女人倒下去了,只剩他一人茫然四顾,无数黑影般的人围拢上来,为首的一个阴沉地望着他,视线里不带一丝感情。

    “孽种,留着也是祸害人间。”

    他吓得不敢出声,眼眶湿润,反复往那女人身边躲,可是女人已经犹如死去一般一动不动。他拼命摇着女人的身子,直到某一刻眼泪终于涌出,他回身嘶哑地哭嚎起来,怀着满腔的仇怨,跌跌撞撞地朝着黑影般的人群奔去。

    视野一花,他看见一道灼热的光穿透了自己的心脏。瞬间一切都寂静下来,如同被沉到了漆黑的湖底,浑身发冷,剧痛,身体像是一片片碎成了灰烬,又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拉起来,重新拼凑。

    他猛然惊醒。

    夜还很深,雨依然在下,细碎的雨点摩挲着屋外的老树,发出仿佛是春蚕啃噬桑叶般悉悉索索的声音。门敞开着,外面是客栈的厅堂,两个小厮靠着墙正在熟睡,鼻中哼出阵阵鼾声。

    中午雨意渐弱之后,他跟着韩家一行人离开了破庙,转而向南,傍晚时分来到这个小镇。为了拴住他,不让他动别的心思,韩老爷允许他见了贺一九一面。对方被带出来的时候双手被缚,头也低着,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被拉回了车内。即便如此,韩琅心中的怀疑也被强压了下去,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认错贺一九的,即使只是瞬息之间的会面,对方身上令他魂牵梦绕的气息他也绝不可能记错。

    既然已经确定贺一九在这里,虽然失去自由,但并未遭受虐待,韩琅也算勉强放心了。不过韩老爷把人看得很严,平日关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偶尔拉下来放风也绝对不让韩琅看见。韩琅本身也没好到哪去,看管他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没给他留下半点单独行动的机会。

    这种情形下,同贺一九一起逃跑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荒山流的术法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如此严密的监视,怎么可能能轻易脱身?

    韩琅微微叹了口气,今后会如何,他完全一无所知。是不是真的必须回到荒山流,继承家主,一辈子关在那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

    可怜贺一九,完全被自己的牵连,还得受这种罪。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觉得后悔?

    韩琅换了个卧姿,感觉背上全是黏黏糊糊一层汗,脸颊也有些发烫。白天淋了一场暴雨,受了风寒,又气急攻心,这时候已经发起烧来。烧得不严重,就是烦躁、虚弱全部堆在一起,头脑昏沉却又难以入睡。刚才那个噩梦还在脑海中回荡,更加剧了这种不适。他一连在榻上翻了几个身,中衣蹭得乱七八糟,觉得身上热,体内又冷得难受。被子抱得死紧,闭了眼,嘴唇翕动几下想喊一个人的名字,却喊不出来。

    他已经不在身边了。

    这动静终于引来了其他人,韩老爷派了不少人监视他,可他到底是韩家少爷,太委屈了也不行,于是这些监视他的人都成了侍奉他的小厮。其中一个还算机灵的叫做旺儿,这会儿正是他挑着灯小心翼翼地进了韩琅房间,低声问道:“韩少爷,怎么了?”

    韩琅不想理他,开口敢他出去。旺儿举着灯一照,发现韩琅脸颊通红,眼神发飘,惊道:“哎呀!少爷怕是着了寒热了!”

    当下忙出去叫人,大半夜的又是一团乱。好歹是自家孙子,韩老爷总不能不管,听到消息以后就差人给他熬了碗姜汤端进屋来。韩琅烧得昏沉,人还能勉强维持清醒。虽然待在这地方憋屈得要命,但养好了身体才能想办法脱身。于是姜汤也好,后来端来的药也好,他都非常顺从地喝下去了。

    旺儿前脚伺候完他,后脚就去韩老爷那里打报告:“老爷,少爷已经睡下了。”

    “没说什么?”

    “没什么,我瞧少爷已经想通了,还道了谢呢。毕竟,千好万好还是自己家的人好嘛。”

    韩老爷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后半夜韩琅睡得更不安稳,怪梦一个接一个,但都没什么内容。好几次醒来,更觉得心中烦闷,只怨恨天还不亮,非得让他在受罪一般。他想贺一九,连梦里出现的都是对方,一会儿梦到那人回来了,却收拾东西要离开自己;一会儿梦到那人死了,被自家祖父一剑穿胸,吊在城墙上只剩一具颤颤巍巍的骨架。

    深夜的梆子声再度把他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发现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门依然开着,大堂的物事被拉出几个黑洞洞的剪影,像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他感到黑暗中有两点微弱的亮光,仔细一看,是那只白虎的眼睛。

    他们包下了客栈,牢笼过大,所以被放在大堂。韩琅感到那只白虎正在凝视自己,一对蓝眸犹如黑夜中的流萤,闪闪烁烁。

    是梦么?

    韩琅摇摇头,寒热让脑子变得不清醒,他只能断定此情此景是他无数个梦中的一个。他怔怔的与那白虎的目光对视,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无数波涛暗涌的情感,它就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眼眸里全是难以言说的渴望。

    渴望?

    莫非想吃了自己?

    韩琅疲惫地揉了揉眼,再望过去时,白虎已经垂下了头,庞大的身躯蜷缩起来,黑暗中像一座半圆形的山丘。

    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韩琅心想。

    再合上眼后,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一个梦都没有做。冥冥中似乎有条濡湿的舌头在舔自己的脸颊,身躯也被一个暖和的毛毯盖住,但醒来时天已经透亮,身边除了汗湿的被褥什么也没有,他自己头脑清明,寒热也退去了。

    往后漫长的旅途仍是如此,病是好了,可还是时不时做一堆怪梦。梦里总是有那对惊慌失措的男女,接着就是被无数黑影杀死的自己。可他每每梦魇,在榻上挣扎之时,总感觉身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覆住,仿佛舒适的毛毯将暖意充盈全身,让他忘记痛苦的噩梦,以至于醒来之时,唇边还挂着微笑。

    但这笑容会很快消失殆尽,榻上永远只有他一个,虽然韩家安排的小厮会马上过来伺候他洗漱更衣,外出用饭。但他总是闷闷不乐,视线像寻找什么似的来回扫视,脸色越来越暗,直到被韩老爷一声训斥,才忿忿不平地撇了撇嘴。

    一行人已经走了将近半月,荒山县近在眼前,韩琅见到贺一九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更是连一句话都没能说过。韩老爷在路上又收了几个妖,有些竟然被他当场抽筋剥皮,说要回去炼成丹药。韩琅看得毛骨悚然,频频望向笼内的白虎,他对这头动物颇有好感,实在不想它落得如此结局。

    韩琅也曾问过韩老爷打算如何处置这头白虎,但对方只对他回以冷嘲热讽。两人的关系一如既往,韩老爷平时都不会正眼瞧他,偶尔说话也是唠叨祖制、家规、教养,随时吹胡子瞪眼,好似鼻子下面被人塞了一碗大蒜一般。

    韩琅有时觉得自己真像有些话本里说的倒霉书生,被祖辈欺凌,惶惶不可终日。这还在路上就已是如此,他不敢想象到了家中会是怎样。想必那家中,祖父这样的老顽固还有许许多多,到那时,自己岂不是要被唠叨得脑袋都要炸开?

    想到这里,韩琅用一只手扶住额头,痛苦地蹙起了眉毛。这一路上他都情绪不佳,虽然旺儿和另外几个小厮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他总是心事重重,脑子想的全都是如何带着贺一九一同脱身。可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他毫无头绪,只能倦怠的闭紧了眼,摇头叹息。

    临近上山那天,韩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独处的机会,却没办法溜进关押贺一九的马车。他沮丧地一屁股坐在院里,一下下踢脚下的石子。忽然微风拂来,背后弥漫起一股野兽腥气。白虎的笼子就在他身后,那野兽在笼中转来转去,眼眸很亮。

    有那么一瞬,韩琅觉得它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多少也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妖怪了,虽然被韩老爷贴了困兽符,动弹不得,却也是开了灵识的。鬼使神差一般,韩琅朝着它走过去,双手撑在铁栏上,嘀咕道:“我想见里面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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