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娱乐消遣场所雇用了专门送局票的人,马路上送票人快步疾行、分送局票,实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上海生活中常见的场景。妓女应召前往称“出局”或“出堂差”;她可坐妓院的轿子出局,或如前所述坐在龟奴的肩上被他掮了去,再后来就改坐包车了。年幼的、质押身的或卖绝给妓院的妓女出局要有佣人跟着,年纪大一点、名气也大的妓女出局,则要好几个小大姐陪着。 有一个写妓院生活的文人趣谈集,其中一篇提出,所谓“出局”或“出堂差”原先是指宋朝的官员和清朝翰林院士出公差。文人学士将官场的用语和等级体系搬到妓女身上,表现了机智的自嘲心态。这样的例子很多。妓院也径自将这套官方用语拿过来用。20世纪初,高等妓女乘轿子出堂差时有男仆手提灯笼相随,灯上赫然写着“公务”。20世纪30年代有个作者写道,他还记得幼时看见这样的灯笼上“粘着四个红字,大书特书曰‘公务正堂’”。如此大胆擅用官方语言的做法引起了他的一番沉思: 按清代官制,起码七品知县,才可称一声正堂。典史和县丞,只称左右两堂。……而彼时之妓女,竟敢僭称正堂,不但咄咄怪事,而且胆大妄为。况出堂唱和上书场,都是淫业一类,如称淫务,还算合理。她们偏不称淫务而称“公务”,又为名实不符。岂妓女卖淫,也是一种正当的公务吗? 到30年代时,乱用官方语言引来的已不是嬉笑,而是高声的道德说教。娼妓业的意义变了,就此可见一斑(详见第三、四部)。 一位洋观察家看高等妓女,调子就多少有些轻浮: 她们游来荡去,90从一家饭店到另一家饭店,从一家旅馆到另一家旅馆,为主人的宴会增添欢乐活力,却如无线电控制的出租车一样,始终同总部保持着联系。她们的光亮的私人包车在灯红酒绿的上海市中心急驰飞奔,穿行于林立的饭馆旅社之间。车的前灯后灯照得人晃眼,垫脚板上还藏着一盏聚光灯,映照出她们迷人的小脸庞、乌黑头发上的荷花,最后还有不能小看的,就是她们身上闪烁发光的珠宝。为防止珠宝被人抢走,总有个跑腿的一路小跑跟在车后;装着充气轮胎的人力车迅疾地轻盈地移动着,跑腿的手紧紧把住车的一角。 每当客人填写一张局票的时候,就启动了一连串的小生意,牵动了一张利益网络。送局票去妓院的人要收跑腿费(1891年时是63个铜板)。开出局票的菜馆或旅馆有一本记事簿,将何日何妓出局一一入账记清,每逢月底便有菜馆的人去妓院收账,一局收70个铜板,曰“车马费”。妓院也有一本明细账,每次出局都有记录,到时候一一核对,防止菜馆将没出局的也算了进去。19世纪末的局资为3元(此为“长三”的“三”字的一种意思,长三是对高等妓女最常用的指称)。到了20世纪20年代,为了多做生意,长三出局跌到2元,继而又跌至1元,而这一块钱中,妓女“必须付给仆人10分,给为她操弦伴奏的乌师10分,给妓院5分茶水费”。(“幺二”妓女档次略低于长三妓女,出局收两元,然而她们和长三不一样,一直挺到30年代不落价,故有“滥污长三板幺二”之说。)到了30年代末,付局账已不再是当场交易,而改由妓院记账,按节度结算。 高等妓女出局时所做之事,依场合、本人走红的情况以及与叫局客人的熟悉程度而有所区别。原先所有的出局妓女都应唱一曲,并有乐师伴奏。然而,随着她们越来越远离其原初的唱优角色,而叫局的又通常是在旅馆的房间,许多妓女也就以几分钟的清谈代替了唱戏。一部指南书说妓女每晚要应付差不多30个局差,必是疲惫不堪,这或许就是她们故意不带乐师以逃避唱曲的原委。还有一种“代轿”的办法也表明妓女对自己的日程安排有某种支配权。倘有妓女不喜欢的客人叫局,可又不敢推却,便可请一姐妹代她出局,对客人只说是她病了或另有堂差。时髦妓女日程爆满,除非有心里特别喜欢的恩客,否则只呆上几分钟就走,去应付下一档差事,91哪怕客人已等了她一两个钟头也不管。晚上10点以前一般都是应菜馆酒楼的局差,10点过后才应旅馆的(也不过是清谈,只是不在公众场合,也不必那么急匆匆地赶场)。 冶游有繁缛的规矩,也是这套复杂的程式造就了上流社会男性的行为标准。指南书以大量笔墨指点嫖客如何达到上流标准。如果嫖客想点尚不相识的妓女,就有指南书指点门径,奉劝他最好由该妓的常客介绍,在局票上写明是代那位熟客叫局,如此妓女或肯来坐上片刻。作者又告诫说,若不这样做,妓女会“颇形落落”。又劝客人注意举止,不可随便。如一部指南书所说,这只是试探性的“打样局”,“犹之商店中参观货场”,但作者的口气明白无误地在说,客人和妓女一样,也处于被试探的地位。有意问津又无熟客介绍,则可在香烟店里买到列了妓女名字的小电话号码簿。 许多叙述都流露出哀伤的语调。1936年的一部指南书感叹说,市面不景气,狎妓也容易了,“妓女迁就”,客人地位低点的、出价便宜点的都肯,故亦无须再经熟客引荐。但即便召妓方便了,也不用人介绍了,客人仍不可造次。有位作者呵斥道,“如在报上见某妓的历史而叫打样堂差者,切不可举其隐秘相询,以免惹其心中不快,而冷淡你。”作者还接着告诫说,叫打样局者“不可太放浪,以免露出极相”。打样之后,嫖客便可以自己的名分召妓了。书上指点说,堂差最好“专叫一人,每日叫一次,一节亦不过百元左右”。又说,总叫“打样局”的人是无法同任何一个妓女搞好关系的;再说,每次叫不止一个的话,也要给妓女笑话,被说成“垃圾马车”,妓女自然也不肯专心应酬。 妓女应堂差,也须像客人一样,一言一行都要照例规办,不可出格。指南书详述妓女的行为规范,嫖客可以此为标准来检验妓女的举止。这些规矩增强了堂差的社会性质: 在公开的社交场合,妓女的举止应让客人在他的同伴面前显得很有“面子”。妓女到场应先招呼常客。若有特别稔知者在场,妓女就应请求“转局”,然后在熟客边上坐下唱一支曲子。92如乐师没有到场伴奏,她不唱了,须客气地向客人告罪,免得他气恼。妓女应坐在客人边上,但不要同他喝酒,以示客妓有别。如客人定要她喝,妓必对全场客人说声“对不起”。若客人划拳输了,非要妓女代喝罚酒,则她可以喝酒但不可吃菜。不愿喝酒的妓女必须委婉地推却,不过如客人醉了或非让喝不可,则只好答应,抿上一口。妓女离场时须礼貌地告辞。有的妓女叫客人扫兴,应差到来却“漠然不动”,不寒暄不唱歌,只“任娘姨大姐辈胡乱了事”,自己却如“泥塑美人”端坐一旁;这样的妓女受到讥嘲,谓“小人得志乱癫狂”。指南书中充斥着这样的细节,正是要教会嫖客如何识别自己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除了在菜馆或旅馆叫简短的常规堂差外,客人可召妓来酒馆陪同他和友人喝酒(“酒局”),陪他们去戏院看戏(“戏局”),陪他们打牌并从赢家抽头(“牌局”),有时还通宵陪着打牌或做别的事情(“天明局”)。19世纪后期还有一种很受欢迎的娱乐方式,那就是邀约妓女乘坐漂亮的马车兜风。最早时这也算叫局,但最终成了男人拥妓的展示方式,与他们相伴的是美貌的妓女,她们身着西洋装、东洋装抑或旗袍。有指南书赞叹道,路人见其沿街徜徉,装束入时,甚为悦目。有一部游记回忆马车经过的情形说:“尘埃倏起,雷霆乍惊,而红装绿鬓,已铿然一声,穿花拂柳而过。”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章 妓院规制(七)
打茶围 叫了打样堂差后,就要进行熟悉妓女的第二步,即去她所在的妓院喝酒、抽烟、吃点心、闲聊。这种交往的方式便是“打茶围”。一部指南书解释道:“讲到打茶围的乐趣,自较叫堂差进一步,因为叫堂差多在众目昭彰的处所,往往易受拘束,在打茶围的时候,可以稍为放浪,得以畅叙幽情,谈笑取乐。”打茶围的客人被领进妓女的房间后,门帘便放下了,电灯亮起,照得雅致的陈设分外醒目,也是示意别的客人回避。 与堂差不同的是,长三妓院的茶围是免费的,妓家自然有钱财方面的损失。93不过,不取费的意思也是明了的,即狎客打了几次茶围后,便有义务办筵席或者设赌局,为妓院带来进账。此举符合上层阶级嫖客所应具有的男子气的上流做派。他们可以花时间同妓院和某位妓女发展关系,他们应该懂得自己长远的责任,因此不必用各种收费来时时提醒他们毋忘尽责。常去打茶围却又不办酒席的客人会遭妓女的耻笑和白眼,即使办了酒席的客人,如打茶围过于勤快了,老鸨也要骂他小气的。然而,大多数指南书还是认为茶围是同妓女建立亲密关系的最佳时机,如果客人“做得有面子有手段”,那么要不了多久便是妓女追着求他们,而不是他们追逐妓女了。 嫖客与妓女之间关系的亲疏深浅,其衡量的尺度十分精细。对初次打茶围的客人的忠告是,最好邀约友人,等到深夜,妓女已应完一圈堂差回来的时分,二三人一同前往。(书上说,如果去早了,“只有娘姨招待,没甚趣味”。)可如果去得太晚了,则自己意中的那位妓女或许已在同别的客人缱绻了。初次打茶围还须注意不宜时久,不要超过10分钟。来得多些的嫖客可以试试下午来访,那时房间里十分安静,妓女也比较空闲。如果妓女在办花酒或要应召出局,那么打茶围的客人便应知趣地退出,因为说来那些活动都是有不少进账的。 茶围仪式的许多细节都有明确的目的,为的是提醒客人想着自己同妓女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指南书在描述这些礼节时着重指出了妓女和佣仆的势力,她们只须做点小小的姿势,便可抬举嫖客或羞辱嫖客。生客来到妓院,“例有相帮高叫‘客来’”;然而,“如阔客红妓,必叫明某阿姐,某老爷来或某大人、某大少爷来。”20世纪10年代,各妓院装了电铃,龟奴不再高叫客到,那种进门就将来客分类的做法无以为继;也可算是技术发明削弱了社会等级差别的一例。来了妓院里无人认得的陌生客,便只用小茶碗或旧茶碗招待喝茶;来了受宠的客人,便会另加一碗,是从妓女自己的茶具中取出的大一些的茶碗。对警察、小官吏或是先前同妓女或老鸨有过关系的新狎客,也会格外多添茶碗。妓女与客人有了肉体关系,还会拿出上好茶叶,让佣人冲开水敬客。于是,从妓女房里传出的那声“开水”的高呼,意思就是来了可心的恩客,要用自己的好茶招待的。94假若一个房间里坐了两个客人,各自同自己喜爱的妓女说笑,那么两位妓女应各自拿出茶碗招待自己的客人,不这样做就是让客人受到了羞辱。妓女若是气恼某位常客,便不肯拿出自己的茶碗敬客,这种冷落客人的做法叫“革茶碗”。运气不佳的客人要么去找别的妓女,要么就用妓院的茶碗喝茶。到了20世纪,高等妓女作为文雅情致的权威的作用减弱,而越来越成为人们公开表露的性渴望的对象,这时打茶围中那些细腻的差别自然也不复存在了。 如果说,长三妓院打茶围的规矩示意客人必须不断地争取自己的地位,那么,在档次低一些的幺二妓院,喝茶的做法就让客人随心所欲了。那里的见面称作“叫移茶”。生客初到,龟奴高叫客来,所有不在接客的妓女就都跑出来了,拥挤一堂任客人挑拣。客人如见到有对意的人,“唤来,问明她的芳名,那么这个人就算你已经选定”。接下来便是“移茶”到妓女的房间里去了。一部指南书解释道,“你就可与那所拣的人同到她房里去坐坐谈谈,喜欢胡调的就胡胡调,浪漫些亦属何妨”。“叫移茶”的价格通常是一元。同长三妓院相仿,狎客利用喝茶的机会同妓女建立持续的关系,发展下去可能就会有性交往。等来了几回,熟悉点了,手面又大方,那么客人在妓院的地位也就上升了;妓院是个会所,可以让客人在妓女和别的嫖客面前展露自己的地位。虽然幺二妓院的这套开头的礼仪也如长三妓院一样拖拖拉拉,可是“叫移茶”毕竟只是象征,使人想到幺二妓是不如长三妓那样有选择客人的自由的。 酒席与赌博 狎客有诸多理由要在高等妓院设办酒席: 例如能在舒心宜人的环境中同男性朋友吃喝说笑;享受同漂亮的妓女说话、观看其表演的愉快;当着老鸨、妓女和其他冶游者的面,证明自己确实是个气度非凡的人;大手大脚只为博取某妓(有时也是其鸨母)的欢心。酒局和赌局是妓院收入的主要来源。正式的宴会每桌8人,做东的客人为每桌付固定的钱数,外加饭菜钱和给佣人的犒赏。在妓院办酒席就叫“摆台面”或是“摆花酒”,“花”指妓女。麻将牌称“碰和”,一圈麻将快叉完时,一个牌友要叫“碰和”。同“摇摊”和扑克牌等牌戏相比,95麻将牌带来的收入最为丰厚。都说老鸨最欢迎嗜赌豪饮的嫖客。 摆台面、吃花酒、碰和赌钱统称“做花头”。通常有两种情形: 打了几圈麻将后吃顿便饭,或者更讲究的是先上酒席再叉麻将,席上常有请来的许多客人。“花头”其实是一种记账单位,20世纪30年代时相当于12元。例如1939年时,打一圈麻将的花费是2—4个“花头”(即24—48元)。如办两桌花酒、打十圈麻将,每样单算一个“花头”,合计下来便是“一打花头”,实实足足的一束快活之花。除了这些花费外,还要给佣人和乐师发犒赏,如此算来,30年代时一夜酒局和赌局的花销可高达数百元。(那时指南书里已经高唱道德说教的调子,一位指南书作者就指出说,“在妓家吃一席酒,可救穷人半年粮。”)局资一般由主人和客人分摊,办法是让请来的客人购买相当于半个、一个或两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