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吉……”他小心翼翼地呼唤一声，怕吓坏了这寂静的空间。
她似乎没听到，连披散在肩上的发丝都没动一动。这世间，和她隔绝了。
虾仔不禁暗猜：难道，这次是真的？不是装的？
他来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窗外是一片烟雨凄迷的湖泊，湖中的一只小船上，正有个人戴了顶大大的斗笠一动不动地钓鱼。看他那随风轻摆的青衫长袖，正是庄伯。
他搭讪着问：“咦？这大叔不在图书馆开清扫机竟偷溜出来钓鱼？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被校长看到？”
小吉依旧痴痴地看她的图景，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虾仔无措地看了看她，她现在就是个睁眼瞎！什么也没看，当然也听不见他的话！
——这不像游魂症！好！不下猛药难解重症！
他决然地站在她面前，用身体挡住她眼前的图景，与她四目相对，紧紧盯着她的瞳孔！
他母亲说过，这样可以让你的心通过对方的眼睛直达她的内心，去看一看她的病根儿！如果手段够高明还能找回她的魂灵。但是，非常危险！因为人的内心仿造的是神的花园，复杂而没有路径！进去的人多半会迷失。
——不管！反正他要试一次！
片刻后，睛光一闪，虾仔一眼看到她手里抓着的那把草！已经干枯了，却还是死攥着不放。
“咦？这不是瑶草么？”他说，“一到春天它的叶子就长得重重叠叠的，层层向外生发，铺张得厉害。”
小吉一动，似乎察觉到身边有个人。
“它还开一种小黄花，一点也不起眼，结的果子倒是粉粉的，却不好吃。”虾仔一高兴，开始顺口胡诌，“听说啊，这种草是一个老巫婆死了变的……”
小吉忽然怒目圆睁！
他又诌：“那老巫婆一天能生十个鬼儿子，她的儿子们一天就能长大。她总是早上生，晚上就把鬼儿子吃掉……”
“你给我闭嘴！”她怒吼！
他马上改口：“啊！我记错了，她没吃自己的儿子，只是把他腌成肉酱……”
“我叫你闭嘴！”她忍无可忍地狂喊！恨不得上来暴打他一顿！
阿虾不情愿地闭嘴了。桀骜地瞪了一眼，挑衅地说：“不服么？你讲个对的来听听！”
——切！这瑶草的故事从来没人讲过，谁敢说他讲的不对！他正编在兴头上呢！
小吉于是开讲：“在地球上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东方的炎帝有个小女儿，年纪轻轻，还没出嫁就死了。她不甘早夭，精魂就变作瑶草……”
“晚上又化成美女去勾引路过的人？”他抢着问。
“呃——，千百年来是勾引过那么两回——这不是重点！”她又吼，“据说，女孩子只要吃了它的果实就可以被人喜爱……”说着，两颗泪珠儿又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
阿虾心里痛如刀绞！轻轻问：“所以咧？段姐姐想吃了它？”
停了半天，她才又说：“我刚做出便捷交流器时送了一个给她玩，于是，她认识了一个离昧星人。那人的最长寿命也只相当于地球人的八年，但是，段姐姐还是把他当成心上人……”她轻轻抹去下巴上垂着的泪珠儿，“三年过去了，我猜，那人已经老……前几天，段姐姐忽然跑来找我，哭着说，那人说他根本不喜欢她，从来没爱过她……”
小吉一只手扶着墙将额头抵在窗框上，泪如雨下。连说：“是我……是我……是我害了她！”她已经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看样子几乎要支持不住。
他手足无措地看她放声大哭，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本想说：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又怕她问：那是谁的错？
是啊，是谁的错？
1
阿亮焦躁地开门看了看——空旷的走廊，光影交错、人影全无！失落地进来问阿虾：“虾仔，怎么还不来呀？”
他还没回话，旁边一个抢着搭腔：“哎～，女孩子都爱迟到，很正常，这不刚到时间么！”
大家纷纷附和。
一个女孩把桌子拉开，留下中间一大块空地，又问：“虾仔，她确实康复了么？精神怎么样？”
他抓了抓头，为难地说：“难说哎……你们看看就知道了。她都不怎么说话，谁知道有没有康复——医生说给药吃药、给饭吃饭——依我看，像是、像是、没什么生气……”
又有一个女孩子把鲜花摆好，点上香蜡，问：“那她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咧？我们再多准备点。”
虾仔不奈烦地一挥胳膊喊：“你们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过？若有这一半好，我一定生龙活虎的！”
白眼纷纷砸来，嘘声一片！
阿亮将他后脑勺一拍，骂：“你够生龙活虎啦！再一兴奋，房子还拆了呢！成个社会败类了。我们不怕站断壁残垣上淋雨，实在是不忍心看你变失足青年，不、中年，为你好才天天打击你！”
此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咔的一下，门开了。门缝里钻进一只小脑袋，来回看了看。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一个看上去发育不良的小丫头低着头在众目睽睽下进来，小声说：“我、迟到了……”
大家轰一声围上去，连说：“没有、没有、没有……”
“今天这件衣服清爽啊！”一个说，“感觉就像春天的早晨，还飘着花粉味儿——”
“去你的！”一个女孩子把那人挤开，揽着小吉的肩说，“还做诗呢！什么时候改投文科了？”
阿亮高喊：“旺财！”
有个男生立即回骂：“滚！去死！”
阿亮笑道：“快去把那苹果拿出来让大家尝尝！”
他果然捧出个硕大的篮子，里面盛满了鲜艳欲滴的红苹果！阿亮蹲在桌子上夸张地叫：“哇～，这可是财兄连夜到那边农场里偷来的！我也去帮忙了，那个防盗网的密码超不好解哟！”
阿虾说：“我们留过钱了，怎么老说偷？”
“偷的吃了才有滋味儿！”旺财说。
一个女生鬼笑着叫：“旺财！”
他吼道：“你也跟着阿亮学？！”
那女生又说：“常听经管系教授们夸你！给我们叫卖两声呗，让我们也学学。”
下面一片起哄声！
旺财无奈，只好把脸皮放厚，站在中间空地上大声叫卖：“瞧一瞧看一看啦啊！来自银河系最高学府的智慧果啊！新鲜不打折、节日促销中，还有神秘礼物相送！”众人咭咭呱呱起一片笑声！他又走上来一个挨着一个问：“要买么？要买么？别看价钱贵，物超所值的！神秘礼物、保证惊喜！”大家纷纷避让，还有女生笑骂：“营销欺诈！大忽悠……”
忽有一个人，一步迈向前，竟是小吉。所有人都怔了。只见她在那篮子前打量了几眼，问：“智慧果？”
旺财笑吟吟说：“是啊，刚摘下来，枝上还滴水儿呢！”
她又问：“促销？比超市里的便宜点么？”
他说：“当然啦！一个只要四块银河币。”
“四块？”小吉皱紧了眉头，撇嘴说，“还说便宜呢！怎么这么贵吖？超市里都是五块！”
大家一愣，接着哄堂大笑！旺财哭笑不得，拿个苹果塞在她手里，肯求说：“我怕了你了，小妹妹！别搅我生意了，我请你吃，不要钱了好不好？”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那苹果放在嘴边，汁水迸流地猛啃一口！
——看，人类就是这样，总是要忘记伤痛，才能更坚强地活下去。
大家一边吃东西、一边闹着说：“尕尕虾，把你那有趣儿的神话故事讲个来听听！”
虾仔忙站到中间，鞠了个肥躬，清清嗓子，开讲：
在巽逸星有一个除了大祭司带领、从来不准别人进入的圣地。据说，
那中央有通往神界的天梯！是棵不——呃，咳咳，圣地外边环绕着三千
里弱水的深渊，那里的水又黑又沉，哪怕是一根最轻的羽毛也能直堕下
去！在这深渊里有个黑熊头、长獠牙、蛟龙尾的妖怪，专一吃人！叫做
契俞，据说他生前是个极好的神，样子漂亮、性子最和善、心肠又软。
不知为什么，被一个恶神给害了性命。太一神知道这件事后就用神力制
服了恶神，将他放在三危峰上让鸟啄食做为惩罚。太一神还找到了契俞
的尸首，让七个巫师拿着分别用七种不同巫术炼成的不死药去救活他—
—他真的活了！却发疯一样跳进弱水深渊，化做了那样的妖怪！
“我看他一定是不死药吃太多，产生副作用了。”小吉说。
虾仔将手一拍，大叫：“妙极！和我想的一样！一定是那个千奇百怪的不死药以毒攻毒了！”大家一阵哄笑。他喝了口水，又说：“再讲一个火的——
嗯——三千里深渊的外边又是三千里永恒不息的火山。那山里长着
一种和我们图书馆大楼一样高的树，一棵能烧一万年！刮再大的风也不
能让火势增大，下再大的雨也不能让火势稍减，就那么一直烧到地老天
荒。这火山里生着一种老鼠，像牛一样大！它的毛有两丈长，遍体通红！
这种笨老鼠特别爱乱窜，总是出来。只要刚一离开火它就会变得通体雪
白、一盆凉水就能泼死！用它的毛织出布来洁白莹亮、柔滑无比——而
且不会脏！假如真的有点脏了，不用洗，只消在火里一烧，就又像刚织
出来的一样！所以，叫做‘火浣布’。”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怪不得虾仔从来不洗衣服！”
下面哄堂一笑！
他急得结结巴巴说：“我、我、我、经常都有洗衣服！”
大家众口一词：“没见过！没见过！”
他更急了，说：“你们，那、那什么喷人！”一群人笑得更欢了！
“我做证！我做证！”阿亮跳上桌子喊。虾仔这才放下心，想：还是这小子够义气！
阿亮拼命忍住笑，说：“我做证！尕尕虾同学一共只有一件衣服，正面穿完穿反面，从来没换过——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虾仔气得恨不得把他当成只臭虫抓来狠狠捻死！忿忿地瞪了一会儿这群欢笑的人们，等他们笑得差不多了，走到小吉面前说：“你看谁不爽，告诉我，我们大家扁他玩，好不好？”
她抬起眼睛向他眨了两下，愣呵呵的说：“要不——扁你吧？”于是无数的花拳绣腿纷纷招呼到虾仔身上！
对啦！就是这样。小吉想——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
2
银河系第二十五综合大学，只是个大学而已——阿虾想——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毕业。毕业以后他们都会干什么呢？
他自己不用说了。阿亮？哼，这小子是玩电脑的，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切！得了他的意了！旺财？教授说有可能成为财政司长呢……不过那小子不喜欢做官，依他看，不是摆地摊就是回来做教授。菁菁和叶叶么……生物科研，嗯，这可有的忙了！银河系无数的行星任她们挑。呃——，小吉，她该怎么办呢？为联邦政府工作？不想做又不敢说……她可怎么办呢？
× × ×
阿亮刚一睁眼，一缕晨光就从窗帘的缝隙里伸进手来招呼他，于是伸了个懒腰，喃喃地念叨：亮了……又亮了……
他不经意一瞥，一挣坐起！见阿虾仍然双腿盘坐、一手支腮、冥思苦想，还保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
他迷茫地看了一眼窗帘遮挡不住的苍穹，自言自语：“我的天咧？这怎么搞的？这个房间里的时间被停止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奇迹？”于是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再看，依旧是那样。迷三倒四地叫：“尕尕——”
“嗯……？”这漫不经心的一应让他彻底一醒，小心翼翼地问：“昨天——你收到家里的消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瞟了他一眼，说：“没有。”
他松口气，啪的在他后脑勺上拍一掌，说：“发神经了！一夜不睡想变‘思考者’化石？我告诉你说，你长得没人家帅，化不成石！”突然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有人告诉我说做了个怪梦，你帮她解解——说梦见被几个面目狰狞的人没命地追她们，不知不觉上了座高台，原来是个废弃无人的荒凉城堡！正在迷茫时，忽然从爬满藤萝的窗框里闪进一道金光！那金光就化作个男人摸了她们的手臂，于是她们就变成了外形像蚕一样的妖怪！可眨眼间又回复本来面目。这群妖精正玩着，忽然有人端出十几个杯子，挑开上面嫩黄色的皮，露出杯子里香甜的蜜浆，法力最高的人用最大的杯子，而那个最大的杯子被摸她们手臂的男人端在了手里！刚要看清他的长相，忽然就醒了！你说说看，这预示好事还是坏事？”
他只是换了只手托腮，没精打采地说：“不好说……我还做梦见了太一神呢，也没见有好事坏事的。”
阿亮见他还是不改那气人的死样子，索性不理。拉开窗帘，伸个懒腰……这懒腰刚伸一半，不禁瞪了眼惊叹：“我的主啊！”
虾仔腾地跳起来凑过去看，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校园里葱茏闪光的树木忽有一半变得枯黄黯然，一阵轻风的摇曳就萧萧飘落，连他们窗台上都停着几片残叶。而繁茂与凋零正有条明显的分界线，在不远处慢慢、慢慢地向那边蔓延。
虾仔也不禁傻了，喃喃自语：“太一神呐！这是怎么啦……”
阿亮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锁着眉望向远方，沉声说：“这是九天玄女在哭呢——”
“小吉？”阿虾吃一大惊！
“是啊，就是她。看见那条分界线了吧？她一定在那条路的树底下走着呢。”阿亮说。一回头，早已不见了虾仔的踪影！
“小吉！”阿虾叫。
她正站在高大得遮天蔽日的树荫下，用手背抹了下脸才回过头来。
“你到哪儿去？”他问。
“我去那边树林里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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