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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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的心-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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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夏坐在那里抄写。疲惫不堪的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躺在床上,想再次认真把事情思考一番,不料一觉睡了下去,到天亮前才醒来。
  “哎呀,真见鬼!又糟了!”他看了看瓦夏就嚷叫起来。瓦夏正坐着抄写。
  阿尔卡季跑到他身边,一把把他抱住,强行放到床上。瓦夏微微笑着,他的两只眼睛由于过度疲劳而合上了。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自己也很想躺下睡一觉,”他说道,“你知道,阿尔卡季,我有个想法:我会干完的。我加速书写!我不能再坐下去了。你八点叫我醒来!”
  他话没说完就睡着了,睡得像死过去一样。
  “玛夫娜!”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悄声对提茶壶进来的玛夫娜说道,“他请求一小时以后叫醒他。不能以任何理由去打扰他!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就是睡十个小时也行。明白吗?”
  “我明白,老爷!”
  “午饭你不用做了,柴也不用劈,不要嚷叫,不然有你好看的!如果他问我,你就告诉他我上班去了,明白吗?”
  “我明白,老爷!让他尽情地睡,管我什么事呢!老爷睡觉我高兴,老爷的东西,我守着。前些天,打烂了一个茶碗,老爷责备我,其实不是我,而是小猫打碎的,不过我没看好猫,我说,去,该死的东西!”
  “嘘,别说话,别说话!”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把玛夫娜送进厨房,要了钥匙,然后将她锁在那里。随后他就上班去了。一路上,他翻来复去地想,他怎么去见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这样去方便吗?不冒失吗?他是怀着耽心的心情来到办公室的,他怯生生地打听,大人是否在这里。回答是:他不在,而且也不会来。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突然想起要上他家里去找,但及时地转念一想:既然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没来上班,那就是说他可能在家里有事。于是他留下来了。他觉得时间显得无限地长。他顺便打问了一下交给舒姆科夫那份工作的情况,但是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给了他一份特殊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任务,谁也不知道。最后,时钟敲响了三下,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便跑回家去。在这厅里,一个文书把他拦住,说瓦西里·彼得罗维奇·舒姆科夫来过,大概是十二点多的时候。文书又补充说,他问过您和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是否在这里。一听这话,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便雇上一辆马车,赶回家去,心里吓得要死。
  舒姆科夫在家。他在房里走来走去,心情极其激动。望了望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以后,他好像马上恢复过来了,头脑清醒了,于是急忙掩饰自己的激动。他默默地坐下来抄写。好像他回避回答自己朋友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使他感到沉重,他自己在暗暗地想好了一个什么决定,但已下决心不把自己的决定公开出来,以后也决不再依赖友谊。这使阿尔卡季大吃一惊,他的心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感到极大的痛苦。他坐在床上,把他拥有的,唯一的一本小书翻开来,但他自己的两眼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瓦夏苍白的面孔。瓦夏还是顽强地沉默着,不停地抄写,头也没抬。这样过去了好几个小时,阿尔卡季的痛苦发展到了极点。十点多钟的时候,瓦夏终于抬起头来,用迟钝、呆滞的目光看了看阿尔卡季。阿尔卡季一直在等待。过了两三分钟,瓦夏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瓦夏!”阿尔卡季喊了一声,瓦夏没有回答。“瓦夏!”他从床上跳下来,又喊了一声。“瓦夏,你出什么事啦?你怎么啦?”他一边喊叫,一边跑到瓦夏的身边。瓦夏抬起头来,又望了望他,目光还是那么迟钝、呆滞。“他发呆了。”阿尔卡季这么一想,吓得全身发抖。他抓起一瓶冷水,然后把瓦夏喊起来,给他头上浇水,打湿他的太阳穴,用自己的两手给他搓手。于是瓦夏清醒过来了。“瓦夏,瓦夏!”阿尔卡季连连喊叫,泪流满面,再也止不住了。“瓦夏,你千万不要毁了自己,你想起来了吧,快快想起来!……”他没把话说完,热烈地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一种沉重的感觉,掠过瓦夏的全身。他搓搓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脑袋,好像怕它会飞走似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好像受了重重的内伤,痛苦极了。不过,现在好了!够啦,阿尔卡季,你不要悲伤!够了!”他用忧郁的、疲惫不堪的目光望着阿尔卡季再三反复说道。“你干吗感到不安呢!够啦!”
  “你这是,你是在安慰我,”阿尔卡季大声嚷叫,他的心都碎了。“瓦夏,”他终于说道,“你躺下,睡一会儿,好吗?不要白白地折磨自己!最好以后再坐下来抄写!”
  “对,对!”瓦夏重复说道,“你放心!我就躺下,好。对!
  你知道吗,我想干完,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对……”
  于是阿尔卡季把他拖到床上。
  “你听着,瓦夏,”他坚决说道,“必须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哎呀!”瓦夏说完就挥了一下虚弱的手,把头扭到了另一个方向。
  “算了吧,瓦夏,你算了吧!快下决心!我不希望成为杀害你的凶手。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我知道,既然你没下决心,你是睡不着的。”
  “随你怎么想吧,随你的便。”瓦夏神秘莫测地重复说道。
  “他让步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这么想道。
  “你听听我的话,瓦夏,”他说道,“你回想一下我对你说过的话,我明天一定救你,我明天要决定你的命运!我说的是什么?是命运!瓦夏,你把我吓糊涂了,吓得我学着你的腔调说话。多悲哀!简直是一派胡言乱语,尽是无稽之谈。你不想失去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对你的好感,对你的偏爱。是的!如果你愿意,你是可以不失去的,这一点你会看到的……我……”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还可以谈很久,但瓦夏把他的话打断了。他在床上稍稍抬起自己的身子,默默地用两手搂住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颈脖子,吻了又吻。
  “够啦!”他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够啦!这事已经说够啦!”
  接着他又把脑袋转过来,对着墙壁。
  “我的天啦!”阿尔卡季想道,“我的天啦!他出什么事啦?他完全糊涂了。他怎么决定这么干呢?他一定会毁了他自己的。”
  阿尔卡季绝望地望着他。
  “如果他是得病,”阿尔卡季想道,“那可能还好些。病一好,耽心也就会随着过去,一切事情都会很好处理。我在胡说什么呀!哎呀,我的主呀!……”
  与此同时,瓦夏似乎开始打盹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非常高兴。“好征兆!”他想道。他决定整夜坐在他身边。但是瓦夏自己并不心安。他时不时地抖动,在床上翻来复去,有时又睁开眼看一阵子。最后,疲倦占了上风,他似乎睡下去了,像死人一样。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两点。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手肘靠在桌子上,身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作的梦是非常奇怪而且令人担心的。他老是觉得他没有睡,瓦夏仍然躺在床上。但是这事真怪!他觉得瓦夏正在做假,甚至正在对他进行欺骗,眼看就要悄悄地爬下床来,半睁半闭两眼看着他,然后偷偷地坐到写字台前。一阵剧痛刺激着阿尔卡季的心。看着瓦夏不信任他、躲着他、而且想方设法藏起来,阿尔卡季又是恼火,又是忧伤,又是难过。他想抱住瓦夏,大声喊叫,把他抱到床上去……当时瓦夏在他的手上大喊大叫,而他抱到床上去的只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僵尸。阿尔卡季的额头,冷汗直冒;他的心在可怕地跳动。他睁开两眼,醒过来了。瓦夏正坐在他面前的写字台后面抄写。
  阿尔卡季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朝床上望了一眼:那里没有瓦夏。阿尔卡季还没有摆脱恶梦的影响,吓得跳了起来。瓦夏一动也没动,一直在抄写。阿尔卡季突然可怕地发现,瓦夏正在用一支没有沾水的笔,在纸上写来写去,把根本没有写上字的白纸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他急急忙忙地写着,想尽快把纸写满,好像他在以最好的方式,最顺利地进行工作!
  “不,他这不是发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想道,全身发抖。“瓦夏,瓦夏!你回答我呀!”他抓住瓦夏的肩膀叫道。但是瓦夏默不作声,仍然用不沾水的笔继续在纸上书写。
  “我到底还是加快了书写的速度,”他说着,没有抬起头来望阿尔卡季。
  阿尔卡季抓住他的一只手,把他的笔抢了过去。
  瓦夏的胸中发出一声呻吟。他垂下一只手,抬起一对眼睛,望着阿尔卡季,然后带着一种疲倦而又痛苦的神情用手摸摸前额,似乎想从自己的身上,卸下压在自己身上的一个什么铅一样的沉重包袱,然后轻轻地把头垂到胸前,好像他坠入了沉思。
  “瓦夏,瓦夏!”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绝望地叫喊,“瓦夏!”
  过了一会儿,瓦夏看了看他。泪水挂在他的一对天兰色的大眼睛上,他那苍白而温和的面庞表露出无穷的痛苦……
  他在悄悄地说着什么。
  “什么,你在说什么呀?”阿尔卡季俯身对着他,嚷叫起来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对我这样?”瓦夏悄声说道,“为什么?我干了什么呢?”
  “瓦夏!你说什么?你怕什么呀,瓦夏?怕什么呀?”阿尔卡季一边绝望地拧着手,一边大叫大嚷。
  “为什么要送我去当兵?”瓦夏直望着自己朋友的眼睛说道,“为什么?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阿尔卡季头上的毛发倒竖着。他不愿意相信。他呆呆地站在瓦夏身旁,活像一个死人。
  过了一会儿瓦夏醒过来了。“这是一瞬间的事,会过去的!”阿尔卡季自言自语,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不停地抖动,随后就跑去穿衣。他想直接跑去找大夫。瓦夏突然把他喊住。阿尔卡季朝他扑过去,把他抱住,就像亲生的儿子有人来抢的母亲……
  “阿尔卡季,阿尔卡季,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听着,灾难是我的!让我一个人去承担……”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醒醒,瓦夏,你醒醒吧!”
  瓦夏叹了一口气,于是,泪水便静静地沿着他的双颊开始流淌。
  “为什么要害她呢?她有什么罪,她到底有什么错呢!……”他喃喃地说着,声音充满了痛苦,撕心裂肺。“我的罪过,是我的罪过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
  “永别啦,我亲爱的人啊!永别啦,我亲爱的人啊!”他一边小声地说着,一边摇晃着自己可怜的脑袋。阿尔卡季浑身一抖,清醒过来了,想跑去请医生。“我们走吧,到时候啦!”瓦夏受到阿尔卡季刚才动作的吸引,喊叫起来。“我们走,老兄,我们走,我已准备好了!你送我走吧!”他不再说话,用呆滞的怀疑目光,望了望阿尔卡季。
  “瓦夏,看在上帝的面上,你别催我走!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马上就回到你这儿来,”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说道。他自己也慌了,抓起帽子就跑去请医生。瓦夏马上坐了下来,他是平静而听话的。只是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决心。阿尔卡季回来了,他从桌上抓起一把弄弯了的削铅笔用的小刀,最后一次望了望可怜的瓦夏,跑出了住所。
  时间已是七点多了。阳光早已驱散了房里的昏暗。
  他什么人也没找到。他已经跑了整整一小时,向门房打听医生的住处,打听的结果是所有的医生都不在家,有的因公,有的因私都出去了。只有一个医生接待病人。仆人禀告说涅菲杰维奇来了,这位医生对仆人盘问了好久,问得非常仔细:什么人,谁派来的,有什么要求,甚至问到这位早晨的来访者有什么相貌特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行,工作太多,离不开,这类病人需要送医院。
  当时,受到震动的阿尔卡季,垂头丧气,怎么也没有料到是如此结局,便抛开一切,抛开所有的医生,急忙动身回家。他已经为瓦夏担心到了极点。他跑进住宅时,玛夫娜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似地,正在擦地板、劈碎引火柴,准备生炉火。他走进房内,瓦夏的踪影全无,他已从院子里走出去了。
  “哪去了呢?他在哪里?这个不幸的人会跑到哪里去呢?”阿尔卡季这么一想,吓得周身冰凉。他开始盘问玛夫娜。她竟然一问三不知,没看见也没听到他是怎么走出去的,上帝宽恕她吧!涅菲杰维奇立即朝科洛姆纳地区奔去。
  上帝知道,为什么他想到瓦夏在哪里。
  他到达那里,已经九点多了。那里的人没想到他会去,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他站在他们面前神情沮丧,吓得很厉害,一再问他们瓦夏在那里?老太太双腿一软,跌到了沙发上。丽扎卡吓得浑身哆嗦,开始询问发生的情况。说什么呢?阿尔卡季赶紧把话叉开,编造了一大通谎话,当然他们并不相信。于是他跑走了,让所有的人留在惊慌之中受罪。他跑到了自己的工作机关,一则起码做到没有迟到,其次是让他们知道情况,尽快采取措施。一路上他突然想起,瓦夏一定在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那里。这是最可能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其次才是住在科洛姆纳区的那一家。他乘车经过大人的住处时,他本想停下来,但马上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他决定先打听一下,大人是否去了机关,如果不在那里,然后再去见大人,至少可以把瓦夏发生的情况,向他禀报。总得要向上司禀报嘛!
  还在接待室里,他就受到青年同事们的包围。这些人在官阶上大多与他平级,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他瓦夏出了什么事?他们又同时都说瓦夏已经发疯,并且胡说有人要将他送去当兵,因为他没有好好地完成工作任务。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回答了所有各个方面提出的问题,或者确切地说,没有正面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他在竭力保持内心的平静。他在路上打听到瓦夏在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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