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车,但凡它亮红灯时,只要仔细一看,前方果然有摄像头,跟对了,就是它。
跟着跟着,渝A帕萨特似乎已发现了后面这辆与它紧紧跟随的车,它加速梁夏也加,它减速梁夏也减,它穿车群,梁夏也跟着穿,于是,帕萨特不自在了。后面老是有个尾巴谁也不自在。于是帕萨特选好路段后狂加速。梁夏这次长途路上几次180都是这样跟车跑出来的,全凭奥迪高速性能优异,这个尾巴它跟本甩不掉,于是在跟了六十多公里后,它开始减速,在平直少车的直道上它减到了80左右,明显是不想甩了,让梁夏先行。嘿嘿,哥们你错了,我不是想超你,是想请你带路避违章。这样相持十多分钟后,边上再上来一辆渝A的广本,梁夏这才换了目标。
重庆到遵义也是如法炮制,很有趣。这次跟一辆5系的宝马,但它性能太好,如果它想甩,在二十分钟内绝对可以甩脱,重庆遵义段有很多的长下坡紧接大转弯,奥迪只需点刹一下,就轻松过弯。
睡醒的沈谦在旁边出馊主意,让梁夏跟前面一队打着双跳灯的公安厅车队,梁夏没好气说想肇事你就自己开,别祸害无辜。
前面那辆5系宝马知道梁夏在跟,有意减慢车速让梁夏先行,梁夏也玩够了,踩油门过车时往宝马里瞟了一眼,对着那妞吹了声口哨,那妞居然吹过来,而且吹得比他更响。
就怕遇到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女人。做男人的乐趣全无。梁夏悻悻开着车,沈谦还在扭脖子往后看,说:“这肯定是个蜜。车里就她一个人,咱们逗逗她好不好?”
梁夏说:“要不假装车坏了,你搭她车,等你们走了我再走。”
沈谦看得出梁夏没什么兴致,只得罢休。梁夏认得这款宝马。雪山白的宝马。宋般若直到现在还骑自行车上班。如果宋般若执意想要,以苏杭的能力并不是买不起。可宋般若对这些意兴阑珊,苏杭压根也不往这上面花心思,于是这小夫妻俩就过着上个世纪的生活。
想起宝马车,梁夏忍不住要算算苏杭的收入,他的钱都哪里去了?难道说全都作为奶粉钱存银行了吗?上次饭局宋般若无意中提过苏杭的工资卡在她那儿,可项目提成才是大头,宋般若居然问研究所什么时候兑现提成,事实是,周恕淳那边的消息是提成早就发过了。
梁夏越想越纳闷。
23 哟,二姐
贾琏把尤二姐藏在宁国府外,是因为家里有个母夜叉。梁夏发现苏杭这个外室不能叫尤二姐,是——哟,二姐。
这女人梁夏认识,就是那个自愿试药的病童家长。梁夏之前没太注意过她,这回细细打量之下仍没发现亮点,女人显然比苏杭大。女人抱着的小女孩梁夏倒是头回见,生得实在可爱。梁夏盯着小女孩看了半天。据说女儿像爸爸,这小孩似乎不像苏杭。
到底怎么回事?
梁夏只不过突发奇想要跟踪一次苏杭,结果很好彩的看见苏杭在小区绿化带里和这对母女在一起。苏杭把一个信封递给那女人,信封里肯定是钱。
梁夏没上前,等苏杭和小女孩逗了会,掉头往回走时,梁夏稍稍往路中间站过去,这样就和苏杭对面遇上了。
“你女儿都这么大了?”梁夏揶揄的笑。
苏杭也笑,笑过了就叮嘱:“这事别和我老婆说。”
“这玩笑太大了吧?你居然真和她有事?”
“是钱的事。其实我老婆也不看重这个,是我自己觉得别扭。”
“有什么好别扭的?你真是越来越变态。”
苏杭涩涩一笑,自语般说:“你是不会明白的。”
这个并不快乐的浅笑让梁夏发觉,宋般若在苏杭心目中竟然那么重。按宋般若对苏杭的纵容,不仅不用瞒着她,甚至满可以指使宋般若替自己来做这事,换别的男人很可能就这么干了,没准还喜滋滋觉得夫妻同心呢。足见苏杭内心深处并不认可这种行为,他还是觉得这些钱应该花在老婆身上,给她买几件漂亮衣裳,几件好首饰,或任何她喜欢的东西。
梁夏把老周张罗基金会的事告诉了他,随后又补充道:“慈善是好事,我是想,能做就把这事做起来。老周在北京关系很到位,我现在给他跑腿也好,就当积累经验,再说跑着跑着他的关系也就成我的关系了。最关键是上次他阴我,你替我出面之后,他就知道咱俩交情了,估计以后会规矩点。”
“谁让你总在他面前说我不好,结果被他害了吧。自找的。”苏杭告诉他另一件事:“艾北要结婚了。你是单独给红包还是和我们一起?”
“你们给多少啊?你们要是给十块我给一百那我可亏了。”
“滚。”苏杭笑起来,“谁爱沾你。”
梁夏说:“到我结婚的时候,你们全都得回礼,还要回得比我送出去的多。”
苏杭问:“菱角呢?书念得怎么样?艾校长说这小姑娘不消停。”
菱角在俱融一中插班念书,平时住学生宿舍,周末回昆明。梁夏去看过她几次,这小东西单独看时是个小孩,真和小孩扎堆时,又俨然是个小女人。经历这东西真无奈,虽然年纪甚幼,纯真分明已死去。
梁夏冒出一句话来:“我老婆到底在哪里啊,你们都成双成对了。”
苏杭同情地看着他。
梁夏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苏杭问:“你喜欢医生吗?我给你介绍,要不我们课题组也有女孩子。”
“凡你身边的女人我一概不要!”
“为什么?”
“你身边的女人都太丑了。”
苏杭“哦”一声,也不辩驳。默默的走。
这人就是这样,想和他吵架是没门的。只有他自己想和你冲突的时候才能发生冲突。
梁夏问:“最近你身体怎么样啊?”
苏杭说没事。
梁夏说:“基金会我想让你老婆参与进来。宋般若这个人挺有能力,她进来我觉得安心,老周也会老实得多。”
“可是当初你们开公司的时候也没赚多少钱啊。”
“两回事。她的能力在行政管理,让她做销售是错误的,那就是拿肉包子打狗。”
“你问过她没有?”
“她说听你的。”
沈谦在其中掺和,苏杭不会不知道。但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可能全部由你喜欢的人构成,而你不喜欢的人,做的未必全是你不喜欢的事。
不找沈谦,还有刘谦,刘谦是变魔术的,那更狠。
艾北的婚礼比苏杭和宋般若的豪华得多。翠湖宾馆是宋般若当初梦想的婚礼地点。婚宴晚间开席,灯火倒映在翠湖上,波光潋滟。翠湖宾馆浅乳黄的拱形门似月下虹桥,遍地五彩的荧光纸远看犹如缤纷的花毯。
梁夏注意到宋般若丝毫未曾提及当初的梦想,她在微笑,但似乎眼前这些是虚无的幻影,她只需挽住那个男人便是一切。
崔颖装扮得极精致,跟在艾北身后,向道贺的客人笑着致谢。
苏杭又有些咳,宋般若紧张地说:“这里好多人抽烟,我们回去吧。”苏杭摇头表示不要紧。
梁夏说:“等开席以后,和艾北打个招呼再走。”
艾校长满面春风地和崔行长坐在主席位上,梁夏看那幸福的家庭。他发现假如有天自己也需要举办这样一个仪式,那个主席位上似乎会很空落。菱角不停在梁夏耳边嘀咕,大意是将来她也要穿崔颖那样的婚纱。梁夏当没听见。
这时候苏杭起身离席,梁夏跟着也去。
进了洗手间,梁夏眼疾手快从墙上面巾盒里抽出纸塞到苏杭手里,苏杭接了按在鼻子上。
鼻血一直往下流,苏杭伸手又扯了几张面巾纸,凑到龙头下用冷水淋湿,然后按在鼻梁上。
梁夏说:“要不你先回去吧。艾北那边我和他说。”
苏杭摇头:“没事,我自己清楚。”
宋般若在外面敲门,细细的声音传进来:“老公你在干吗?你没事吧?”
梁夏嚷:“你是不是想进来给他把尿,那就进来好了。”
宋般若骂你这流氓。
苏杭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也没力气回答宋般若,他能维持正常呼吸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对梁夏说:“你去告诉她我就来,让她回座位上去。”
梁夏揪住宋般若拖回座位。
宋般若六神无主,不断往洗手间方向看。
梁夏说:“咱俩谈谈基金会的事。”
这话不能转移宋般若的注意力,她一直看,直到苏杭回到她身边。宋般若伸手就扳住苏杭的脸,旁若无人一个劲端详,好半天才低声说:“不舒服不许瞒着我!知道吗?”
苏杭点头。宋般若这才高兴,拿筷子给苏杭夹菜。
菱角见样学样,也给梁夏夹。
梁夏统统夹回菱角碗里。
菱角说:“是公筷哩,不脏。”
梁夏说:“我自己会吃,你又不是我妈。”
那边厢宋般若恨不能给苏杭喂饭,大约是碍着人多不好意思。
梁夏往嘴里塞食物,索然无味。他给沈谦打电话,沈谦那边比这边婚礼现场还闹,扯开嗓子让梁夏过去玩。
天堂洗浴中心还在装修,没对外营业。估计在捋顺小苏的毛之前也不敢开业。沈谦他们都簇拥于大包厢唱歌,老鲍也在。
老鲍仍是那张怒气横生的脸,但是垂着脑袋,梁夏走进来时,老鲍歪头看,全然没了上次的气焰。
沈谦说:“我把老鲍开了。他得给你道歉。”
梁夏正在琢磨沈谦唱的哪出,老鲍压抑的哭声渐起。起初埋在包厢的噪音中难以分辨,愈来愈清晰,夹杂着诉说:“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停顿了一下,继续:“不知道会这样。”
然后是大声的哭。那种张嘴倒吸气式。啊啊不绝。
梁夏有点糊涂了。
沈谦劝老鲍不要哭。
老鲍突然向梁夏冲过来,把满是鼻涕的脸抵在梁夏胸前疯狂地晃动,像个被抛弃的怨妇。梁夏把老鲍拽开,他却固执地又抵过来,纠缠中,一条透明的胶状物如春蚕吐丝般牵连不断,梁夏快吐了。
“你得赔我衣服!”梁夏终于把老怨妇摆脱开来。
老鲍躺在地上蹬着腿哭。像个巨婴。
老鲍演得很投入,梁夏看得很厌烦。
梁夏说:“开不开他是你们公司的事。我们之间也就是基金会可以谈谈。组织机构这一块,除了你自己,其他人最好不要介入。”
沈谦回避了这个话题,掏出几张卡递给梁夏:“这是我们这里的免单消费卡,总共只印了三张。给你两张。你知道怎么安排的。”
“苏杭压根不来这种地方。”
“我新进了几个法国模特。还有日本妹妹,总有一款他会喜欢的。你先替他把把关。”沈谦打个手势,一众女郎鱼贯而入。
齐刷刷一排丰乳肥臀美娇娃。
沈谦和周恕淳不同。梁夏带着周恕淳去洗浴中心,自己呆在外面老周不介意,可如果在沈谦这里也如此,那生意就做不成。
梁夏伸手点向那排女人中的两个,勾了勾手指。
洗浴中心有的是标间。两个女人跟着梁夏进房,熟门熟路走进卫生间淋浴。
梁夏把电视调到音乐台。那个蒙古族姑娘的声音并不清脆,传说中鼓槌敲击在女人皮肤蒙制的鼓面上,会不会就是这样痛且动人?在西藏,只有圣洁的女人才配扒下皮肤祭神。绚丽的死亡写就一道审美风景,在这个风景中,前现代的蒙昧残酷因为晕染了当代文化诗学的光辉而炫耀人心。悲惨消逝的少女在美丽的鼓声中重现了:
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
在那一片苍茫中一个人生活
看见远方天国那璀璨的烟火
两个女人从浴室悄然走出。
梁夏靠在床头,用遥控器把音量调高了些:“你俩跳舞给我看吧。”
两个女人合着节奏互相抚摸,梁夏忽然想起了菱角。
女人们是谁?儿时的亲人?为什么熟悉得如此陌生?女人们天生是哑巴,她们年复一年默唱祝福的歌。这是女人的使命,就是孕育新的生命。歌声如鼓,是孩子踢母亲的肚子发出的声音。遥远,幸福。从很远的天边传来,像是诗咏。
时隔多年,俱融一中景色依旧,只是树的绿颜色老了很多。树的年纪从绿上辨识得出,上了年纪的树绿得厚重,没新树那么明亮欢快,老树是深沉的。树有年轮,人间几十年在树木不过一瞬,即使这一瞬间的苍老,竟也看得见。那些树勾搭着枝条站在一起,像是亲密无间的同学。
菱角没在教室,梁夏绕着校园找。这校园他再熟悉不过,篮球场后面是初中部,初中部左侧有小树林,树林里有两个岔口,东边转弯处还有个尖角的宝塔型凉亭,凉亭的栏杆都被学生们坐得锃亮。栏杆外侧绿丛里露着菱角的半个头顶,不知在弯着腰做什么。梁夏心想这丫头不会在这里抽烟吧?几步上前拎住衣领:“被我抓到了!”
菱角吓得差点摔跤,她回身的时候,右手的针管掉了下去,弯曲的左臂静脉上赫然几处针孔。梁夏完全不知道于一贯麻木漠然的自己;居然还能奢侈地拥有心脏抽痛的感觉;虽然他从未想要了解到她背后的故事。
梵高最后的画作是《麦田上空的鸦群》,成群的乌鸦是飞来还是离去不太清楚。黄色上面的那片强烈的黑色,给人以不详的预兆。天空激烈地摇晃着,麦田也像要燃烧起来。或许梵高看到这一大群惊叫乱舞的乌鸦,终于彻悟了。他在麦田中用手枪自杀,但子弹未打中心脏,回到家里口中还含着烟斗,直至第二天晚上才气绝身亡。他最后的遗言是:痛苦便是人生。
菱角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头埋在膝盖中间,似乎企图把脑袋种到地里去。梁夏不想打她,虽然也许那么做可能最符合他此刻的情绪。
这件事情不是幻觉,他必须要面对。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开始的?”他问。
菱角的声音闷闷地自地下传来:“老鲍给我们都打了。不然我们不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