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导演在人家的耳朵里嘁嘁喳喳讲了些什么,人家才开口说话
的;有时候,他会连续好几分钟,说着悄悄话。这却引起了人
家种种反应:高兴,蔑视,亲善,反对,愠怒,无礼,警觉,
气愤,有一次还怒火中烧——这是一个话说得滔滔不绝的年轻
黑人激进分子发出来的。
格罗佩蒂一看准反应来了,顿时跳到后面,摄影机早已在
导演暗示下摇动了,整个面部表情和脱口而出的话就此抓住。
此后,格罗佩蒂无限耐心,把这过程再重复一遍,直到他得到
了他一心追求的东西——个性的一瞥,虽然有好的有坏的,有可
①当代资产阶级电影艺术的一个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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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有野蛮的,但都是重要的和真实的,而且也没有访问者笨
拙的干扰。
爱的有野蛮的,但都是重要的和真实的,而且也没有访问者笨
拙的干扰。
什
①人像照的质量和深度,再加上格罗佩蒂
象变戏法那样配上的扣人心弦的生动性。
“既然我们把这部影片叫做《汽车城》,”基思·耶茨
…布
朗一听到巴巴拉讲了这一切情况,就发表意见说,“也许你应
当让格罗佩蒂弄弄明白,影片上既要有人,也要有汽车,我们
指望在银幕上看到几辆,最好是我们客户的汽车。”
巴巴拉感到广告公司监察正在重新考虑,要不要撤销赋予
她的全权。但是,他也会知道,不管拍摄什么电影,都必须有
人绝对负责。除非奥杰刘公司把她调职或者解职,她就是这么
个负责人。
她向耶茨…布朗保证说:“影片里会有汽车的——客户的汽
车。我们虽不重点拍摄汽车,但也不藏掉,这样,大多数人一
看,就会认出是什么样的汽车。”她接着又描述了一下在汽车
公司装配厂里的拍摄情况,特别着重讲到内城困难户招雇计
划,还有那个罗利·奈特。
在装配厂拍摄那当儿,近头的其他工人并没有发觉罗利是
摄影机摇动的中心。这一则是为罗利着想,他是希望这样做的,
再则是为了保持真实气氛。
人事处的伦纳德·温盖特,在布雷特·迪洛桑多的公寓
里同巴巴拉会面的那天晚上,就对她的计划感到了兴趣。他
有条不紊地把这一切都安排妥当。装配厂里的人只知道厂里的
一角要拍入电影,目的却没有说明,另一方面工作还是照常
①当代加拿大籍摄影师,以拍摄人像照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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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只有韦斯·格罗佩蒂、巴巴拉、摄影人员和录音人员才
明白,有不少时间,看样子象在拍摄,其实并没有拍;拍下的
一呎呎片子大都是以罗利·奈特为主角的。
进行。只有韦斯·格罗佩蒂、巴巴拉、摄影人员和录音人员才
明白,有不少时间,看样子象在拍摄,其实并没有拍;拍下的
一呎呎片子大都是以罗利·奈特为主角的。
过一天,格罗佩蒂和手下的一组人要上内城,到罗利·奈
特和他的女朋友梅·卢住的公寓里去访问,趁此把罗利·奈特
的声音录下,以后再配到片子上去。到那天,伦纳德·温盖特
也会在场。布雷特·迪洛桑多也会在场,不过,这一点巴巴拉
并没有向基思·耶茨…布朗汇报。
在电话里,基思·耶茨
…布朗告诫道:“要记住我们在花着
客户的大笔钱,以后还得向他们说明用途呢。”
“我们还没有超过预算,”巴巴拉汇报说。“看来客户对我
们过去所做的一切也表示满意。至少董事长是这样。”
她在电话里听到了个声音,大概是基思·耶茨
…布朗从椅
子上蹦起来了吧。
“你已经跟客户的董事长联系过了!”哪怕她说出教皇也
罢,美国总统也罢,对方也不至于这么一跳三丈高吧。
“他到现场来看过我们拍摄。第二天,韦斯·格罗佩蒂就
拿了一些片子,到董事长的办公室里去放过。”
“你竟让那个满嘴脏话的嬉皮士格罗佩蒂,到十五层楼上
去放肆!”
“看来韦斯倒认为他跟董事长处得挺不错。”
“他认为这样!你竟没有亲自去?”
“那天我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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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天!
”巴巴拉眼前仿佛看到了广告公司的监察,
脸色煞白,一只手敲着脑袋。
她提醒他说:“你不是亲自告诉我,说董事长有兴趣,我
也可以随时向他汇报。”
“可不是想做就做。可不是事先不通知我们这儿就去了,
通知了,我们就可以想好你应当讲什么话。至于叫格罗佩蒂独
自一个人去……”
“我本来打算告诉你说,”巴巴拉说,“客户的董事长第二
天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认为我们公司的一套想象值得称赞
——这都是他的原话——首先就想到请韦斯
·格罗佩蒂来拍
摄,还劝我们继续让韦斯自由发挥,因为这种电影应该是导演
为中心的影片。董事长说他在给公司的一封信里把这些话都写
上了。”
她听到话筒里吐出了口粗气。“我们还没有收到信。等来
了……”歇了口气。“巴巴拉,想来你干得不错。”耶茨…布朗
变得低声下气了。“但是,不要,请不要碰运气,客户的董事
长一有什么事,马上就通知我。”
她答应了,之后耶茨
…布朗,依然紧张不安的,又说了一
遍,他希望他们有个剧本。
现在,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剧本,韦斯·格罗佩蒂准备
开拍包括困难户招雇计划和罗利·奈特的最后一本片子了。
傍晚。
他们八个人一起挤在那个热得闷人、陈设简单的房间里。
这是底特律,特别是内城,常有的一个风丝全无的炎炎夏
日。甚至到了现在,太阳已经下去了,室内室外的热气,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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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没有散去。
多半没有散去。
罗利一脸不痛快,似乎是后悔不该同意卷进了这件事中。
梅·卢有点孩子气,长着细细的腿、瘦瘦的臂,看来象是地下
钻出来的一根野草,一副模样有些害怕,后来,不管天热还是
戴着黑贝雷帽的韦斯·格罗佩蒂,心平气和地向她讲了些话,
她才慢慢好了一点。
导演的后边,是摄影师和录音员,他们的器具设备尴尴尬
尬地摆在这局促的地方。巴巴拉·扎勒斯基跟他们站在一起,
她的笔记本打开着。
布雷特·迪洛桑多,在一旁望着,看到巴巴拉象往常那样
把黑眼镜推到了头发里,只觉得有趣。
摄影灯都关着。大家心里都明白,等灯一开,房里就会更
热起来。
伦纳德·温盖特,汽车制造商的人事处长,也是公司的高
级黑人领导,用一方干净的麻纱手帕抹掉脸上的汗水。他和布
雷特两个人都靠着墙,尽量少占一些地方。
蓦然间,虽只有两个技师看到了格罗佩蒂的信号,但灯开
了,录音带转动起来了。
梅·卢眨巴着眼睛。导演还是好声好气跟她谈话,她听了
就点点头,神情平静了。于是格罗佩蒂倏一下,稳稳当当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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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后面,离开了摄影机的照程。
了后面,离开了摄影机的照程。
。
”她耸了耸肩。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两样。”
只听得格罗佩蒂一声喊。“停!”
摄影灯熄了。导演走过来,又对梅·卢咬了下耳朵。几分
钟后,大家都默默等着,摄影灯刹时又亮了。格罗佩蒂溜了回
去。
梅·卢的脸上有了虎虎生气。“不消说,他们拿走了我们
的彩色电视机。”她朝房间那头空着的一角瞅了一眼。“两个家
伙来拿的,说是我们第一次付了钱,从此就没再付过。有一个
家伙想打听一下,为什么我们要买?我对他说,‘先生,要是
我今天付了钱,今天晚上我就可以看电视了。今日有酒今日醉
嘛。’”她的嗓门压低了一些。“可惜我没告诉他,‘谁知道明天
怎么样?’”
“停!”
布雷特向身旁的伦纳德·温盖特悄悄说道:“这是怎么回
事啊?”
黑人处长还在抹着脸。他低声说:“他们遭到了困难。当
初他们两个生平第一次有了点现钱,因此他们乱来了,买家具
啊,买一架彩色电视机啊,还用分期付款买东西啊,其实钱是
付不出的。现在,有几件东西给收回去了。事情还不仅仅如此
呐。”
在他们的前面,格罗佩蒂正在安排梅·卢跟罗利·奈特对
调位置。现在罗利面对着摄影机。
… 300
布雷特问了一句,还是轻声轻气的,“还发生了什么其他
事情?”
布雷特问了一句,还是轻声轻气的,“还发生了什么其他
事情?”
韦斯·格罗佩蒂低下了头,照老样子跟罗利说话。
温盖特告诉布雷特说:“奈特的工资已经扣发了一次。这
星期又有了法院的第二次裁决,根据工会的协议,扣发两次工
资就等于自动滚蛋。”
“妈的!你能想个办法吗?”
“也许能。这要看奈特了。等这完了,我跟他谈谈。”
“难道他该把他知道的情况都在影片上抖出来吗?”
伦纳德·温盖特耸耸肩。“我对他说过,不必这样做,因
为这是他私人的事。不过看样子他只当耳边风,那姑娘也一样。
也许他们都不在乎;也许他们还以为可以帮其他什么人的忙
吧。我可说不上。”
巴巴拉凑巧听到了,她回过头来。“韦斯说这是整场戏的
一景。再说,他也会抱着同情心来加以剪辑的。”
“我要不是这样想的话,”温盖特说,“我们也不会到这儿
来了。”
导演还在向罗利交代如何拍摄。
温盖特,虽然讲得轻,可是语气深沉,他告诉巴巴拉和布
雷特说:“奈特所以有那么样的遭遇,问题一半是在于我们的
态度——中流砥柱的态度;那就是说,象你们两个和我这样的
人。好,我们帮助象这两个小家伙的一类人,但是我们一帮了
忙,就要求他们有我们中等阶级的一套标准,也就是按照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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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式生活了好多年,我们才获得的一套标准。在钱上面也一
样。即使奈特从来没有碰到过钱,对此道还不习惯,我们也要
求他好象一生都有钱那样去处理钱,如果他处理不当,那怎么
样呢?那就把他揪到法院里,扣发工资,把他开除。我们可忘
了,我们中间有很多人手头有的是钱,却还是安排不好,负了
债。可是,就让这家伙也这么样干一下吧”——黑人处长朝着
罗利·奈特头一点——“我们的制度早就要把他扔回垃圾堆里
去啦。”
的方式生活了好多年,我们才获得的一套标准。在钱上面也一
样。即使奈特从来没有碰到过钱,对此道还不习惯,我们也要
求他好象一生都有钱那样去处理钱,如果他处理不当,那怎么
样呢?那就把他揪到法院里,扣发工资,把他开除。我们可忘
了,我们中间有很多人手头有的是钱,却还是安排不好,负了
债。可是,就让这家伙也这么样干一下吧”——黑人处长朝着
罗利·奈特头一点——“我们的制度早就要把他扔回垃圾堆里
去啦。”
温盖特不耐烦地摇摇头。“我的能力有限。可是象奈特那
样的人有不少呢。”
摄影灯亮了。导演朝他们瞅了一眼,这一眼就是通知他们
不要出声。在这寂静的燠热房间里清清楚楚响起了罗利·奈特
的嗓音。
“不消说,你在这儿过活,就会看出世道来。比方说,不管
人家怎么讲,日子多半不会好过起来。除了这以外,什么也长
不了。”冷不防,罗利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接着,仿佛后悔不
该笑似的,顿时沉下脸来。“所以最好不要存什么指望。这样,
一旦失去了什么,就不至于痛心。”
格罗佩蒂叫了一声:“停!
”
拍摄工作又继续了一个钟头,格罗佩蒂哄着骗着,耐着性
子,罗利讲了他在内城和他仍在上工的那个汽车装配厂里的经
历。这年轻黑人工人的话尽管简简单单,有时候还说得结结巴
巴,可是道出了事实真相,勾出了他的真实写照——不褒不贬,
恰如其分。巴巴拉曾经看过早先拍下的几本片子,她深信正式
发行片一定会是部非常激动人心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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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摄影灯熄了,韦斯·格罗佩蒂摘掉
了黑贝雷帽,用一方肮脏的大手帕抹了抹脑袋。他向两个技师
点了点头。“拆掉!好了。
”
大家向罗利和梅·卢道了声“再见”,就鱼贯而出,只有
伦纳德·温盖特留下不走。布雷特·迪洛桑多、巴巴拉·扎勒
斯基和韦斯·格罗佩蒂都要到底特律记者俱乐部去吃一顿赶不
上时间吃的晚饭,温盖特要过一会再去。
黑人处长等着另外几个人穿过房外那条仅仅装着一个小
支光的灯泡、油漆剥落的简陋过道,橐橐橐走下那破旧的木头
楼梯,到了下面街上。一股垃圾臭味,从过道门外飘了进来。
梅·卢把门关了。
她问:“你要喝点酒吗,先生?”
温盖特刚要摇头,就改变了主意。“好的,麻烦你啦。
”
那姑娘从不点儿大的厨房里的一个架子上,拿来了酒瓶。
瓶里约莫有一时高的甜酒。她平平均均分成了两杯,加了冰和
可口可乐,把一杯递给了温盖特,一杯给了罗利。三个人在这
间一室几用的房间里坐了下来。
“电影界的人,今晚用了你们这个地方,会给你们点钱的,
”
温盖特说。“钱不会多;向来不多。可我会帮你们拿到手的。
”
梅·卢没有把握地笑了一下。罗利·奈特没有吭声。
黑人处长啜了一口酒。“你知道扣发工资的事情吗?第二
次的?”
罗利还是不作声。
“今天干活时有人告诉了他,”梅·卢说。“据说他再也领
不到支票了?对吗?”
“他有一部分拿不到。不过,他要是丢了工作,那不管怎
… 303
么样,再也拿不到支票了——不管哪个人,都一样。”温盖特
接下去就解释“扣发被告工资”是怎么回事——根据法院裁决,
扣发工人的工资,把扣发的工资交给债权人。他又补充了一句,
说汽车公司和其他厂商老板都讨厌这个“扣发被告工资”制度,
但是没法可想,只能服从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