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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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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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弯下腰,抓住湿漉漉、柔软的麦穗儿,竖起沉重的麦捆儿,然后又走了回去。她总是先到,放下手里的麦捆,又把其余的都斜靠在一起,这时,他携着麦捆的模糊身影随后也到了。她转过身去,只听到他手中的麦子嚓嚓相碰的声音。她从月亮和他模糊的身影之间走了过去。
  她又提来两捆径直向他走来时,他刚直起腰。他从不远处走过来。她放下麦捆,把它们码成跺,码得不稳当,她的手一直在抖。她猝然转过身去,面对着月亮。月光洒在她的胸脯上,她觉得似乎她的胸脯和月光一起剧烈地起伏波动着。他不得不把她那掉下来的两捆重又码上去。他默默地干着,劳动的旋律又把他载远了。她正走过来。
  他们一起干着,走过来又走过去。他们的脚步和身体是随着同一个节奏和旋律移动的。她弯下腰提起沉沉的麦捆,扭脸看看黑影里的他,径直穿过茬子地走了。她踌躇地放下她的麦捆,她听到麦子在哗哗作响,是他走近了,她必须转开。于是,皎洁如水的月光又洒在她的胸脯上,看上去像是在随波起伏。
  他稳稳当当、专心致志地干着,穿梭般地在割后的秃茬地上来回忙碌着,顺着长长的麦垛奔忙着,把自己和她的麦捆都码好。这长长的麦垛渐渐向那模糊的树木逼近了。
  她总是赶在他来到之前离开,他一来她就走,他一走,她就回来。他们难道就永远不碰头吗?会的,渐渐地,他心中低沉的声音会传向她,与她共鸣,将她吸引过来跟他碰头,直到他们走到一起,就像麦捆一样窸窸窣窣,相依相碰。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2)
他们继续干着活,月光更加清晰、明亮了。月光下的麦子在熠熠闪光。他弯下腰去放麦捆,麦捆倒在地上发出刷刷的声音,就像一具具沉重的人体在他面前猝然倒地,他眼前闪过一片耀眼的月光.然后,他开始码垛,她这时正走过来。
  他在等她,双手在垛子上胡乱摆弄着。她来了,可她却后退站着,直等到他离开。他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他向她说话。她随口答应着。她看到月光掠过他满是疑问的面孔。他们之间隔着距离。他转身走了,他们又有节奏地干起活来。
  为什么他们之间总隔着一段距离呢?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呢?为什么她从月光中走出来要踟蹰、要躲着他呢?为什么他也躲着她呢?他的心在不停地打着小鼓,冥冥地,把一切都淹没了。
  他劳动的节奏中,注入了一个休止符——一个坚定的目的。他弯下腰,提起一个捆儿向她那边挪过去,把麦捆放到月亮地里就像放到了她的怀中,然后又转过身去搬。他一个劲儿地憋足力气提起麦捆晃晃悠悠地把它们运到地中央,一个劲儿地赶着她跟自己打照面,一个劲儿地干着自己这一份,靠近她,终于超过了她。月光下,他们过来过去,默默地、专心地干着活计。一会儿麦捆刷拉拉响,一会儿又鸦雀无声,一会儿又是麦捆刷拉拉的响声。他的麦捆的声音响得快了起来,跟她的同步了。她的麦捆刷拉拉单调地响着,他的麦捆响得越来越近了。
  最后,他们面对面站到了麦垛前,手里都提着麦捆。月光辉映着他,他全身银白。月光下,他那被阴影笼罩着的面孔把她吓了一跳。她在等他。
  “放下你的麦捆吧。”她说。
  “不,该你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却是固执的。
  她把麦捆靠在麦垛上。他看到了麦穗中她的手在闪光。他丢下手中的麦捆,颤抖着张开双臂去拥抱她。他够着她了,他要吻她,这是他的特权。她的气息带着夜气的氤氳与麦子的芬芳是那样的甘美。他的脉搏跳动着,催他去亲吻她,他用吻来求爱,可她却不那么顺从他。他盯着她鼻翼上的月光流连忘返!她浑身沐浴着月光,可她的内心却是黑洞洞的一片呀!他拥抱着整个夜色,黑暗和光明都在他的怀中,他拥有这一切!整个黑夜都待他去揭示,待他去冒险,待他进入所有的神秘境地中去发现所有的新大陆。
  胜利在望,他颤抖了。他的心像一颗星,闪烁着炽烈的光芒!他的吻越来越频繁了。
  “我的爱!”她低低地呼唤着,这细细的声音对他来说像是来自月光下遥远的地方。他对此根本感觉不到。他屏住呼吸,颤抖着、倾听着。
  “我的爱!”又是一声低低的呼唤,带着哀怨。像是夜幕中一只看不见的小鸟儿在叫。
  他害怕了,他的心颤栗着,都快碎了。他动不了了。
  “安娜。”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似乎是从远方回答她。
  “我的爱。”
  他逼近她,她也逼近了他。
  “安娜。”他带着惊奇和爱的剧痛叫了一声。
  “我的爱啊!”她的声音变得狂热起来。他们的双唇接吻了,这是热烈的、意外的、长久的、真正的吻。月光下他们一直吻着。他吻地,她回吻,然后又一起接吻起来。这时,他又想起了什么,他真怪。他需要她,太需要她了。她是个新奇的东西。他们拥抱着站在夜色里,一动也不动。他全身震惊得直颤抖,好像遭到了一击。他需要她,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她。这么大的震惊,不得了,他以前从来没意识到。他颤抖着,恨自己是个废物,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轻轻地去拥抱她,轻柔再轻柔。内心的冲突过去了,他兴奋得喘不过气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只是想她、需要她。他内心里坚定了一个信念——她是他的。他真是又喜又怕,在开阔的月亮地里有些手足无措。他透过她的发丝去看月亮,月亮好像一个透明的流体在天上漫游着。 。 想看书来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3)
她叹了口气似乎清醒过来了,她又亲了他一口,然后从他怀里摆脱出来,拉着他的手,她离开了他的怀抱,这让他痛心、懊恼。她干吗离开他还要攥住他的手呢?
  “我想回家。”她说。她看他的那眼神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如醉如痴,寸步难行,他不知道该怎么动弹。她拉着他走开了。
  他拉着她的手在她身边走着,她只是低着头走自己的路。突然,他的头脑里闪过一个简单明确的解决办法,他说:
  “咱们结婚吧,安娜。”
  她沉默着。
  “我们结婚吧,安娜,啊?”
  她在田野里停下来吻了他,带着浑身的激情靠在他身上,这副样子真让他摸不透,真摸不透.可他不管这些,结婚是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他需要她,他需要跟她结婚,他要占有她,让她永远是自己的。他等待着,急切地等待着圆满的结局。可心里总有点恼火。
  那天晚上,他对叔叔和婶婶说了这件事。
  “叔叔,安娜和我想结婚。”
  “啊?”布朗温说。
  布朗温太太说:“怎么结呢?现在你们没有钱呀!”
  小伙子的脸“唰”地变白了,他恨这种话。他就像一颗闪闪发光的透明水晶石那样透澈、不可改变。他对此想都不去想,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但明镜样的心里却自有主张。
  布朗温问他:“你跟你妈妈说过这事吗?”
  “没有,不过我星期六会告诉她的。”
  “你要回去见她?”
  “是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寂。
  “你拿什么结婚?靠你一星期挣来的一镑吗?”
  小伙子的脸又变白了,似乎他的精神受到了伤害。
  “我不知道。”他说着,眼里透出鹰一样恶狠狠的目光看着他叔父。
  布朗温气得跳了起来,说:
  “你应该知道。”
  “我以后就会有钱的,”侄子说,“我先筹一笔款子,将来再还。”
  “嚯!为什么这么急呢?她才十八,你才二十。你们俩这个年龄还不能随心所欲,要怎样就怎样还不行。”
  威尔·布朗温低下头,尖锐疑惑的目光迅速扫了叔父一下,真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鹰。
  “她多大,我多大,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说,“我现在和我三十岁的时候会有什么不同呢?”
  “会大不一样的,好好想想吧。”
  婶婶问道:“你没经验,既没经验又没钱,这两样你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小伙子问:“婶婶,你说我缺少什么经验呢?”
  要是布朗温没有被气坏,如果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就会答应让他们结婚的。
  威尔·布朗温回到家,特别无动于衷。他感到他不能从既定的目标那儿撤退,他铁心了。要改变主意毋宁被毁灭,他才不会被毁灭呢。是的,他没钱,但他可以从什么地方得到一些钱,这都不在话下。他睁着眼躺了好几个钟头,心里既坚定又敞亮,什么也不用去想,他的灵魂是纯洁晶莹的,不可改变的,然后,他呼呼地睡着了。
  似乎他的灵魂变成了一块坚硬的水晶石,他可以战栗、大受其苦,可这颗心没有变。
  第二天一早,汤姆·布朗温憋着一肚子气恶狠狠地问安娜:
  “你们干吗要闹着结婚啊?”
  她站着,脸色有一点发白,黑黑的眼睛里露出一个野人意欲保护自己时的敌意和惊奇的目光,过敏地颤抖着。
  “我就要结嘛。”她随口说道。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他真想揍她。
  “你要结、要结,你这是图的什么呀?”他嘲弄说。于是,儿时的愤懑、六亲不认的毛病,一个粗野、孤单无援的小东西心中激荡着的敌意又回到了她身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4)
“我要结,就是因为我要结。”她像小时候那样歇斯底里地吼起来。“你不是我的父亲,我父亲早就死了,你不是我父亲。”
  她仍然是个陌生人,她并不认他。残酷的刀子砍下来,直砍进布朗温的心灵深处,把他与她的关系砍断了。
  “不是又怎么样?”他说。
  他受不了。做她的爸爸,做她的爸爸,这是他一直视为珍贵的感情啊。
  他出去了。一连几天,他像得了恐吓病似的。他老婆却一言不发。她不理解这些,她只是以为,安娜的婚姻受阻是因为威尔没有地位没有钱。
  屋里静得可怕。安娜尽量做到眼不见、心不烦,她可以一个人孤单地待上几钟点。
  在诺丁汉闹了几场笑话后,威尔·布朗温回来了。他也是脸色苍白、表情淡漠,可他的主意没有改变。他叔叔恨他,恨这个残酷、顽固的小伙子,可到头来他还得把给安娜的那笔钱交给威尔,这是两千五百镑啊。威尔看看他的叔叔,他把玛斯的一大笔钱都给了他们。不过这只能让这小伙子更冷静、更坚定。他有他的一定之规,让人难以捉摸。他把这钱交给了安娜。
  收到钱后,安娜整整哭了一天,眼睛都哭肿了。晚上,她听到妈妈上床了,就溜下楼来躲在门洞里。她看到父亲像一尊石碑那样沉默地坐着。他慢慢地转过头来。
  “爹爹,”她在门洞里喊着奔过去,肝肠寸断地啜泣起来,“爹爹,爹爹,爹爹。”
  她双臂抱住他,面向他蹲在炉前地毯上。他身材高大,搂着他可真舒服。但是,有什么刺痛了她的头脑,让她难以忍受,她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抽泣着。
  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沉默地坐着,心里一片荒凉。他不是她的父亲,她毁掉了这可爱的形象。那么他是谁呢?他离开了那些生活还没有进展的人,他离开了她。他们是两代人,他老了,从热烈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他心中的火焰中有那么多的灰烬,冰凉的灰烬。他感到自己的心不可避免地变凉了,他痛苦地忘却了这团火,他就在冷清的一大把年纪和孤独中闲坐着。可他是个有老婆的人呀。他谴责自己,嘲笑自己这种依恋年轻人、总想让年轻人属于自己的情思。
  这个偎依着他的孩子,想她那位孩子气的丈夫了,这是很自然的、为此,她要从他汤姆·布朗温这里得到帮助,从而她才能为自己的生活做好准备。可她不需要爱——不需要他这个臃肿的中年人对她的爱。他们之间为什么要有爱呢?他们之间除了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自愿相助还能有別的什么呢?他是她的卫士,仅此而已。他的心冷如冰霜,面孔冷漠无情,他比一尊塑像更难感动。
  她爬上床去,哭了。但她要嫁给威尔·布朗温了。到那时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布朗温怀着一颗冷酷的铁石心肠上床了,他咒骂着自己。他看看妻子,她还是他的妻子,黑亮的头发已依稀露出些银丝。岁月增长了,可她的面容还是那么漂亮,她整整五十岁了,看着她,他心里多么酸楚啊!他真想把自己那仍然*地追逐着青春生活速度的心割掉。他多么恨自己呀!
  妻子很动人,很合时宜。她还年轻,还有些少女的鲜活和天真。可她不像他那样仍然管不住自己去要求更多的斗争和控制权。她是很遵从自然规律的,而他则是可恶的,他不顾自然规律硬逞能,不肯放弃自己的位置。这家伙真可恶,这个贪婪的半老头子,他非要像个恶魔一样在生活的路上当绊脚石不可。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5)
他一生中失去了什么呢?难道他那贪婪的灵魂没有得到满足?他不是在学校时有过一位朋友,他不是有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安娜吗?他尽做了些什么?朋友没交成,也不是个争气的儿子;不过,他经历了跟妻子在一起时得到的满足,这就够了;他不愿意对安娜那样,可他不那样就得不到满足,这真让他伤脑筋。
  难道他的生活就一钱不值?他难道没什么东西、没有什么工作可以炫耀吗?他不去计算自己的工作,谁都能干那个。他只知道跟妻子这漫长的婚姻是情谊深厚的,不知道别的。真怪,这就是他的生活,你就是说什么,这也该算点什么吧,这是不朽的。对谁他都可以说这话,他为此感到自豪。他怀里搂着妻子躺下,她仍使他感到满足,跟以前没两样,这就是一切,没什么别的好说。是的,他为此而自豪。
  可汤姆的内心是痛苦的,他仍然不满,他窝了一肚子气,因为一个姑娘竟对他毫不关心。他爱自己的儿子们,他们也都属于他。可跟这姑娘在一起,生活就成了一种更富有创造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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