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率先走进更衣室里换衣。
等陈朗戴上帽子和口罩,再换上小护士找出来的刷手服,走到手术室门口时,俞天野已经站在门口的刷手池边仔细用碘伏刷手。陈朗正在犹豫自己刷还是不刷,俞天野把手里的刷子扔进池中,道:“你不用了,今天看看就好。”
陈朗跟在举着双手的俞天野身后,走进手术室的大门。屋内的另一位种植医生李大全迎上前来,小声对俞天野道:“你快帮我看一下吧,上下各种一颗种植牙,拍片子看一切正常,骨密度影并没有什么异常。我先做的下面那颗,没想到做起来的时候他的骨质明显偏软,我给的常规转速,植体进去,还是在里面打转。”
俞天野“嗯”了一声,也小声道:“那刚才我没来的时候,你做什么了?”
李大全继续汇报,“他的情况和咱们正常人完全反着,反倒是上颌的骨头比下颌骨致密一点儿,不过我还是调整得比常规转速小一些,刚刚已经把上面这颗种植结束,没有任何问题。”
俞天野已经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手术衣穿好,看了李大全一眼,“那下颌那一颗呢?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还有什么问题?”
李大全指了指X光片,“紧挨着的就是下齿槽神经,按照我们的计算,只有两毫米的距离。”
离得最近的陈朗顿时明白了其中隐含的关键问题。如果第一颗放入的种植体出现滑扣,还有一个遗漏掉的原因,那就是骨质太软。当植体不能密合时,就只能重新选择直径更粗、长度更长的一个植体,二次植入。但是这个患者的手术区域下方就是下齿槽神经管,所以李大全迟疑了。
房间里一片静默,大家都等待着俞天野的决定,现在的问题是,继续做下去,还是创口缝合,等几个月骨组织恢复后,再重新来一次。
俞天野略微检查了一下口内的临床情况,再看了看X线片,最后简短地道:“我来吧。”
李大全赶紧上前,向蒙在消毒巾下方的患者交代说,接下来的部分因为比较复杂,由皓康的种植主任继续进行,请他放心。患者同意之后,俞天野用眼神示意另一侧的助手,便再次开始手术。
这个二次植入的过程其实时间非常短暂,俞天野做每一步都非常谨慎,但是速度极快,让陈朗心生敬佩。上一次和俞天野做配合的时候,因为害怕露怯,所以自己只顾得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只能浮光掠影地看几眼,不像今日,可以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心里的那份仰慕嗖嗖嗖快速攀升。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俞天野二次植入的种植体吻合严密,一丝不动。
俞天野把手套哗啦啦一摘,冲着李大全道:“剩下的归你。”就站起身来。李大全和俞天野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坐回原位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俞天野脱下手术衣往外走,陈朗犹豫了一下,还是紧跟着俞天野,也离开了手术室。俞天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尾随而来的陈朗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陈朗想了半天,才问:“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到像你那样精准,不差分毫?”
俞天野看着陈朗这张充满朝气自信的脸庞,半天才道:“我没有不差分毫,我给自己留了,留了0。5毫米的余地。”
往事2
等陈朗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她刚进门喊了声“爸妈”,于雅琴就问:“姐妹俩早上一块儿出去的,怎么分头回来了?”
陈诵正摊手摊脚地半卧在沙发上啃苹果,冲着陈朗嘻嘻直乐,“姐,后来你吃饭了没有?”
陈朗一边换鞋一边点头,“在单位吃了点儿。”其实是俞天野做完手术后,突然醒悟到大家都没有吃晚饭,让种植诊所的护士点了附近的外卖过来,一堆人闹哄哄地抢着吃完的。
陈朗也问陈诵:“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诵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早就回来了。你们俩走了,这饭桌上冷清了好多,不怎么热闹了。对了,姐,你们皓康齿科还用做广告吗?”
陈朗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我刚去,还不清楚。不过我倒是知道舅舅的博文口腔有时候会在杂志上做宣传,打广告。”
于雅琴和陈立海一直没有掺和这姐妹俩的聊天,但是听到这一句时,于雅琴和陈立海对视了一下,两个人溜到厨房小声细语,陈立海道:“朗朗怎么还管于博文叫舅舅?”
于雅琴道:“我哪里知道老大心里怎么想的?她又是个闷葫芦,一点儿也不像陈诵,有什么就使劲往外说。”
陈立海忽然又道:“她进门的时候是叫我爸来着吧?”
于雅琴愣了一下,也使劲回忆,“好像是叫了,对对对,进门的时候叫爸妈来着,两个都叫了。”
陈朗哪里知道于雅琴和陈立海背地里的揣测和担心,也跑到陈诵身边挤着,“问这个干吗,谁家要做广告?”
陈诵咬苹果咬得嘎巴脆,口齿不清地道:“姐,你忘了,我的新东家就是广告公司嘛。不过我这新老板也真是脸皮厚,吃饭的时候先打听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再听说‘文武全财’是你们皓康的市场总监之后,硬拉着人家,要和皓康谈合作。”
陈朗毫无兴趣,“哦”了一声,随意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和皓康合作?”
陈诵回答道:“好像是说可以帮助皓康齿科的业务推广,联系一些平面媒体,留出给皓康宣传的版面。”
陈朗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陈诵却摇头,“可是‘文武全财’说,他们有自己固定的媒体合作伙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陈诵话锋一转,凑到陈朗耳边小声道:“姐,今天晚上有收获么?我看那个‘敕勒歌’不错,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陈朗被陈诵问了个猝不及防,只能“哈哈”干笑了两下,“我能有什么想法?他是我的同事兼上级,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懂不懂?”
陈诵“切”了一声,“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连窝边草都不吃,早晚就得饿死。我可跟你说,今天咱妈一年多未见的老朋友打电话过来,两个人聊了半天,你知道后来都说什么了吗?”
陈朗只能问:“说什么?”
陈诵凑在陈朗耳边拖长声音慢悠悠地道:“对方家里有个儿子,说也是老大不小了,要让你相亲。”
陈朗被“相亲”这两个字打击得实在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我还不算太老吧?”
陈诵斜睨着姐姐,“所以你要抓紧。这草你管它长哪儿呢,只要好吃可口,赶紧先下手为强,回头被别人吃了,你又得后悔。”
陈朗听陈诵越说越不像话,甩下一句“别扯了,你真以为我是兔子”,便站起身来往里走。
陈诵苹果也不啃了,冲着陈朗的背影叫道:“不是你自己先说兔子的吗,不能赖我。”
陈朗正要再回一句,书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陈朗看了看屏幕上闪烁着的“于博文”三字,只好按下了接听键,“嗯”了一声。
电话这头的于博文被这句“嗯”惊了一下,揶揄道:“你这称呼可真够简单的。”
陈朗自知理亏,含混地道:“我要洗澡睡觉了,有事儿吗?”
于博文这才回归正题,“有事儿,明天你不上班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陈朗“啊”了一声,“我和原来医院口腔科的张华主任约好了,上午去她家。而且我还有好多事儿,我的上级医生给我派了一堆活儿,还得抓紧时间整理出来。”
于博文想了想,“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就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陈朗悻悻地挂了电话。于博文的气场太过强大,这么多年以来,在与于博文,也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交锋上,她从来没有占过便宜,最后总是会乖乖地听话。在这一点上,新近晋升为自己直接领导的俞天野与于博文异常相似,仅仅是今天晚上在办公室里的寥寥几句,就引得自己立即鸡啄米似的点头,接下了俞天野交代下来的任务,打算在这个周末加班加点。
就在陈朗横向纵向比较于博文和俞天野谁气场更大时,俞天野依然留在皓康齿科,给邓伟打完电话之后,便一边等着包赟,一边整理文档。今天在“陈记”接的其实是两个电话,除了诊所这边打来的,另一个是包怀德的越洋长途,他劈头盖脸的只有一句话,“你和包赟现在在哪里?皓健齿科的二次申报材料今天上午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周一递上去了。”
俞天野也有些震惊,林晓璇的速度实在太快,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雷厉风行。昨天递交材料时,才接到新的上级指示,从医疗的各个方面做出具体要求,进行二次申报,而且限期是十日,没想到他们居然马上就准备好了。俞天野实在没法如实汇报,说自己今天和包赟打了整整一天的羽毛球,只能简短答道:“我们现在在一块儿吃饭。”想了想,又补充道,“您放心吧,我马上告诉包赟,我们争取尽快整理出来。”
包怀德沉吟了一下,“算了,这次递交的是专业部分,他也不懂,你全权负责吧。不过你替我好好骂骂他,今天一天他干什么呢?人家黄处长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找不到人,这下好,直接打到我这儿来了。”
俞天野唯唯诺诺地挂掉了电话,本来是想第一时间把包赟叫出来商谈,没想到又接到种植诊所这边的求救电话,当着一桌子的人也不好多说,干脆就把陈朗一块儿叫走了。自己这两天要准备材料,忙“十佳齿科诊所”评定及申报材料的事儿,而周一要去进行的种植讲座的内容只有文档部分,只能把准备材料交给陈朗,让陈朗尽量把PPT完成。
陈朗领着一堆任务回了家,包赟这才赶到皓康齿科,看了看埋首于电脑前的俞天野,郁闷地道:“刚才我被老头子骂惨了。”
俞天野的视线从电脑转了过来,“嗯,我也被骂了。”
包子悻悻然,“今天白天一直打球,真没有注意到手机没电了。吃饭的时候才发现的,赶紧换了电池。你说吧老大,需要我做什么?”
俞天野拧着眉头想了想,“我这边倒是用不上你,不过看样子,老爷子不在,你还得去和黄处长多沟通沟通。”
包赟“嗯”了一声,“我已经给黄处长那边打过电话了。黄处长说,他也是今天无意中得知皓健齿科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要不是今天周末,马上就能交上去。”顿了顿,又道,“黄处长还说,让我们这回一定要重视起来,皓健齿科和博文口腔的态度都非常积极,让我们小心,别大意失荆州。”
俞天野又把视线从包赟身上转回到电脑前,“我知道了。对了,你把王鑫送回去了?”
包赟点点头,忽然左右四顾,没头没脑地问:“怎么,人都走光了?就你自己?”
俞天野有些疑惑,“是啊,你以为还有谁?老邓我已经电话通知他了,今天晚上就算了,明天他也得来单位,帮我一起做资料准备。”
包赟吹了两声口哨,装作不在意地道:“谁问他呀,我是说,你不是把陈朗带走了吗?”
俞天野这才恍然大悟,“哦,你说陈朗吧,她已经回家了。”话音未落,俞天野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接听,“叶晨,怎么,晚餐结束了?”
叶晨站在皓康齿科的楼下,看着二楼俞天野的房间灯光明亮,倚在红色Polo车旁,轻笑道:“是呀,结束了。吃得还不错,估计谢子方回家会有些肉疼的。”
俞天野淡淡地笑,“再肉疼,他也会忍着的。”
九月初秋的夜晚,徐徐凉风让叶晨微卷的发丝轻抚脸庞,她振作了一下精神,道:“你呢,还在加班?人都走光了吧?”
俞天野的声音从话筒里钻出来,“没有,除了我,还剩一个。”
叶晨很想克制着自己不问,却还是问道:“还剩谁了?”
话筒那边窸窸窣窣的,然后换了一个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姐,是我,我和老大今天被老爷子骂了,所以在单位加班,你在哪儿呢?”
叶晨的脸上渐渐漾起微笑,大口呼吸了一下,回答道:“我在外面,刚和人吃完饭,马上就回去了。你们忙完了也早点儿回家吧。”
包赟把电话扔还给俞天野,“她挂了,说干完活让我们早点儿回家。”继而又发表感慨,“瞧你俩打电话的样子,完全老夫老妻。”
俞天野有些受不了,“我早说过,你不要乱点鸳鸯谱,我和叶晨没什么的。”
包赟“切”了一声,“谁信啊。不过老大,你还真得小心,谢子方那家伙虎视眈眈得很哪,我都看出来他对我姐不怀好意,前两天就说等我姐生日那天要请她吃饭。”
包赟刚说到这里,便惊愕地看着俞天野,“老大,不会吧,咱俩怎么都忘了,叶晨的生日就是今天。”
往事3
陈朗和口腔科主任张华见面的时间,已经比陈朗初次许诺的晚了很多天。
张华脸色有些灰暗,扫了一眼神清气爽的陈朗,又打量了一眼陈朗拎进门的一个还扎着彩带的果篮,取笑道:“两三年没见,还真长进不少,人情世故也懂些了。”
陈朗赶紧从包里取出一瓶香奈尔香水奉上,“这也是我孝敬您的,离开香港之前特意去给您挑的。”
张华接过来细细端详,却又放回到陈朗面前,“我这么大年纪,哪里用得上这个?还是你们年轻小姑娘更适合,自己留着用吧。”
陈朗早就摸准了张华的脾性,一撅嘴,又把香水放回张华面前,“您干吗和我生分?嫌我回来看您晚了吧?这半个月事情赶到一块儿去了,要不然我早就来了。”
张华看着陈朗撒娇耍赖的样子,倒笑了,“你知道就好。其实上周我也不在,一直在外地开会来着。”接着貌似无意地问道,“最近怎么样?有男朋友没?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偷偷结婚了。”
陈朗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您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几年一直忙着读书,哪有什么男朋友?”
张华试探道:“你不会还想着甄一诺吧,这人就别惦记了,他马上就会成为我们院长的乘龙快婿。”
陈朗“哼”了一声,“我又没疯,干吗还惦记他?主任,拜托您能不能别提他呀,听到他的名字,我脑仁儿都头疼。”
张华这才放下心来,有感而发,“现在看起来,你和甄一诺分手可真不是坏事儿,这人城府太深,尽玩儿阴的。”
陈朗有些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