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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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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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宁给秦老诌上上下下拍打了一遍,才让老汉的棉衣棉裤露出了本来的深蓝。给他拍完,休宁又拍打着自己的手说:“什么雪菇,没有影儿的事,还不知是你哪一辈祖宗诌出来的,你倒当了真。”
  秦老诌说:“它真也罢,假也罢,我就当耍了一趟山还不行么?其实,我还不算是太痴迷的,五十年前,我有一位本族爷爷,他才迷得狠呢。”
  休宁问:“他怎么样痴迷?”
  秦老诌说:“他从三十岁那年迷上了捡雪菇,一门心思想让自己长生不老。可是,他摔断过胳膊摔断过腿,到老也没有捡到。最后一次他摔伤,瘫倒在家了,可是每当下雪还叫儿孙们上山给他捡。儿孙被逼得没有办法,就找一块猪大油捏出蘑菇的样子哄他,说捡到了,煮给他吃。你猜怎么着?他吃下之后竟然好了,当天就站起来走路了。”
  休宁指着他说:“一块猪大油就管用?老诌你又胡诌。”
  秦老诌一拍大腿辩解道:“你不信?不信到我村里去嘛,我那个爷爷真是站起来走路了!”
  休宁想了想点头道:“也难怪。佛祖讲,病由心生。那么,病也可以由心而愈。他把那块猪大油当成雪菇,就等于吃了雪菇。哎,后来他怎么样?”
  秦老诌说:“后来,他又在下雪的时候上山,说自己已经吃过雪菇长生不老了,还得叫老伴和儿孙都长生不老。可他捡了一年又一年,一直没有捡到,八十三岁那年他又上山,结果掉到流云峡里摔死了。他摔下去之后让雪埋住,村里人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他,直到第二年春天流云峡的雪化了,尸体才让一个放牛的发现。”
  休宁低头看了看大悲顶西北面那条深深的峡谷,摇头叹气道:“这老头太执着,而且走错了道儿。想了生脱死,只有信了佛,一门心思修炼才成。”
  秦老诌指着他道:“和尚你又借这事劝我,我早告诉你,你劝不了我的。我就相信有雪菇,相信吃了雪菇能够长生,你能把我怎么样?”
  休宁摇头道:“我知道劝不了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嘛。你照样耍你的山,捡你的雪菇,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秦老诌笑道:“当然,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还是住你的岩洞参你的禅。但有一条是肯定的,咱们都和这芙蓉山有缘,凭这一条就可以做朋友。”
  休宁点头道:“那是那是。别的不说,我就想听你胡诌。”
  秦老诌捋一把他的花白胡子:“行,有空就再给你诌上一段。可今天顾不上了,我还得趁这雪没化,多转几处地方,那雪菇说不定就在前面等着我呢!”
  休宁说:“那你去吧。小心别摔着。”
  秦老诌仰脸一笑,甩一甩袄袖:“和尚放心!”说罢,转身踏出两行脚印,向东面的吐日峰走去。
  休宁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笑。他对慧昱说:“咱们回洞去吧。”
  师徒俩沿刚才的路走了下去。走过飞云寺废墟,走下山门石阶,就听有个女声喊道:“爹!爹!”慧昱抬头一看,看见在通往狮子洞的岔路边,白白的雪地里有一红一黄,穿红羽绒服的是孟忏,穿黄色风衣的女子他不认识。他问那是谁,师父说,是怡春市旅游局长云舒曼。慧昱看一眼师父,发现他神色很不自然,便知他是因为女儿的突然出现,羞耻感又上来了。
   。。

双手合十 第一章(8)
师徒俩走下去,孟忏又叫了一声爹,休宁却不吭声。云舒曼笑着招呼:“法师,一大早就带着徒弟逛山呢?”休宁耷着眼皮向她合掌致意,也没说话。慧昱向两位女性合掌躬身,行了个佛教徒最常用的“问讯”之礼:“阿弥陀佛。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还能上来。”云舒曼指着孟忏说:“孟女士思父心切呀!昨晚她开车过来,住到我家,一夜没有睡好,天还没亮就要上山。”孟忏说:“多亏云局长把我送来。刚才上山时,她还跌了好几跤。”慧昱看看云舒曼的身上,果然还沾了一些雪。他问:“云局长没事吧?”云舒曼嫣然一笑:“没事!”慧昱便向狮子洞那边一指:“请到我师父的住处坐吧。”
  孟忏一进山洞便哭了。她看看上下左右冷冰冰黑黢黢的石头,看看洞里那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漂亮却瘦削的脸上珠泪滚滚。她说:“爹,你放着城中大庙不住,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休宁说:“为了修行呗。”孟忏说:“修行在哪里不能修?”休宁说:“在通元寺就不行,我再在那里住下去,非发疯不可!”孟忏说:“人家能住,你就不能住?”休宁说:“我不行,自从我师父圆寂,那儿就不是修行的地方了。”孟忏说:“你就是不愿住通元寺,可以去别的庙,跑到这山里干什么。”休宁说:“我想找一个真正清净的地方。”孟忏说:“这地方倒是清净,可你吃什么呀?”慧昱便把师父吃的那些东西指给她看。孟忏过去看了看说:“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你再在这山里住下去,非饿死不可!”云舒曼说:“我今年春天上山考察,才发现法师住在这里。之后我来送过一次米面,可他不要,问他从哪里来,他也不告诉我,只说僧俗两界,各不相扰。”孟忏恨恨地说:“什么僧俗两界各不相扰,他是想饿死自己!”休宁冲他说:“我不会饿死,我不用你管。”孟忏把脚一跺:“怎么能不管?你是我爹呀!”听了这话,休宁反而更加羞窘。他往蒲团上一坐,合掌顺目,再不说话。
  云舒曼说:“休宁法师,孟忏真是你的孝顺女儿。她辛辛苦苦找了你两年多,一听说你在这里,高兴得不得了。昨天下午她来到怡春,一见我的面就嚷嚷着上山,我说天快黑了,而且还要下雪,明天再说吧。她住在我家,讲你讲了一个晚上,老说对你放心不下。早晨起来看看,虽然路上有雪,还是要赶快过来。”见休宁对她说的这些无动于衷,她把孟忏手边的包提过来,一样一样向外掏:“你看,她还给你带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这是核桃粉,这是莲子粉,这是你们明洲出的点心……”休宁看一眼那些东西,说:“忏忏,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不用你管。你这么把我追来追去,反而坏了我的事情,你明白不明白?”孟忏流着泪说:“我不明白!我就明白一条:我娘已经死了,可我爹还活在世上,我对他要尽到一个女儿的责任!”休宁不再说话,只是摇头叹气。
  那边慧昱把茶已经沏好,此时给她俩一人端来一碗。云舒曼接过来道一声谢,说道:“慧昱法师,我听孟忏妹妹讲过你,你是佛学院的高材生。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们打算开发芙蓉山,重建飞云寺,等到建好之后,你愿不愿意过来?”
  慧昱合掌道:“让芙蓉山道场恢复,佛光重开,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德。云局长让小僧过来,这是小僧的福分。”
  云舒曼看一眼休宁,又说:“休宁法师,你们师徒俩一块儿住吧。你当方丈,让慧昱法师当你的助手,好不好?这样,就不用孟忏妹妹牵肠挂肚惦记你啦。”
  孟忏插嘴道:“这事太好啦!爹你快听局长的!”
  休宁却说:“感谢局长美意。老衲已入古稀之年,精力不支,干不了方丈的。等庙建起来,慧昱愿住让他来住,我还是到别处去。”
  慧昱面红耳赤,抄手立在一边,不再说话。
  云舒曼又呷一口茶,说道:“老法师,我能猜到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我读过古代禅师的一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季节。’你正在这样一种好季节里,不愿再去操心费力。是吧?”
  

双手合十 第一章(9)
休宁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云舒曼又说:“但我还读过高僧大德的另一句话:‘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你独自苦修固然好,可如果把芙蓉山的宗教场所恢复起来,你带着徒弟住寺弘法,让更多的世人亲近佛法,解除烦恼,那岂不是一件更大的好事?”
  这话让休宁感到了分量。他目光垂视,眨动了几次眼皮,说道:“局长,你让我再想一想好吗?”
  云舒曼见他口气松动,愉快地说:“好的,过几天我再过来,那时你把你的决定告诉我。”
  孟忏说:“爹,你听云局长说得多好,你一定要答应她!”
  休宁又皱起了眉头:“你又跟我这样说话!你让我答应,如果我偏不答应呢?”
  孟忏说:“你不答应,那你就是个自了汉,是个自私鬼!什么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季节,人活在世上,谁能没有事儿?而且那些事儿不一定都是闲事,有的还是必须对付的大事,你想躲也躲不开的!”
  休宁说:“怎么躲不开,你把它看破,放下,就躲得开了。”
  孟忏道:“有人偏偏看不破放不下,怎么办?就说我妹妹,至今还放不下慧昱,昨天一早又去了叠翠山,你有什么办法?”
  一听这话,休宁立即气恼地道:“这丫头,怎么会这样呢!她这是造孽呀!你平时就不劝她?”
  孟忏说:“我怎么不劝,我天天劝呀!可她耳朵里像塞了驴毛,半句也听不进去。我托人给他介绍对象,可无论介绍多少,她一个也不答应!……”
  听到这儿,慧昱默默地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充足,天蓝雪白,可慧昱的眼前却是一片灰黑。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参话头一样反反复复问自己: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真想叫你背一辈子。我天天想一个叫慧昱的人。俺就看你好!俺就看你好!……耳边是孟悔的声音,还有那麦香味儿的气息。
  慧昱想,我如果没有剃度,没穿僧衣,能遇上这么一个多情而漂亮的女子,也真是我许多辈子才修来的福分。那像麦花香一般的气息如果吹拂在我的枕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我要是把孟悔领回家去,不把父母喜坏,把全村人惊呆才怪呢。
  可是,我已经迈入佛门,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佛学院的个别同学私下里讲过,如果遇上合适的姑娘尽可还俗结婚,因为《宪法》规定,公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也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一个人要出家很难,到庙里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但还俗却很容易,只需向任何一位僧人说一声即可。可是,信仰能是儿戏吗?我既然穿了这身僧衣,那就要穿它一辈子,并且不能让它有一点点玷污!
  “还汝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近代曼殊和尚结下孽缘之后,曾写过这样的诗句。可是,我这一钵无情泪孟悔能够接受吗?现在,她又找到叠翠山去了。她找不到会怎么样?她如果知道我在芙蓉山,会不会找到这里?更严重的是,她这么年复一年纠缠下去,误了她的青春,也误了我的修行,可怎么是好?
  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他在雪地上走着,越走心中越是焦躁。走到狮子洞西面的山坡,一丛矮树的后面,他低吼一声,猛地扑倒在地。他咬牙闭目滚来滚去,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雪。最后,他像只受了重伤的雪豹一样,伏在那里急促地喘息。
  “慧昱法师,你怎么啦?”一个女声响在旁边。
  慧昱歪脸一看,原来是云舒曼站在那儿,脸上满带着关切。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站起。云舒曼说:“看你身上这些雪。”说着过来给他拍打。慧昱近乎本能地退后一步,自己抬手拍打起来,一边拍一边红着脸说:“这雪真滑。”云舒曼一笑:“是孟二小姐把你绊倒了吧?”慧昱只好吧嗒一下嘴承认:“唉,真叫人烦恼呵。”云舒曼说:“佛经上说,世间有八万四千烦恼,佛有八万四千法门,治你的烦恼该用哪个法门?”慧昱想了想说:“惭愧,我修习不够,还没有找到。”
  

双手合十 第一章(10)
秦老诌的诌:狮子洞
  和尚你知道吗?你住的这个狮子洞很有来历。为什么叫狮子洞,当然与狮子有关。现在的芙蓉山很少有野物了,在古时候可是虎狼成群,什么猛兽都有,这个山洞里就住了狮子。传说唐朝有个和尚和你一样,云游到这里,想在这山洞住下,可是他到洞口一看,见里面有一头母狮,刚生下一窝小狮子。这头母狮子忙着用奶水喂小狮子,没空出去打食,已经饿得要死了。再饿下去,母狮子就会吃它的孩子了。和尚想,佛经上讲,当年有人大慈大悲,能够舍身饲虎,那么今天我也干脆舍身饲狮,成就正果。他就钻进山洞,在狮子旁边盘腿坐下,一边默念经咒一边等待狮子来吃。他等呵,等呵,等了好半天,睁眼看看狮子却不见了。他想,狮子是外出打食去了,我就等它们回来,它们愿吃就吃,不愿吃就走。不料,他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白天,那些狮子却没回来。和尚在这山洞里住下,等了一天又一天,狮子再没回这山洞。这时他才明白,狮子是让佛经感化了,自动避他而去。
  和尚,我这么讲你高兴了吧?过去你们佛门之人经常讲这样的故事,又是讲经讲得天花乱坠,又是说法说得顽石点头。宗教嘛,总是要宣传一些奇迹来吸引老百姓,是吧?在这芙蓉山有一个白鹿洞,就在吐日峰的南面,你去看过吧?那洞也有一个类似的传说。说当年有一高僧在飞云寺说法,一头白鹿悄悄进寺,立于殿前,僧人们几次赶它它也不走,像是在听。后来,每当寺中僧人说法,这白鹿一定要来。有一次,它来时还在角上挑了两束红红的杜鹃花,跪献给讲经的大师。再后来,僧人们再不见这白鹿过来,就去它栖身的洞穴去找,结果发现,那鹿已经倚着石壁,像老僧坐化一般安然死去。大师能看前世来生,说,这白鹿因为听经,已经脱皮去角,转生为人了——和尚你快念一段经我听听,让我来生也保住人身,不至于堕落成畜生。哈哈!
  再讲那个住狮子洞的唐朝和尚。他见狮子走了,就在这洞里住了下来,后来四处化缘,在这山里建起了寺庙。现在的废墟就是那时留下来的吗?不是。从唐朝至今,芙蓉山里的寺庙不知有过多少次兴废,建了毁,毁了再建。好好的寺庙怎么就毁了呢?原因多种多样。有毁于灭佛运动的,有毁于刀兵战火的,还有毁于其他缘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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