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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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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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梦楼几步走到西房门口,绷着个黑脸,一声不吭,抬头看一眼紧闭着的两扇门,猛一抬脚,“咚”的一下把门踹开,一步跨到地下,将他的枣木炮杆往炕沿跟前“哗啦”一撂,将两道黑眉一抖,雷公似的就是一声恶吼:“老子就是李胖大!”只听炕上的白粉珍“吱”的尖叫一声,便没了声息。
  赵凤年赶忙跳上炕,伸出拇指就去掐白粉珍的人中。赵凤章朝他摆摆手,坐到炕沿边,把两根手指搭到白粉珍的手腕上。
  李梦楼愣在门口,反而不知所措了。
  须臾,赵凤章跳下地,轻声说:“没事了。”
  话音刚落,躺在炕上的白粉珍却“忽”地坐了起来,四下瞅瞅,一脸惊疑:“我这是怎么了?二小,你们这都是做啥哩?”
  一家人一看她那样子,忍不住高兴得都大笑起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病了一个多月的白粉珍,就这样奇迹般地好了。
  

大龙骨 第十章(1)

  很长时间以来,赵凤堂就被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所困扰着,时愁时乐,时恼时好,不知对错。特别是他嫂嫂得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怪病之后,他的这种心情就更复杂了。而且,在这一段时间,他的烦恼要远远多过快乐,因为这种烦恼对他来说是长久的,而那种快乐,只是暂时的。
  说起来,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年秋后,大哥赵凤年从白庄娶回嫂嫂白粉珍。
  鞭炮响过,新媳妇一入洞房,年轻人就一哄而上,用红胭脂把新媳妇先抹了个大红脸。
  吃过晚饭,他的一个本家大爷领着送亲人——新媳妇的娘家舅舅,从洞房里一出来,年轻人们就一拥而进。负责招呼新媳妇的是赵凤年的妗子,一见年轻人们进来了,安顿了新媳妇几句就很知趣地退了出来。
  热热闹闹的“乱新媳妇”序幕就此拉开。
  “乱新媳妇”是农村婚礼中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乱”在这里为逗乐、嬉闹之意。
  农村里最原始,也是最流行的“乱新媳妇”节目便是“筛新媳妇”。即由四个年轻人分别捉住新媳妇的手足,将她抬离炕席,上下左右,动作花样,时快时慢,或颠簸,或抖动。在这种被称为“筛”的嬉闹中,新媳妇时而如山路骑驴,上下颠簸,心抖身颤;时而如浪里行舟,左冲右突,跌荡起伏。但不论是那种动作,都给被筛者一种惊心动魄的体验。对于一个即将跨跃人生季节的女性来说,这种体验总会让人在轻微的惊惧中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和亢奋。对新媳妇将要亲历的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筛”的生活,这个节目的适时上演实在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最好启发和帮助。
  当然,在这种“乱”的嬉戏中,有时也是难免会有一些不文明举动挟裹其中的。比如,要是遇到某个性格刁蛮的新媳妇,在被“筛”的过程中表现出极不配合的态度时,不文明的“筛”法也就随之而来了。人们会将幅度可大可小的动作极尽其大,让新媳妇在剧烈的起伏穿行中感受恐惧,“嗷嗷”直叫。这时候,如果新媳妇仍不知趣,甚至嘴里偶尔还要蹦出几句骂人的词来,那后果更糟,“筛”她的人就会很有分寸地在“筛”的过程中将她的屁股,甚至脑袋,与硬邦邦的土炕或是炕沿,作一个或数个亲密碰撞。可以想象,这时候那个可爱的新媳妇,在她可爱的新屁股或是新脑袋上留下一两个黑青片片,或是黑紫疙瘩也就不足为奇了。
  “乱新媳妇”的节目,当然并不只限于“筛”这一单调的演出。在此之后,什么磨豆腐(将新郎新娘面对面上下叠垒,然后将上俯者推转旋动)、什么赶鸡蛋(将一颗生鸡蛋从新娘一只贴身裤筒口塞入,再由新郎用手于裤外将鸡蛋经新娘裆间,轻轻赶撵运动至另一裤筒口取出)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娶媳妇是山村最热闹的事情,“乱新媳妇”对许多人来说,更是不可多得的快乐时刻。这时候,来“乱新媳妇”或是来看“乱新媳妇”的人,其实已不仅仅只是年轻人或同辈人了。农村人们常说的“三天上没大小①,门扇圪角里藏着她(他)大爷”,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当然,年轻人多是重在参与重在“乱”,而年纪稍长者或妇女小孩们,则多是重在看。
  事实上,以上这些个看似文明或不文明的“乱新媳妇”方式,倒是都应该很文明地将之归纳到我们时下一种名为“新婚性生活启蒙”的文化范畴的。究其道理,这和中国古代历史上出现在陶器或绘画中的鱼、蛙、三足鸟等性文化标识隐喻都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二
  赵凤堂也是这一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大嫂新媳妇白粉珍的。但就在这一刻,少年的心几乎惊怔得停止了跳动。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新媳妇哩。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了,脉搏也随之跳动得更为欢快。
  少年的心被他的新嫂嫂深深地吸引住了。
  白粉珍,真就像她的那姓一样,那脸蛋蛋,那细脖脖,那手腕腕,真好似六月里磨的新麦子面刚刚蒸出来的馍馍一般细白细白的。当她偶尔含羞一笑,雪样的脸蛋就又变成了阳春三月初开的杏花,粉白里映出一种浅浅的娇红;而那满口口齐整整的牙齿,倒好似两排排白生生亮闪闪的琼玉;还有那薄嘴嘴、翘鼻鼻、黑眼睫毛毛黑眼仁、细长的眉毛乌黑的头,真个是越看越移不开眼,越移不开眼就越想看。赵凤堂心想,大哥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天仙女一样的嫂嫂。我要是也能娶上这么个媳妇,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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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章(2)
西房里的“乱新媳妇”一开始,赵凤堂便把手里的营生推给别人,偷偷地挤到洞房里看热闹的人群堆里了。看着看着,不知道怎就也跳到炕上了。
  “筛”新媳妇的四个人其实并不是固定的,有自告奋勇上的,也有被大家逗乐硬推上去的。等“筛”了两个回合之后,不知谁忽然发现了挤在大家后面的赵凤堂,于是,就大喊:“来来来,小叔子要筛嫂,牛犊子要吃草!”赵凤堂也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就攥住了别人递过来的嫂嫂的一只脚腕腕。倏忽间,一种奇异的感觉一如夏天里陡然而涨的河水一般,“茹”的一下就从他的手心里热浪浪地漫到心窝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心里一慌,赶忙一甩手就站起来。大家又起哄:“来来来,咱们让蛮牛给他大嫂磨上一桌好豆腐!”赵凤堂满脸涨红,仗着力大,赶紧拨开众人,跳下炕跑了。
  夜渐深,闹洞房的人渐渐走得不多了。赵凤年的婶婶开始安顿新郎新娘掰大馍馍掰大糕,然后又忙着做疙瘩汤。
  新婚之夜的这种大糕大馍馍,每个里面都各包着七枚红枣,而疙瘩汤里煮着的,除了白面拌成的疙瘩外,还有枣和麻籽。其实,馍馍、糕和疙瘩汤里的枣,取的都是一个“早”的意思,而麻籽当然是取其籽稠易收之意。人类社会历经数千年的发展,遭遇过数不清的瘟疫、战争、灾荒,使得繁衍生息一直显得无比艰难和宝贵。在中国,这种艰难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后才得到彻底扭转,并以惊人的速度转向一种反方向的艰难。也正因为如此,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人们便把传宗接代看得无比重要、神圣。新婚之夜的这最后一项仪式,所隐含着的早生多生的期盼,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让我们再看一看做疙瘩汤的过程,那就更有意思了。火是旺旺的火,锅里的水在热气腾腾地滚着,一个人端着白面疙瘩、枣、麻籽在做,另有一个人则拿着一双筷子和升子(又是一个“生”字,而且,前边还有个“快”字),对着新郎的父母亲边敲打边吟唱:
  “梆梆”敲升子,
  不过一年得孙子,
  大大跑,二二撵,
  三三爬到炕沿边,
  四四在他娘肚里打悠千①……
  吃疙瘩汤也很有讲究。疙瘩汤也叫和气汤,吃的时候是必须端到洞房里,让新郎新娘就炕上坐着吃的,而且,只限于新郎新娘食用,所以,做的时候不宜做得过多。如果吃剩,也不可乱倒,只能是揭起炕席倒到炕角。
  其实,在这每一样民俗中,隐含着的文化内涵都是极丰富的。比如,掰大馍馍掰大糕,是将一块囫囵囵的馍或糕从中一“掰”而破,破而见红(枣)。很显然,这也是一个极具启发和隐喻性的风俗。应当说,这是一个女性转变人生季节的前奏。也正因为如此,村里那些婚后经年不育的婆姨们,便会十分踊跃地找到新婚者家中,去讨要这种掰开的馍或糕,然后满怀希望地吃下去,为得就是能沾点新“红”的吉祥之气,快快开怀生育。
  夜已深,闹洞房的和村里帮忙的人们都已散尽。正房里,父母们都已在困顿中睡去,静静的院子里只有西房里的长明灯隔着窗户透出来的微弱亮光。天上的星星,应该也已十分的困倦了,却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迟迟不肯睡去。
  按乡俗,新婚之夜是有人要来“听窗台”的。当然,这种活动完全是出于自愿。不过,也无须专门安排,每到此时,不请自来者总是大有人在。也正是为了这些听窗者行动方便起见,新郎家的街门在这天晚上是不会关上的。如果没有人来听窗,反倒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不过,这种情况对头婚的新人来说一般是不会出现的。如果是再婚者,因担心没有人会主动赶来听他们的窗,往往也会在窗台外竖把扫帚,借以代人,意取吉祥。
  但在这天夜里,赵凤年家的街门,在夜深人静之后,就被人从里边悄悄地关上了。关街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对家里说要去邻家借宿的赵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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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章(3)
赵凤堂这是平生以来第一次听窗台。对新嫂嫂一见倾心的那种幸福和烦恼相濡而成的复杂想法,令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作出了“拒人于门外”的大胆举动。而对听窗台的那种新奇和向往,则使他的举动更为大胆。以前,有关这方面的种种美妙,他仅仅是靠道听途说而来,今晚,他却要亲自实践了。
  赵凤堂高抬腿,轻落脚,贼似的走近西房跟前,又贼似的把头贴近窗台。屋里的长明灯依然还亮着,但里边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出有任何动静。他知道,这都是很正常的,因为里面的人在这个时候也是明白外面的窗台上是肯定会爬着人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有的新郎新娘为避免落下笑柄,在这个特别的夜晚,要么是死撑硬熬不作为,要么就是无声无息悄悄来。
  村里曾经有一对新人,在这头一夜里互不满足,几起几落,数战犹酣,到了最后,新郎已筋疲力尽,新媳妇却似刚尝到甜头,一个劲地嚷嚷着“我还想吃你的胡萝卜”,摸索半天,不得要领。新郎于是长叹:“别找了,就是铁萝卜也吃不住你这口开水锅煮。”事后,那新郎便被村人冠以“胡萝卜”的美号……
  赵凤堂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只等得心里痒痒脊背冷,两眼劳困脚发麻。再听听看看,还是一无所获。于是,索性把舌头伸出去,朝着窗户纸就轻轻舔去。窗纸倒是被舔破指头肚子大的一个小洞,然而,里边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原来,赵凤年早有提防,里边窗台上是用一块案板挡着的。
  看来,大哥是准备做那种死撑硬熬派了。赵凤堂暗自叹了口气,正要走开,忽听屋里有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没事了……都走了。”
  赵凤堂心里一激动,立马屏住呼吸,又将脑袋轻轻地往窗户前靠过去。果然,在一阵低低的窸窣声之后,先是女人羞怯而又惊惧着的一声“哎哟”,之后就是一种更为奇特的“啪叽”声在屋里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
  这是肉体相撞的声音。赵凤堂感到全身的血液被一股狂烈的飓风挟裹而起,山洪似的朝着身体的四面八方轰然暴涨。顷刻之间,房子倒了,树木倒了,山崖也倒了,一种无比美妙的奇异感觉,就在这一瞬间随着奔腾的洪流倏然传遍他的全身……
  三
  听窗台的经历,让赵凤堂获得了一个初为男人的感觉。那天晚上,他的裤裆里多了一摊黏稠的污物。直到出了街门,往邻家走的时候,他才揪了两把大麻叶把那东西慢慢地擦去。可是,等他躺到炕上,眼里却还是嫂嫂白粉珍的眉眉眼眼,而且,耳朵里还不时地响着那种“啪叽”声。直到天色麻亮,他才迷迷糊糊睡着。
  早晨,赵磨锁老汉过来喊他挑水。赵凤堂醒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骨碌就爬起来,只是讪讪地把他爹先支走,然后才慢慢腾腾地往起走。原来,他的身下又有了一摊那种令人难堪的凉丝丝黏糊糊的东西。
  至此,赵凤堂有了一个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带给他甜蜜,也带给他烦恼。
  此时,他已经在张富山家住了二年多长工。常回家看看,成了他最大的心愿,但同时,他又很怕回家。回到家里,一看到白粉珍,他就脸红心跳,总是头一低,就赶紧走开了。可走开之后,总还要身不由己地再偷偷地回首。
  就是在这种难熬的日子里,另一个女人却忽然闯进了他的生活。
  她就是东家老二张富川的媳妇——年轻而漂亮的吴梨香。
  此时的吴梨香也刚刚就是个二十出头的样子。数年前,由张家老大张富山一手操持,花大彩礼从县川小里道庄一户倒腾瓦盆瓦瓮的小商贩家,把花骨朵儿一样的吴梨香给他的二弟张富川娶了过来。
  张富川出生晚,老财主有了他这个小儿子时,大儿子张富山的儿子张路生已经一岁多了。也就是个五六年的光景,老财主两口子得了一场大病先后去世,张富山自然就担当起了长兄为父的责任,一直供吃供穿供读书。
  张家不缺的就是钱财,小贩又极喜欢钱财,再加上当时的张富川刚刚从邻县的一个教会学堂里念完书,戴着眼镜,留着分头,穿着一身时兴的学生服,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样子。所以吴家对这桩婚姻自是十分满意。婚后数月,张富山给弟弟带足盘缠,又给在省政府任职一个远房亲戚写了一封信,让张富川带着直上太原谋求高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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