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马特咕咕哝哝说。“我去转告他。可你别发脾气。”
“你也别发脾气。再会,爸爸。请保重,周末见。”
巴巴拉向秘书道了谢,刚才借打的就是她的电话,随后她
那四肢修长的丰满身子从坐着的办公桌上一骨碌下来了。她的
体态,她自己也知道男人都爱慕,是她母亲传下的又一份遗产,
她母亲直到临死前几个月,好歹都流露出强烈的性感,典型斯
拉夫民族式的性感,有人就是这么说来的。
巴巴拉是在第三街大厦的二十一层楼上,奥斯本·杰·刘
易斯公司的纽约总部。这家公司,比较亲密的称呼,是叫做奥
杰刘,为全世界最大的六家广告公司之一,职工有两千人左右,
占用摩天大楼的三层楼面。巴巴拉如果要跟底特律通电话,不
去刚才借打电话的地方,本来也可以用下面一层楼的一间办公
室。那层楼面挤得满坑满谷,是创作人员的鸽子棚,有几间没
有窗户、碗橱般大的办公室,是专门留给象她那样到纽约来临
时工作的外地职员用的。但是,这天早晨的会议在这儿上面召
开,待在上面似乎来得简便些。这一层楼面是客户的世界。一些
广告客户部经理和公司高级职员在这里也各有一套办公室,全
都陈设豪华,铺着丝绒地毯,墙上不是挂着塞尚就是韦思或者
毕加索
①的真迹,还有固定的酒柜,有时候搁置不用,有时候
①塞尚为法国“印象派”画家,韦思是当代美国画家,毕加索系侨居法国
的西班牙画家。
… 93
开放供应,这要看客户是不是爱喝酒;客户有没有这种嗜好,
公司里的人都很熟悉,也用心记在心头。甚至连这儿秘书的工
作条件,也比底下一层的某些头流创作天才来得优越。巴巴拉
有时候想想,这个公司多少有点象古罗马战舰
①,虽说底下一
层楼的那些人,至少吃饭时还可以喝到马提尼鸡尾酒,晚上可
以回家去,如果级别够高的话,有时候也准许上楼。
她顺着走廊匆匆走去。要是在她通常工作的地方,奥杰刘
那个陈设朴素的底特律办事处,她的鞋后跟就会发出“嘀哒嘀
哒”的响声,可是,在这儿,厚厚的地毯把脚步声都淹没了。
经过一扇半掩半开的房门,她可以听到钢琴声和一个姑娘的唱
歌声:
千千万万人组成的队伍,
又来了一个快乐的用户,
他们要“飞泡”——请飞跑送来;
我也对它爱得不亦乐乎。
可以十拿九稳,房里面有个客户在听唱歌,而且还会凭着预
感,偏见,甚至还要看心情是不是痛快,早餐有没有引起消化
不良,来对这个曲子决定可否,这样也牵涉到要不要支出一大
笔钱的问题。当然啰,这首歌词糟透了,大概是因为这个客户
喜欢陈词滥调,大多数人总是害怕比较别出心裁的东西,他也
不例外。可是那乐曲却有一种悦耳的韵律;配上全套管弦乐和
合唱队,灌成唱片,说不定过一两个月后,全国大半地方都
①指单层甲板大帆船,由奴隶或者罪犯划桨,他们都被锁于底舱,不能自
由行动。
… 94
会哼起这支小调来。巴巴拉想不出“飞泡”到底是什么。是一
种酒吗?是一种新的洗涤剂吗?可能是其中的一种,也可能是
更加古怪的东西。各行各业的客户,奥杰刘广告公司有着几百
个,不过,巴巴拉工作的汽车公司这个广告户头却列在最重要、
最赚钱的那一批中。汽车公司的人总喜欢提醒广告公司的人
说,单单汽车广告的预算,每年就超过一亿元。
会哼起这支小调来。巴巴拉想不出“飞泡”到底是什么。是一
种酒吗?是一种新的洗涤剂吗?可能是其中的一种,也可能是
更加古怪的东西。各行各业的客户,奥杰刘广告公司有着几百
个,不过,巴巴拉工作的汽车公司这个广告户头却列在最重要、
最赚钱的那一批中。汽车公司的人总喜欢提醒广告公司的人
说,单单汽车广告的预算,每年就超过一亿元。
巴巴拉悄悄走进去,到长桌子中央,一下子坐在她的椅子
里。在这间镶着花梨木护壁板、摆着乔治时代式家具、富丽堂
皇的房里,另外还有七个人。桌首坐着基思·耶茨
…布朗,他
头发花白,温文尔雅,是广告公司广告业务部监察,他的任务,
是要尽量避免汽车公司跟奥斯本·杰·刘易斯广告公司发生摩
擦。耶茨…布朗的右面,是底特律来的汽车公司广告部主任杰
·普·安德伍德(“请叫我杰·普好了”),他年纪还轻,升任
这个职位也没有多久,跟广告公司上层人物相处还不十分自
在。安德伍德的对面,是头顶光秃、脑子灵活的特迪·奥许,
奥杰刘的创作部主任,此人才思横溢,活象泉水喷涌一般。为
人沉着,一副教员派头,比许多同事任职都久,向来是一帆风
顺的汽车推销运动的老手。
此外还有杰·普·安德伍德的助理,也是从底特律来的,
还有广告公司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创作人员,一个是业务人
员,还有巴巴拉,除了这会儿正在给大家添咖啡的秘书外,在
场的只有她一个女的。
他们讨论的题目是“参星”。从昨天下午起,他们就在复
… 95
审广告公司目前已经拟出的广告设计。会上的奥杰刘那一伙
人,已经把一套套设计图样拿给客户看了。这客户的代表就是
安德伍德和他的助理。
审广告公司目前已经拟出的广告设计。会上的奥杰刘那一伙
人,已经把一套套设计图样拿给客户看了。这客户的代表就是
安德伍德和他的助理。
,
”
耶茨…布朗说,这话虽不是正式对汽车公司广告部主任说的,
但也是直接针对他的。“我们认为你们会看出这些图样都别
开生面,也许还有点引人入胜。
”跟往常一样,耶茨
…布朗恰到
好处地摆出一种既威严又谦虚的态度,尽管在场的人个个都知
道一个广告部主任没什么真正的决定权,而且也不在汽车公司
最高领导之列。
杰·普·安德伍德大可不必地厉声说:“让我们看看吧。
”
广告公司那另外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把一张张卡片放在画
架上。每一张卡片上都粘着一张薄纸,薄纸上绘着一幅设计草
图。巴巴拉知道,每一幅设计图样,无异是构思和劳动了几小
时,有时是几个长夜的心血。
今天和昨天的一系列做法,在任何一次新汽车推销运动的
最初阶段,原是司空见惯的,那些薄纸都叫做“草样”。
“巴巴拉,”耶茨
…布朗说,“这次由你来讲一遍好吗?”
她点点头。
“我们的想法,杰·普,”巴巴拉一边告诉安德伍德,一
边向他的助理瞅了一眼,“是要把‘参星’今后的日常用途表
现出来。这第一幅设计图样,你也看得出,就是一辆‘参星’
正要离开汽车冲洗场。”
所有的眼睛都盯在那张草图上。草图富有想象力,画得
很好。画出汽车的前半身刚好探出冲洗坑道,活象蝴蝶从蛹
里蜕出来似的。有个年轻女人等着把汽车开走。拍成彩色的,
… 96
不管是呆照还是影片,这个场面都扣人心弦。
不管是呆照还是影片,这个场面都扣人心弦。
“我们有些人,很久以来就一直认为,妇女使用汽车一事,
在广告上还不够强调。大多数广告,我们也知道,都是以男人
为主的。”
她本来可以补充这么一句,可是并没有说出口来:过去两
年来,她的任务就是要大力宣传妇女的观点。不过,有时候,
看到继续出现以男子为对象的广告(行话叫做“阳版”),巴巴
拉就此深信自己是完全失败了。
这会儿,她发表意见说:“我们认为妇女就要充分使用‘参
星’了。”
画架上的草图,绘着一个头一流菜场的停车场。这个艺术
家的构图非常出色——背景是一家店铺的门面,前面赫然停着
一辆“参星”,周围都是其他汽车。有个女主顾正把油盐酱醋、
罐头食品装进“参星”的后座。
“另外那几辆汽车,”汽车公司广告主任说。“是我们厂的
产品,还是对手厂家的?”
耶茨…布朗急忙答道:“想来是我们厂的,杰·普。
”
“应当有几辆对手厂家的汽车,杰·普,”巴巴拉说。“要
不然,一切都不真实了。”
“很难说我喜欢食品杂货。”这话是安德伍德的助理说的。
“搞得乱七八糟的。把大家的视线从汽车上给引开了。如果我
们用那个当背景,那就得抹凡士林。”
巴巴拉扫兴得真想叹口气。给汽车摄影时,在照相机镜头
上抹点凡士林,这是摄影师的花招,可早已经过时了;这样
… 97
一来,背景就模模糊糊,汽车轮廓就突出了。虽然汽车公司坚
持要用这种手法,可是有不少吃广告饭的人却认为这种手法已
经跟“扭摆舞”一样老式了。巴巴拉温温顺顺说:“我们打算
勾出实际用途来。”
一来,背景就模模糊糊,汽车轮廓就突出了。虽然汽车公司坚
持要用这种手法,可是有不少吃广告饭的人却认为这种手法已
经跟“扭摆舞”一样老式了。巴巴拉温温顺顺说:“我们打算
勾出实际用途来。”
茨
…布朗插进来说,“那是个好
主意。让我们记下来。”
“下一张图样,”巴巴拉说,“是一辆‘参星’在雨里——
我们认为最好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倾盆大雨。又是一个妇女在开
车,看样子她是从办公室回家去。我们不妨等天黑后照这个相,
好搞到湿漉漉马路上的最好反光。”
“得小心不要让汽车给弄脏了,”杰·普·安德伍德讲了
一句。
“整个设想倒是要让车上有点儿脏,”巴巴拉告诉他说。
“又是——逼真。彩色片会把车拍得好看透顶。”
底特律来的那个广告部副主任轻声说:“很难说头头们会
赞成。”
杰·普·安德伍德没有吱声。
还有十二张图样。巴巴拉把一张张都讲遍,尽管只是寥寥
数语,但并不敷衍塞责,因为她知道那些年轻的广告公司人员
在每一张图样上费过多少力,花过多少心血。情况总是如此。
象特迪·奥许那样的创作老将都不出马,照他们的说法嘛,就
是“让小伙子们去出身大汗”,因为他们凭经验知道,最初的
创作,不管怎么好,总是被否决的。
现在果然被否决了。安德伍德的态度已经把这点说得清
清楚楚,房里的人也个个都明白,在昨天,这个会议还没有开
始前,他们就都心中有数了。刚进公司那时候,巴巴拉天真得
… 98
很,居然还问为什么总是发生那样的情况。为什么那么多心血,
那么多才能,往往是了不起的才能,都白白浪费掉了?
很,居然还问为什么总是发生那样的情况。为什么那么多心血,
那么多才能,往往是了不起的才能,都白白浪费掉了?
时间、才能、人力、金钱的惊人浪费,徒劳无益的活动,
最使巴巴拉烦恼,她后来发现,原来别人也一样。跟其他广告
公司人员聊聊,她也知道三大公司的情况都一样。这就好象汽
车工业尽管对外面的官僚习气通常总是一目了然,百般挑剔,
但是在内部也已经产生了日益严重的官僚作风。
她曾经问过:那种别开生面的设计,实在出色的设计,后
来有没有重新采用的?回答是:没有,因为你不能在六月里接
受你去年十一月里拒绝的东西呀。那会使汽车公司的人为难。
干出那样的事来,一个人,也许是广告公司的好朋友,就很容
… 99
易把饭碗给砸掉。
易把饭碗给砸掉。
。
”基思·耶茨
…布朗不露痕迹地接过
手去了。“我说,杰·普,我们都知道我们还有一长段路要走。
”
广告业务部监察的微笑又温暖又亲切,他的口气恰到好处地表
达了他的歉意。
“那是不消说的,”杰·普·安德伍德说。他从桌子边把
椅子往后一推。
巴巴拉问他道:“难道没一点是你喜欢的?一丁点儿也没
有吗?”
耶茨…布朗猛一下朝她转过头去,她知道自己说溜嘴了。
那样子冲撞客户是不允许的,可是安德伍德那种盛气凌人的优
越感着实刺痛了她。甚至在这个时候,她还想到广告公司里那
几个极有才能的年轻人,他们别出心裁的创作,连同她自己的
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了。说不定至今设计出来的一套广告还
不能完全符合“参星”的需要,但也不是只配扔进垃圾桶里去
呀。
“喂,巴巴拉,”耶茨…布朗说,“可没有人说过什么也不
喜欢呀。”广告公司监察仍然和蔼可亲,不过她觉出他的话里
藏着刀子。耶茨
…布朗基本上是个推销员,简直从来就不曾有
过自己的创见,但他倒能随心所欲,把公司里的创作人员踩扁
在他那双上等鳄鱼皮靴底下。他接着说:“不过,我们要不承
认我们还没有领会真正的‘参星’精神,那就算不上行家了。
那是种顶呱呱的精神,杰·普。你们交给我们宣传的也是历史
上一种了不起的汽车。”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仿佛是广告部主
任单独设计了“参星”似的。
巴巴拉稍稍有点噁心。她看到了特迪·奥许的眼色。创
… 100
作部主任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不错,”杰·普·安德伍德自告奋勇说。他的声
调比较和气了。前几年,他在这张桌子上不过是个后生小子;
也许是因为他任职还不久吧,他自己有那种朝不保夕之感吧,
所以刚才态度才不大客气。“我认为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么出色
的草样,过去倒很少见到咧。”
房里静得叫人难受。连基思·耶茨
…布朗也不禁流露出一
丝惊愕神色。汽车公司广告部主任,笨手笨脚、违悖情理地戳
穿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弄虚作假,把精心设想的字谜露了
底。一会儿,将提出来的一切设计都一口否定了;隔一会儿,
却又来一番叫人作呕的赞扬。但结果还是原封不动。巴巴拉是
个老手,对这情况当然了解。
基思·耶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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