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说这样就该被原谅吗?」炎凌耀悲愤地大叫。「潘烈光,你会不会太天真了!」
空气中持续着的,是两个人的喘气声。一个人急切地向另一个永远不会明白的人诉说自己的痛苦。不同的世界,永不兼容的血与水。
内心深处已经结痂的伤口被狠狠挖开,却不见血,只有巨大的窟窿。当父母因为意外而死去时,潘烈光还只是个孩子,心思深沉的孩子。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了父母的长相。
他不懂亲情是什么。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范子阳。
说好当个观众的。说好不管的。
「的确……我不懂。」心好像被一根细绳缠着,在空中晃呀晃。「我和子阳都不懂亲人是什么,才会一个劲的往朔夜那边靠。抱歉。」
炎凌耀没有回话,只是将头撇向另一边。要从容面对被自己伤害的人还是太难了。
「你和朔夜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值得,不值得。」潘烈光摇摇头,眼中流泻出惋惜。「你不值得朔夜如此深爱,朔夜……也不配得到你的爱。」
露骨的话让炎凌耀的后颈一阵冰凉。人的一生总该要有一、两个说真话的朋友,而潘烈光就是其中之一。
炎凌耀跌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他抚着额头,发现自己出了不少冷汗。
「我不应该逼你回来的。不过如果要结束的话就快点处理,别再逃避了。」看炎凌耀没有回话的意思,潘烈光扬首朝房内高喊。「子阳!该回去了!」
范子阳怯生生地从房内走出来,看来他把刚刚的对话都听进去了。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到炎凌耀跟前。
「凌耀……你听我一句吧。」范子阳看着面色憔悴的大男孩,轻声地说:「朔夜是个杀手,你只是普通人。你真有办法这样伤害他吗?」
「……」
「他如果真的无情,你……真有办法这样伤害他吗?」
最后一幕,是两人同情中带点无奈的眼神。
门被关上,屋内突然变得好安静。也许是因为空气停止流动的关系,原本处在汹涌状态的情绪也慢慢平息了。
的确,该结束了。
为了不要再彼此折磨,真的该结束了。
他不想再伤害朔夜了,那一夜的发泄,让他既后悔又无奈。无法面对朔夜,所以才会多日未归。
谁伤害谁,只要分开,就无所谓了。他该回到他的世界,而他也是。只要分开,他就不会不受控制地想要伤害他;朔夜也不会被迫面对不堪的事实。
「朔夜……没有月亮的夜晚。」喃喃着,炎凌耀眼神空洞。
他太天真了。当初朔夜跟他这么介绍自己时,他还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照亮朔夜心里黑暗的角落。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本来就不该相遇,又何来互相安慰一说?
难怪潘烈光会说他们不一样。的确,是不一样。这不是他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事情。
『那我们说好了,只有炎凌耀抛弃朔夜,没有朔夜离开炎凌耀。』
「我可以抛弃你……」
『哪一天你真的抛弃了我,你可不要哭。』
炎凌耀忘记自己下一句回了什么。他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
「我才不会哭。」咬了咬牙关,炎凌耀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好哭的。」
下定决心后,他一把将刘海全部往后拨,眼前一片明朗。站了起来想进房,眼角却瞥到不远处的琉璃台。
顿了一下,他大步走到厨房。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琉璃台旁的刀架。刀架上空空的,原本放在上面的各种用刀不翼而飞。他疑惑地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打开上头的橱柜,也没有看到刀的影子。
倏地,脑中一道光闪过。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不禁趴在洗手槽上干呕。不过几下,他撑着剧烈颤抖的双脚,跌跌撞撞地奔进卧房。在进房时还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狼狈地扑跌在床边。
但是有更重要的事盘据在他脑中,让他没有去理会撞疼的膝盖。一把掀开棉被,拉高朔夜的手腕仔细观察,但上头除了陈年的伤疤,并没有新的伤口。稍稍松了一口气后,又紧张地扯开朔夜的衣领,上面光滑一片,是他曾经最爱的颈项。
没有、没有伤口……碰碰直跳的心脏找回原本正常的速度。他跌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蠢、真的很蠢啊!明明才刚下定决心,现在却这种德行……」
为什么只因为潘烈光的一句话,自己就回来了呢?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还这么在意?
笑着笑着,变成令人不忍听闻的哭声。
那天晚上,朔夜大可拿出真本事挣脱他,甚至再无情一点,在知道真相被揭露时,朔夜可以杀了他。即使知道这一点,他还是回来了。
他心里很清楚朔夜做得到,但朔夜没有这么做。甚至像个连挣扎都没什么力气的人儿一样,被毫无尊严地侵犯。
奸诈的其实是自己吧……自以为吃定了朔夜,打定朔夜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才回来伤害他。
如果朔夜没有伤害他的话,那他心里像刀刮似的痛楚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没有折磨朔夜的话,那是谁让朔夜憔悴至此?
那个时候……朔夜拉住想要快点离开的他,然后吻了上来。
为什么?
「对不起……让你爱上我。」
我在庆幸他没有走吗?我是不是在庆幸,他还待在这里?
一想到今天难得回家,就看到他似乎要离开的样子,炎凌耀就浑身发冷。他对他喝斥:『你凭什么离开?』
自己不希望他离开吗?
轻轻坐到床边,炎凌耀凝视着朔夜削瘦的脸颊,眼泪却不断滑下,流过坚毅的下颚。
「我曾经对你说……不要伤害自己。」
真的瘦了好多,瘦到他的心都疼了。过去的朔夜心高气傲,绝不会这样蹧蹋自己,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脆弱且感情用事,让炎凌耀有一段时间适应不过来,但却让他更想疼爱他。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小夜吗?
炎凌耀并不是笨蛋,他当然知道对一个杀手而言,要对另一个人表达最真实的自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朔夜却愿意在他怀里哭泣,愿意毫无戒心地在他的怀里熟睡。
──他知道这样的信任必须抱持着一种感情。
他却一直觉得朔夜不信任他。原来只是朔夜给的信任,和他要的信任不一样。
抚着朔夜的手腕,炎凌耀明白为什么厨房的刀具会全不见了。想必,家里一些锋利的工具也不见了吧。
「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将脸埋入朔夜消瘦的手掌中,炎凌耀哭到不停抽搐。
「还好你没有伤害自己……」
第十七章 重拾 (下)
朔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还是一样,熟悉的白。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的气息。他想要起身,却感到头痛欲裂。
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从日照强度可以知道此时已经离早晨有一段时间了。朔夜无神地看看四周,他没有忘记昨晚的事,而且他知道,那个人又走了。
自己连一句话都没有完整地对他说完……他又走了。
朔夜躺在床上开始发呆。这是这几天他最常做的事。
突然,室内电话响了起来。朔夜呆了又呆,才触电般从床上跳了起来迅速接起电话,途中还踉跄着摔了一跤。
「喂……」
「喂,你醒了?」
「咦?啊……嗯。」朔夜愣了几秒,才发出模糊的单音。
「圆桌上有放一些早餐,记得吃完。我中午会回去一趟,你想吃什么?」
朔夜回头往圆桌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盘用透明圆盖盖着的清淡早餐。而且还是自己的专用餐具。
当初朔夜受伤时,炎凌耀特地买来的。
「我、我都可以……」
「知道了。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去。」
「啊、好、好……」
如机器人般僵硬地挂上电话,朔夜才发现自己的心脏正狂猛地撞着胸腔,彷彿随时都要蹦跳而出。
他……他打电话回来了──
朔夜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喉咙也哽咽得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是高兴的眼泪,他感觉自己似乎又重新拥有了生命。
也许没这么坏……没错,他和他,也许还有一些可能。
也许不是全变了。
快步地走到圆桌旁,朔夜第一次任由自己这么没形象地吃东西,他象是饿了几天的难民一样,对着眼前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着。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知道这顿早餐是出自于那个人的手。
胃有些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没吃东西,又在短短的时间里塞进这么多食物让它适应不过来,激烈地抗议着。
但是朔夜已经不在乎了。他快快吃完早餐,想要把餐盘拿去琉璃台清洗。
他想让他看到一个崭新的他。
「咦……?」朔夜转了转房门门把,却怎么也打不开。
是门坏了吗?他又轻轻转了一下,门把却象是被什么固定了一样,转也转不动,显然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放下餐盘走到窗户边,不意外地发现窗户也被从外面锁死。
愣愣地看着外头的钥锁,朔夜一时五味杂陈,理不清内心波滔汹涌的复杂情绪。
也许正值午餐时间,位于街角的这间高级餐厅尽管价码高的吓人,仍是受到不少经济高层青睐。
服务生快速且安静地在座位间穿梭,各个保持最佳仪态为客人们服务。一名服务生带着礼貌的微笑为客人填写着点餐单,忽然,他象是感觉到什么一样往餐厅的入口处看去。
就在这时一名戴着鸭舌帽、扮相普通的人走进餐厅。
「先生您好,请问一个人吗?」负责应门的女服务生甜甜地笑着。
来人压低贝雷帽的帽沿,女孩看不清楚他的脸。
「不好意思,我想外带。」
女服务生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他们可是高级餐厅啊,哪有外带这种事?虽然觉得奇怪,女服务生还是保持着完美的服务态度,她马上又挂起笑容:「不好意思,先生──」
话说到一半,剩余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女服务生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故意的,来人微微抬头让女服务生看清楚他的长相。
「Fire──」
「嘘。」一根食指压在嘴唇上,炎凌耀示意对方闭嘴。「VIP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不好意思,赶时间。」
「好、好的!请稍等一下。」
炎凌耀靠到一边的墙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小夜……」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名字、又爱又恨的人儿,现在在做什么?
如雕像般坐在床沿,房间内依然寂静无声,此时的朔夜却紧张地心脏直跳,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该说什么?该有怎样的表情?他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而且……为什么要为我做饭?为什么将我软禁?
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将它解释为──
啪沙。
忽然响起的细微声音让朔夜吓得倒吸一口气。
门被缓缓推开,熟悉的人闯入眼帘。朔夜几乎是反射动作地站起来,奔到对方面前。
「炎……!」昨天没有机会仔细看,但一旦看清来人明显的疲态,朔夜只觉得深深的痛楚几乎要将自己撕裂。
「炎……你……」眼眶含泪地抚摸爱人削瘦憔悴的脸庞,朔夜却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也是一副快要倒下的样子。
那眼神里的担忧心疼并不假,炎凌耀是知道的。他必须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想要拥抱朔夜的冲动。
「你的午餐。」用力将刚刚买来的午餐塞进朔夜手里,炎凌耀四处看了看,当他看到摆在桌上的餐具,就像看到救星一般松了一口气。他赶紧躲开朔夜美丽的眼眸,快步走到桌子旁拿起餐具就要去洗。
看那朝思暮想的人就要走出房间,朔夜心急如焚,一急之下紧紧抓住炎凌耀的手臂,却惹来对方一记蹙眉。
「对……对不起。」朔夜心里打了个突,慌张地松开手。
「我去洗盘子,你快吃。」
逃命般来到厨房,炎凌耀一放下盘子就重重吐了一口气。他伸手覆上自己的胸膛,心脏正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狂跳着。
面对朔夜,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总是会在无意间流露出些许的温情。
烦躁地抓抓头发,他打开水龙头,将盘子丢进洗手槽。
刚刚的那一下碰触,也让炎凌耀耿耿于怀。他并没有不准朔夜碰他,只是对朔夜表现出来的孱弱很不高兴。
「可恶……」
突然,象是感觉到什么,炎凌耀猛地回头看去,就见朔夜捧着刚刚买来的午餐,正站在厨房门边怯怯地看着他。
炎凌耀皱了皱眉。
朔夜缩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逃避。
「站在那做什么?」
「这、这个……」朔夜递出手中的午餐。
炎凌耀迎了上去,发现那色香味俱全的套餐只缺了几口。「不合胃口?」
「不、不是──」
「那是?」
「你……你还没吃饭吧……」
炎凌耀不明白朔夜的意思。直到朔夜将午餐塞到自己手中,他才恍然大悟。
「我不饿,你吃。」
朔夜看着炎凌耀,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炎凌耀叹了一口气,拾起碗中的汤匙舀起一口,送到口中。
「欸……」朔夜有些惊呆了。
炎凌耀却没意识到自己做出多么荒唐的动作,他只觉得还蛮合胃口的,便又多吃了几口,才把午餐重新放到朔夜手中。「这样算是吃了吧?剩下的你吃完。」
「啊、好……」接过午餐,朔夜听话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过了几秒,才如梦初醒般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轻轻含住汤匙的前端,深深的舀口处还残留着那个人留下的温度。
今天晚上,炎凌耀睡得不是很安稳。
应该说,原本以为这么多天没好好睡一觉了,回到家应该可以补个眠。但是尽管眼睛痠涩的象是要瞎掉,他还是怎么样也无法入睡。
昏暗的房间里极其安静,只能听到身后人细细的呼吸声。以往他总是拥着朔夜入睡的,今天怀里少了个大抱枕,就让他辗转难眠。
他想念那散着微香的发际,那坚韧又柔软的身子,和那份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越想越心烦,炎凌耀干脆一个翻身转了过来。
眼前的人意外地,睡得很熟很熟。朔夜贴得很近,以致于炎凌耀才不过一个翻身就差点压上他。
他静静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闭的眸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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