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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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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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这两个年轻人原来听老人的,现在离开他们自成一个王国了。有时布朗温会生气,是侄子惹他生气的,这孩子似乎太特别、太有主意了。他的本性是够暴躁的,可他太爱分心,我行我素,就像猫一样。一只猫在主人大发雷霆时会默不作声地趴在地上,别人的事跟它毫无关系。那么,除了他自己的本能以外,这孩子还会去关心什么呢?
  尽管布朗温生气了,可是他还是喜欢这个侄子,让着他。布朗温太太可是让安娜气坏了,这个安娜,一受这小子的影响,马上就变了。母亲喜欢这小伙子,他毕竟不是外人,可她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对他那么着迷。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18)
就这样,这两个年轻人渐渐从老两口那儿脱离出来,自己去搞点名堂。为了讨好叔父,他就去花园帮忙;为了讨好婶婶,他就跟她大谈教堂。他跟着安娜,就像姑娘身后的一个长长的、执著、坚定不移的影子,这尤其招布朗温生气。一见他侄儿这龇牙咧嘴的笑,他就气得不行,他管这种笑叫猫咧嘴。
  安娜又变得淡漠,自做主张了。她开始跟父母分道扬镳,这真把她妈妈气得够受。
  可是追求继续进行着。安娜可会找机会晚上去伊开斯顿呢。她总是由堂哥陪着回来,他稍稍错后一点走着,弯着脖子把头都伸到她肩膀上来了,真像传说中的魔鬼盯着林肯城① 那样。布朗温嘴上话不好听,可他心里着实欢喜。
  威尔·布朗温惊奇地发现自己竟如此激情满腔。有一天晚上,当他们从伊开斯顿回家时,他在门口拦住安娜,吻了她。那时他似乎感到黑暗中有什么击了他一下,进门以后,安娜的父母抬起头审视着他俩,这可刺痛了威尔。他们有什么权力那样看他们!让他们一边去或者看别的什么地方去吧。
  小伙子一路走回家,天上的群星在他头上旋转,他的心狂暴、执著,因为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着他,他真想把这东西捣个稀巴烂。
  姑娘呢,正着了魔。她在屋里踱着步,对她的父母置之不理。魔力使着她踱来踱去,似乎她成了个隐身人,这让她父母又气又急,可他们不得不顺着她。她就在屋里痴迷地溜达着,一溜达就是好半天。
  他的心头也同样笼罩着难解的黑暗。他似乎隐身在某种紧张、狂暴的黑暗中。他的灵魂、他的生命剧烈地运动着,对此他完全无能为力。他的头脑里一片混沌。他飞快地、机械地干着工作,搞出来一些漂亮的产品。
  他最喜欢木刻,他为她做的第一件东西是一枚往奶油上压花样的印模上刻着一只神话中的鸟——一只有点像鹰的凤凰。这只凤凰扑棱着一对匀称的翅膀从燃着美丽的火星的边上腾空而起。
  他把这件礼物赠给她的那天晚上,安娜还没拿它当一回事,可到了早晨,待奶油一做好,拿出他的印模换下那只旧的橡木印时,她极好奇地等着看结果。真神了,杯口样大的地方,线条奇怪地从光滑的边沿开始往里七扭八拐地勾画出一个粗笨的鸟儿来。她又按了一下,怪呀,提起印来,她看到那只鹰钩鼻子鸟挺起了胸脯儿,她欢喜地一遍又一遍地印着,每印一次她都觉得又有一个新东西诞生,每一块奶油都印上了这个奇怪的生机勃勃的图案。
  她把这东西拿给父母看。
  “还挺漂亮的。”妈妈说着,脸色开朗了一些。
  “漂亮啊!”爸爸高声叫着,继而迷惑不解地问:“唉,这叫什么鸟?”
  以后的几星期中买奶油的顾客也都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奶油上是什么鸟呀?”
  晚上他来了。安娜拉他到牛奶房里把这印模给他看。
  “喜欢它吗?”他问道,他那洪亮奇特的大嗓门儿在她内心深处回荡着。
  他们很少相互抚摸,他们只是愿意挨得近近的单独待在一起,他们之间还有距离。
  冷清的牛奶房里,雪白的大奶油盘上方红烛高照。他猛地转过头来,可他看到的却是那么冷漠、那么遥远。他微微张开嘴巴,勉强笑了一下。她站着,低着头扭向一边。他想贴近她,他曾经吻过她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一块圆圆的奶油上。印上去的鸟儿在烛光下的阴影里挺起了胸脯。是什么在约束着他?她的胸挨近了他,可他则像一只鹰一样扬着头。她一动也不动。突然,他以一个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轻轻地搂住了她,把她拢近了,这一切都做得迅速、利索,就像一只扑食的鸟,俯冲下来,越来越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19)
他吻着她的脖颈。她把头闪向一边看着他,黑黑的眸子里闪着火一样的光。而他的目光则是坚定、明亮的,透着某种为之发狂的目的和喜悦,就像一对鹰的眼睛,她感到他在窜进自己激情的深渊,像一把火炬,像一只闪光的鹰。
  他们互相凝视了一阵,都觉得对方陌生但又很近,就像一只鹰在下扑、俯冲直至跌进深不可测的激情中去那样。她拿起蜡烛,他们又走回了厨房。
  他们就这样走了一会儿。老是走到一起可又很少接触,更很少亲吻,常常是嘴唇一碰做个样子罢了。可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不熄的火焰,她常在半路停下来,像要回味什么,又像要发现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忧郁,神情专注,他没有准备去听她对他讲些什么。
  一个八月的雨夜,他来了,夹克领子翻立着,扣子扣得紧紧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刚从霏霏细雨中走来,他看上去是那样修长、轮廓清晰,她一下子爱他爱得不知所措了。她的热血在奔涌,可他却坐着跟父母闲扯,这不能不让她生气,她现在想抚摸他,一个心眼儿地想抚摸他。
  她那容光焕发的奇特神情令她父亲发疯,她的目光神秘而专注地凝视着那年轻人,那眼中火样的眼神令他一时胆战起来。
  她进了厨房的内间,拿出来一盏油灯,进屋时,父亲一直盯着她。
  她对堂哥说:“威尔,跟我来,我想看看老鼠洞有没有堵上砖头。”
  她爸爸嗔怪地说:“你用不着去看嘛。”她理都不理爸爸。这可叫小伙子夹在中间作难了。爸爸的脸涨红了,蓝眼睛凝视着她。姑娘站在门旁,头稍稍后仰着像是在暗示这小伙子必须跟她去。小伙子站起身来,像往常一样默默地、不动声色地跟姑娘走了。布朗温只感到血直往脑门子上涌。
  雨正潇潇。马灯照亮了碎石子路和墙根。她来到一架小梯子前爬了上去,他把马灯递给她,然后也爬了上去。鸡窝里,一窝鸡栖在横梁上,红色的肉冠子就像一串串火苗儿。一只母鸡转了一下身子引得别的鸡都瞪大了明亮的眼睛,气愤地乱叫起来。公鸡卧着观察动静,脖颈上黄灿灿的羽毛真像透明的玻璃。安娜从肮脏的地板上走过去。威尔蹲在鸡窝里望着她。在裸露着红瓦的房顶下,灯光显得很柔和,姑娘在另一个角落里蹲下身子。那边又传来一只母鸡跳离栖木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娜走回来了,停在栖木下面。他正在门边等她,蓦地,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整个身体靠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冲撞着他的身体,低声喃喃地说:
  “威尔,我爱你,我爱你,威尔,我爱你呀。”她喊得心肺欲裂。
  他甚至不大吃惊。他双臂搂住她,骨头都酥了,渐渐朝后靠在墙上。鸡室的门开着,外面,黑暗中狂风以强劲的力量和神秘的速度卷着雨点子斜潲过来。他搂住她,似乎两个人都在剧烈地震颤摇摆着,黑暗中他们搂得更紧了。敞开的鸡房外面一片黑暗,大雨滂沱,拉开了一道雨幕。
  “我爱你,威尔,我爱你。”她呢喃着,“我爱你,威尔。”
  他搂着她。静静地,他们似乎成了一体。
  汤姆·布朗温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出来,来到院子里。他看到了从鸡窝的门里射出来的那片朦胧得令人难以琢磨的光,他几乎不知道这是雨幕中的灯光,他还往前走着,直到灯光依稀照在他身上他才抬头朝上看去,透过混沌的雨幕他看到小伙子和姑娘在一起,小伙子背靠在墙上,头埋在姑娘的头发里。这位长者看到了他们,虽然雨幕模糊了他们的身影,可毕竟灯在照着他们,他们以为在夜里还挺隐蔽呢。布朗温甚至看到灯光下他们身后干燥的鸡室,看到了屋里的阴影和憩栖着的鸡群,鸡棚上方的马灯在地板上投下了奇形怪状的影子。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0)
在他心里,忧恨和自惭斗争着。安娜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她这是要把自己毀了呀。她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浪费了自己多少青春,想到此,他感到忧虑、恼怒、痛苦。他难道老了,老到让她成家的年龄了吗?他老了吗?他还不老,他比那个搂着她的毛小子要年轻。谁了解安娜,是他还是那个痴心的小子?如果她不属于他自己,那她属于谁呢?
  他又想起妻子生小汤姆的时候,他深夜里抱到这座仓里的那个孩子。他记得这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他怀里抱着她那柔软温暖的身体。现在她会说他不中用了,她要走了,用不着他了,她会在他心上留下他不能忍受的空虚,他受不了这个。他简直要恨这姑娘了,她怎么敢说他老了呢?他在雨中继续走着,他痛苦,他怕老,他为被迫抛弃他视为生命的东西而愤懑,想着,他出了一身冷汗。
  威尔·布朗温没跟他的叔父告别就回家了。他抬起头,让雨水淋着自己发烫的面颊,神情恍惚地走着。“我爱你,威尔,我爱你。”他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这几句话。纱帐撕开了,他赤身*来到这浩渺的尘世,他战栗着① 。墙壁把他与室内隔开了,让他浪迹在这漫漫的空间里。穿过这漫漫的空间他稀里糊涂地要走向何方呢?在这黑暗的尽头,全能的上帝在哪儿呀?他在什么地方正襟危坐着把他推了出来呢?“我爱你,威尔,我爱你。”每当这几个字敲击着他的心房,他就会吓得发抖。他不敢去想她的面孔和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不敢去想她那张奇怪的变了形的脸庞。无形的上帝那火光闪闪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揪住了他②。他顺从地、恐慌地走着,他的心被攥住了,在上帝的触摸下燃烧起来。
  日子一天天静悄悄地在冥冥之中过去了。他去看安娜,但他们再一次变得拘束起来了。汤姆·布朗温阴沉着脸,蓝眼睛里透着忧郁。安娜在表白自己的感情后变得难以捉摸了,她那白皙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极为木然。她妈妈低着头在她自己那秘而不宣的世界里游动着,那个世界里要做的事太多了。
  威尔·布朗温一拿起凿子干起木雕来就充满了激情,真的,是他胸中的激情激励着他用钢凿去雕刻。这时他正刻一副“夏娃诞生”图,这是他的夙愿。这是他给一座教堂刻的浅浮雕镶板。亚当睡着,似乎很痛苦,而上帝——一个模糊的庞大身影正揭去纱帐伸出一只手向他扑过来。夏娃,一个娇小*的女体正从亚当扯裂的半边身子上生长出来,像一团流火爬向上帝的手臂。
  现在他正在刻夏娃。这是一个消瘦、有灵气、还未成熟的形象。一股激情像一股春风一样驱使着他颤巍巍地操刀去刻她的腹部,刻出一个坚实但尚未成熟的小腹来。这个硬挺挺的小身体,线条清晰,正经受着诞生的痛苦、折磨和兴奋。他触到她时,手颤抖了。他还没有完成一个形体的雕刻呢。上方,树枝上有一只鸟正展翅欲飞,一条蛇盘着树正向它缠过来,这幅图他还没做完。最后,他终于怀着一腔激情,颤抖着刻成了他的夏娃崭新、清晰的造型。
  在夏娃的两侧和远处,在两头都有两个用翅膀遮住面孔的天使①,这些天使就像一棵棵树。当他在夕阳下走向玛斯时,他感到这些遮住面孔的天使都向两边站开了,四周的黑暗就是他们把自己的面孔遮了起来投下的阴影。当他走过运河大桥时,夕阳正洒下最后浓烈的余晖,天空已是墨绿,天际上有星星在闪烁,星星从遥远的天际铺展到夜幕下纵横的阡陌上,铺展到天空上那条水晶云的边沿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1)
她像一盏闪亮的灯在等待他。好像他的脸被遮住了一样。他不敢抬起头去看她。
  这是小麦收割的时节。一天傍晚,他们穿过农家房舍走出村庄。灰色的天际上悬着一轮金黄的月亮。高大的树木婆娑婀娜,挺立在路边敬候着。安娜和小伙子沿着篱笆墙默默地走着,墙根下的草地上都是马车压出的黑糊糊的槽沟。他们穿过一扇门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这里似乎还有一线天光照在他们脸上。阴影里放着收割后留下的一捆捆麦子。很多麦捆像人一样倒在地上,还有的马马虎虎堆成了垛,就像傍晚朦胧的月光下一艘艘船只,渐渐驶远了。
  他们并不想回转,可他们要走向何方呢?冲着月亮走吗?他们分开走着。
  安娜说:“咱们把麦捆堆起来吧。”这样,他们就能在这旷野里待下去了。
  他们穿过收割后的茬子地来到长长的麦垛的尽头。这块地可真挤,一捆捆麦子竖立着,还有一些没打捆的麦子铺了一地。
  天空是银灰色的,她向四周张望一下,发现树木在远处若隐若现,像传令兵一样等待着前进的命令。在这朦胧的月色中,她的心像是一只响铃儿,她真怕别人听到这铃声。
  “你捆这一行。”她说着跨过去,站在另一行躺着的麦捆里,双手掐往绕子,一手提起一捆沉重的小麦。尽管沉重的麦捆直碰脸,她还是把它们都运到了空地上去。她猛地把两个捆往地上一摔,然后轻轻地把它们拢到一堆,这两捆就头顶头靠在一起了。薄暮中他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他也提着两捆。她就等在附近。他轻轻地把他的两捆靠在她的旁边。他见有些不稳,就勒紧了绕子。庄稼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喷涌的泉水。他抬起头笑了。
  她冲着月亮转过身,每当她面朝着月亮时,皎洁的月光就似乎穿透了她胸部的衣服。他顺从地走到对面去,那儿是一片朦胧中的空地。
  他们弯下腰,抓住湿漉漉、柔软的麦穗儿,竖起沉重的麦捆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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