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过一眼,已经能将对方大致摸得清楚。
在酒吧街开店十余年,别家闹事砸店的都有过,或者经营不善隔上不久就会换个店主换种店面,唯独,安安稳稳地在这里扎下了根,任凭外面炎凉,他独自逍遥。
“转角再多,终究不过地是为着一个目的,浪费时间而已。”她端起面前的青梅酒,轻啜一口。
“好!对我脾气。”阿彻抚掌而笑,他招手叫来小弟:“晴格格一会下场,让她过这里来。”
“晴格格。”叶婉婷重复一次:“倒是很温婉的名号。”
“我们这里的晴格格,我可是真舍不得放她走。”掌声又起,阿彻也看向正走上台去的周婉晴:“……唉,可惜了。”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辞职了?”叶婉婷边问边注视着婉晴。
虽然普通的观众看不大出来,可她却能看得出,婉晴有许多动作做得都不到位,略显僵硬。
“你不知道?你妹妹没告诉你吧,来了个老板啊,看中她了啊。”阿彻漫不经心地说着,望向舞台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叶婉婷的心蓦地一沉,果然来了:“什么老板?”
“很有名气的,”阿彻转回头,嘲弄般看她:“听说是什么银子集团的,姓费。”
竟然不是自己所相像!叶婉婷猛站了起来:“你说是谁?”
阿彻忽然笑出声来,叶婉婷才知上当,垂头坐下。
原来,这个人,竟是连自己的底都摸得清楚。她真的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跟他兜圈子。
阿彻收拾起笑容,靠近一点,缓缓说道:“是姓费,不过不是你的费,他也还算不上是老板,是费柯。”
“费柯几个月前就来了这里,可据我所知,缠上晴格格还是最近。而且我还听说,他刚刚死了老婆。”他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再看叶婉婷时,又变做有趣:“现在,你找你妹妹,是阻止还是欢迎啊?说不定,你们是要亲上加亲了。”
这则消息,实在大出意外,叶婉婷一时怔住无语。
阿彻看她,满意地点头:“哎——我已经多久都没有听过这么有趣的新鲜事了——开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叶婉婷知道,阿彻原来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因为——我讨厌那个人。”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去。
“阿彻,谢谢你!”叶婉婷对着他的背影轻道一声。
阿彻停住脚,却没有回头,只挥挥手,消失在沸腾的人群之中。
周婉晴下台直接穿行过来,站到叶婉婷的面前,淡漠地说道:“姐,你来了,我们去后面说话。”
跟她踏入化妆间,奇怪的是,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与热闹的大厅相比,这里的安静,令人暗生恐惧。
今天的周婉晴穿了套保守一些的舞服,将身体大部分遮掩了起来,可面容惨淡,目光也直愣愣的:“姐,我又拖了两个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没办法,我只能在这做……不过,也做不了几天了……”
“你被人威胁了?是谁逼你?我看你今天不大对劲……还有费柯,他又是怎么回事?”叶婉婷本打算见到她先痛斥几句,可阿彻轻飘飘扔过来的一句话,将叶婉婷的火气全部赶走,只剩下担心。
“他,他借给我钱,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周婉晴对镜坐下,垂下眼睑,遮挡住涩涩的黑眼珠。
她轻咳一声,抬起头来黯然说道:“姐,阿彻让我跟你全部说出来。所以,我也就不再瞒你……金鑫他其实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们从小就在一个文化宫跳舞的。”
“小时候,跳舞的都是女孩,男孩特少,金鑫又是最出类拔萃的,所以喜欢他的人多着呢。可是,他只对我最好……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他说想要给我好的生活,可是,他们家比我家还不如。”
“他妈说,都是给他那名字取得不好,把金都用上了,结果就没钱花……”
周婉晴翘起嘴角学金妈妈讲话,眼中还有一丝神往,可是只一秒,又搭拉下来:“就凭我们两个跳舞的,多长时间能赚够钱买套房子?就连赶场买个小车都是二手的!”
叶婉婷静静听着,忽然插言道:“那你为什么跟费柯借钱?”
“不是,是他主动借我的,”周婉晴脸色愈发青白:“不知金鑫听哪个朋友说,有个地下赌场赢钱很快的,那个朋友只一晚上就赢了三十万,所以有一天,我们……也去了……”
“先赢后输?”
“是,现在我知道我们笨死了。开始几次只是试试,本钱少,可每次都能赢个万八千的。听人说压得多赢得才多,我们就把手中的积蓄都取了出来,有一天竟然赢了十几万……我们的车就是用那钱买的。”
周婉晴的声音低得就要听不清:“后来,我甚至想,不要太多,只要够买房的钱,也就凑合跟他,毕竟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
不用她再讲,赌场的法则大致如此。叶婉婷已经弄得清楚,她来不及愤怒惋惜教训,只急急问道:“那,到底输了多少钱?你欠人多少?现在还欠不欠?还是说,现在只欠费柯一个人的了?”
“最初那天是三十万,然后想捞回来就是六十多万,”周婉晴抬起头,眼中蒙着一层晶亮的泪水:“可是利息好高啊姐,后来都不知道欠多少了……跟家里拿过一点,可差得太远了……金鑫被他们追打了几次,也不敢回家,只好躲起来……我换地地方到来,认识了费柯,是他帮我跟那家场子的人直接结清的,估计有两百多万了。”
“可是,你和金鑫到机场接我的那天还是好好的……”叶婉婷回想起来,两人虽然一路拌嘴,却也是相亲相爱的意思,应该还是他们赚了些钱,日子过得甜美的时刻。
“对,就是从那之后就输了,怎么玩怎么输,越输就越多,”周婉晴的眼泪终于掉落出来:“后来朋友介绍说这里给的钱多,我就到这来了,才遇到费柯……”
如此说来,周婉晴遇到费柯,应该是在发生香珠事件之后的事情。难道不是她那时候就受了谁的威胁?
叶婉婷的心又揪了起来,大脑也混乱不堪,完全捋不出个头绪来。
她一时茫然,半天才问道:“费柯他,对你好吗?”
“……还好。”周婉晴动手摘下头上的发饰。
她一抬手,将上衣也拉起来,坐在身后的叶婉婷忽然发现在她露出的腰上隐隐有些紫红的痕迹。
伸出手,轻触一下,周婉晴竟然“咝”地一声闪开。
“婉晴,这怎么回事?”
“没事,撞了一下……”
叶婉婷皱起眉头,猛拉起她的小衣,白皙的背上,青红一片,腰上的红已经变成了紫色。
“婉晴!”叶婉婷心痛地叫。
周婉晴咬住嘴唇躲开她的手,拿起自己的衣服走向更衣间。
半晌,叶婉婷隔了门板听她压抑的抽泣。
“开始的时候很好,费柯虽然有四十岁了,可是很帅气,看起来温文尔雅,又体贴细心。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跳舞……后来不知怎么,赌场那边的人找不到金鑫就找到我,不敢在酒吧里闹,就在我要出门后才拦下我。拉扯的时候,正巧被费柯见到,他挡在我前面,说他会借给我钱……我,我简直对他感激涕零……”
“我跟他出去,他带我去他的一间别墅,说就住他那里,免得让那些人找我麻烦,直到他将我们的借据拿回来……那时,也还好。”
她忽然沉默,叶婉婷只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门板后面的周婉晴才艰难地苦笑一下:“大概一个月前,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他简直是个变态——折磨人的法子数不清。除了脸怕被人看到,身上的其它地方,都有这样的伤。”
“有一天又忽然说要和我结婚,不让我离开那栋房子,我怕他,说和酒吧有合同必须要上班,这才听阿彻说他老婆死了……他说他有时间就来搞定,以后再不准出门。”
她重又沉默下来。
叶婉婷把眼泪咽下,暗哑着道:“我帮你,想办法还他钱。”
周婉晴换好衣服走出来,脸上的泪痕已干:“可是,现在不只是钱的问题……”
暴雨
城市的灯亮得堪比白昼,将大自然给予的星月之光都比了下去。可是,叶婉婷却觉得黑暗就压在头顶。脚步沉得拖不动,恐惧感重新笼罩上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家。
夜里,她跌入重重的噩梦之中,不停的奔跑、躲藏,可不远处的黑影仍能够在身后紧紧相随。
惊醒时,满头湿汗。她虚弱地下地去倒水喝,回到床上时却再睡不着。闭上眼睛也能想起周婉晴向费柯走去时的木然与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费柯,站在灯火摇曳的酒吧门口,远远就向周婉晴伸出了手。
四十岁的男人,有着与费格铭类似的轮廓与骨血相传的倨傲,略微纤细一些,看来更成熟、斯文。脸上挂着一点微笑,礼貌得体优雅。只是笑过之过,镜框后的那双眼睛却深不可测,冰凉得好似没有温度。
叶婉婷用力握住妹妹的手腕,可最后仍是被她挣脱。周婉晴向那个男人走去,脸上也回应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不知费柯的手里,还有多少周婉晴的把柄?周婉晴咬紧了嘴唇也不肯说,叶婉婷不敢再追问下去。
定是太可怕的东西,给她打上了过于深刻的烙印,却又让她口不能言。
而按照婉晴所讲的时间推断,那颗香珠应该不是她动的手脚,那又是谁做的呢?
早起,叶婉婷眼窝深陷,不得不化了一点淡妆遮掩。到了公司,她仍是还挣扎在懵醒之间。关在办公室里,不晓得窗子外面风雨就要来临。
整整一天都不在状态,做出来的东西也完全不尽人意。下班时,才发现大雨滂沱,稍深处的积水,已经快淹没到路人的膝盖。
叶婉婷将裤腿卷起到膝盖上方,缓缓走进水里。雨水混浊,即使她再小心,没走出几步裤子就已经被没溅湿。
二百米的位置空落落的,没有人没有车。她手中擎的那把小雨伞,只算挡住头发还是干的,身上的小衫却被淋个透湿,紧紧地包裹住身体。
不知道费格铭在哪里,这一天没有消息,手机关机。她发过条短信有说急事要商量,他也没有回复。叶婉婷站在自助银行的门口,盯着那处空白的地方出神。
忽然想他了,止不住的想。
“叶婉婷,快过来,我送你回去!”海靖开了车窗,正探头出来,隔着雨幕向她招呼。
叶婉婷没有客气,湿淋淋地坐上了他的车,看脚下的一汪水,靠背上的水痕,有些歉意地说:“老师,车座都湿了……”
“那正好,明天发薪水,先去给我洗车。”海靖小心地查看路况,嘴里却是很不客气。
叶婉婷注视着前方的雨雾飘摇,轻轻嗯了声。
“不对啊,今天怎么这样乖巧?”海靖扭头看着她。
仍是嗯了一声做答。
“完了,这孩子,怎么让雨浇傻了。”海靖独自哈哈大笑。
“老师,你怎么不结婚?”这傻孩子忽然冒出句话,将海靖的笑声挡了回去。
他呛咳了一下,反问:“叶,原来你一直在考虑这个严重的问题?”
“是啊。”傻孩子依旧很傻,但是很温柔:“你有房有车还有财有貌,最重要的,还很有才华……”
海靖哈哈大笑之后,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一番,才慎重地回答:“因为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我想回去找,她已经不在啦。”
“那老师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呢?”叶婉婷好奇地问。
海靖再转头看她两眼:“好像和你差不多啦,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他突然骂了一句。没留神,将车开进低洼处,呼噜一声,车在水里熄火了。
海靖恼火地拍了下方向盘,“还有一半路!”
雨点更加密集地掉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车顶,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轰隆不停。
他看着叶婉婷磨牙:“叶,你太重了,把我的车都压坏了。”
海靖的毒舌有些时间没犯过,冷不丁重新蹦出一句,还有些不习惯了。叶婉婷暂时屏息:“老师,说谎是不对的,所以才来了惩罚。”
海靖怒目而视,终于还是忍住,低头翻找店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维修车已经都被派出,只能做下记录后排队等候。
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环城路,海靖突然豪气满怀:“惩罚,好,来吧!”他推开车门:“你开车,我下去推。”
“我不会开车!”叶婉婷叫了一声。
海靖毅然下车:“你只管扶住方向盘!我推到前面的那个坡上,沥沥水就好。”
他还真是很有力量,一个人跳到水中推车,竟然将车推得缓慢前进。
多年之后,再触到方向盘的感觉,叶婉婷仍是有些心惊肉跳。她始终没有去学车,费格铭还笑过她,说她一定是要配备司机的命。
一串尖锐刺耳的喇叭声从后面传来,惊得叶婉婷险些扔了方向盘去捂耳朵。
是后面突然冲过来一辆大货车,大概是怕也被淹在水中,那个无良的司机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反倒加速,庞大的车身超越海靖他们,拍过来的一波浪几乎打到车顶。
叶婉婷惊魂未定,就听海靖在后面叽里咕噜地骂出一长串脏话。多国语言的俚语被他综合到了一起,站在瓢泼大雨之中,如登上百老汇的舞台独唱歌剧。
大概从来没骂得这么爽快,被泼得落汤鸡般的他,忽然开怀大笑,他不再推车,走上副驾驶的位置,摔上车门,然后痛骂叶婉婷乌鸦嘴。
叶婉婷鼓了嘴巴不再反驳,听海靖拨通电话,对着麦克嚷一声:“护花不成……”
不知对方说什么,他报上地址就恼羞成怒地挂掉,口中却恨声自语:“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也无枝。”
半小时之后,一辆深灰色的路虎停到他们旁边,海靖先跳了下去,绕过车尾拉开那车的后车门,先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叶婉婷回头看着他正发愣,就见那车上的司机下来,手中撑开一把灰白格子的大伞。
他见叶婉婷不动,替她拉开车门,淡淡说了声:“下来。”
竟然是齐格勒。
他挺拔地站在伞下,隔着水雾,眉目朦胧。
叶婉婷还傻坐着,就被他拉了下来。伞倾向她的头顶,又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让她上去。
“齐总,麻烦您先送我回家,我还有个约会。”海靖说的是尊称,可口气却轻松随便。
齐格勒只在后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