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赵盾的救命之恩吗?应该感谢这个让本官失去一切的‘恩人’吗?如果不是赵盾在幕后主使,赵穿怎么敢在朝堂上当着卿大夫的面,让本官从他的胯下钻过去?如果不是赵盾在幕后主使,赵穿怎么敢胆大妄为地私下责杖本官四十军棍?赵盾当初之所以会虚情假意地放过本官,一是不愿扩大当时赵家弑君的恶劣影响,二是为了收买人心,树立赵家仁慈正义的形象。如果不是考虑当时的影响,一向以严厉苛责著称的赵盾,怎么会一反常态地放过本官?他和赵穿合演的双簧,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本官!今天本官借主公抄斩赵家的机会,假公济私地宣泄一下多年的积怨,又有什么错?我屠岸贾从来都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施我滴水之恩的,我当涌泉相报;给予我一箭之仇的,我也会睚眦必报!今天登门拜访,就是想以当初赵盾施予本官的‘恩情’,来报答赵家。本官今天想报答的,只是赵盾一家,其他人——不管是赵氏族人,还是非赵氏族人,只要能够配合本官,本官绝不与他为难!明天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可惜老太太不经折腾,赵同的一颗人头便吓得她翘辫子了,不能让本官痛痛快快地为其祝寿,这实在是莫大的憾事!尤其令人可恨的是,救了本官一命的‘恩人’赵盾死了,曾经想置本官于死地的赵穿也死了,否则,让他们看看现在的情景,该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的快事啊!好在还有‘恩人’的老娘在,还有‘恩人’的妻子和儿女在,可以让本官略尽绵薄之力,好好报答一番!虽然老太太已经死了,但本官也绝不会放过报答她老人家的机会。本官刚才说过,本官今天只想报答赵盾一家,其他人只要不与本官作对,本官绝不与他为难!待会老太太的汤熬好了,每个人都来尝一尝,沾点老太太的喜气。只要你们乖乖地尝一块老太太的寿肉,喝一口老太太的寿汤,本官就饶过各位的汤镬之刑!”
见台上台下一片鸦雀无声,屠岸贾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第一口寿汤,按说应该由赵括品尝,遗憾的是赵括现在兀自沉睡不醒,那我们只得请老太太的好儿媳赵宣姬代为品尝了……”
在屠岸贾的命令下,一名甲士用一只大汤勺,在大鼎里舀了一勺汤,端到赵宣姬面前。
赵宣姬痛苦地扭过脸。
甲士看看赵宣姬,又看看屠岸贾,不知下面该怎么办。
屠岸贾笑着咂咂嘴,阴阳怪气地说:“赵夫人不喝,肯定是嫌老太太的肉汤味道不好,加点调料后,味道或许会好些。来呀,”屠岸贾指着舞台下一名先前曾经打过巴巴掌的小女孩,对甲士们命令道,“马上把那个小女孩投到大鼎里去,给赵夫人做调料!”
所有人都被震惊得突然都怔住了。
“怎么都站着不动?马上按本官吩咐的做!” 屠岸贾厉声呵斥道。
一阵骚动喧哗中,打巴巴掌小女孩被几名甲士强行拖向大鼎。
小女孩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道:“妈妈,妈妈,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一名年近三十的女子突然冲出人群,哭喊着向小女孩追去。
女子被几名甲士连拖带拽地挡住了。
荀庚心中不忍,愤然劝阻道:“司寇大人,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吧……”
“过分不过分,那是本官的事,荀将军只须袖手旁观就行了!”屠岸贾不睬荀庚,冲甲士一挥手,几名甲士举起小女孩, “嗵”地一声,将她投入大鼎。
水花翻腾中,一阵凄厉的惨叫突然传出来……
哭喊的女子突然惊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大鼎,突然傻傻一笑,张开双手便去抱身边的甲士:“孩子,我的孩子……”
几名阻挡她的甲士急忙闪开。
傻笑的女子又去抱旁边的甲士:“孩子,我的孩子……”
屠诚小声对屠岸贾说:“老爷,这女人好像疯了。”
屠岸贾注视着女子的身影,良久之后说道:“如果是真疯了,本官倒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屠岸贾低头对疯女人身边的几名甲士说:“马上把这个疯女人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屠岸贾抬起头,扫了人群一眼,不满地说,“烹煮翟姬仅仅是本官行动的第一步,大家千万别像你们宗主和这个疯女人一样脆弱,如果第一步你都受不了了,那后面的精彩好戏还怎么欣赏?”
说到这儿,屠岸贾看了看一旁的赵括,发现赵括正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强忍着疼痛向他爬来,便停住了话头。
赵括爬到屠岸贾脚下,哀求道:“司寇大人,要杀要剐,你冲着待罪之人来吧,只请你放过他们……”
“今天你让本官放过他们,那当初又有谁来放过本官?赵括,本官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珍惜,那本官也没有办法……”
赵括见屠岸贾不理他,又转身爬到荀庚脚下,伏地再拜哀求道:“荀将军,看在令尊、令祖与赵家世代交好的份上,提请司寇大人饶过那些无辜之人吧!”
荀庚注视着赵括,无奈地叹口气:“你求我也没用,司寇大人要那样做,我也没有办法,要求你去求司寇大人吧。”
“司寇大人对赵家怀有私怨,待罪之人去求他,无异于火上浇油。”
屠诚插过来幸灾乐祸地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谁叫你家大哥当初不可一世,得罪屠家呢!”
赵括辩解道:“司寇大人蛊惑圣听,致使灵公不君,大哥当初不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法外开恩放过了他。此举不说有恩,最起码也无过吧?屠管家所说的‘得罪’,不知从何说起?”
屠诚恶声恶气地斥责道:“得罪不得罪,不是以你赵家的标准来判断,而是以我们屠家的标准来判断!你说不得罪就不得罪了?你去问问司寇大人,看他是不是觉得赵家于他有恩?”
“就算赵家得罪司寇大人,他也不应该因一己之私而作践赵家、滥杀无辜吧?自古礼制,‘无德不贵,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罚’,主公要惩治的,只是赵氏族人,与非赵氏族人有何关系?司寇大人如此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荀将军作为此次行动的参与者,难道一点干系都没有?”
荀庚铁青着脸沉吟不语,他避开赵括的视线,然后决然走向屠岸贾,拱手说道:“末将恳请司寇大人就此罢手,速将赵氏族人就地正法,否则末将只有退出此次行动……”
屠岸贾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他眯着眼睛注视着荀庚,半天之后突然一笑,说道:“没想到荀将军还是一副菩萨心肠,既然如此,本官也不过为己甚,只要赵括写一份蓄意谋反的供认状,其他人在上面摁个手印,本官就饶过他们,否则,本官还得让他们喝老东西的肉骨汤!”
屠岸贾让甲士取来白绢和石墨,扔在赵括面前,说道:“赵括,你是赵氏宗主,就由你第一个写,只要你写一份赵家蓄意谋反的供认状,本官就饶过他们!”
“就是你不饶过他们,待罪之人也不会写这份供认状,赵家本来就是受人陷害的,何来谋反之有?”赵括挣扎着爬起来,注视着屠岸贾,轻蔑地说,“待罪之人一旦写下这份供状,岂非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你不写,那可别怪本官翻脸无情了——甲士们,” 屠岸贾转向甲士,恶狠狠地下令道,“将赵宣姬投到大鼎里烹死!”。 最好的txt下载网
灭门记(28)
就在甲士们欲去抓赵宣姬时,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在人群中高声叫道:“司寇大人,且慢动手,小人有话说!”
老者出了人群,向舞台走去。
几名甲士挡住他的去路。
屠岸贾朝甲士挥挥手,几名甲士让过一边。
老者登上舞台,对屠岸贾拱手说道:“司寇大人,自大周立国以来,便以遵天命,守人伦为礼制根本。屠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执掌天下刑典,于己应当以身作则,堪为天下表率,于公应当以法行事,治理天下百姓。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屠大人身为一国司寇,如果仅仅以满足一己私怨而知法犯法,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和资格要求天下百姓奉公守法?小人以为泄一己之怨事小,影响屠大人的声誉和前途事大。小人之言,发之肺腑,虽然不免有代宗主求情之嫌,但主要倒是设身处地为屠大人考虑的多。何去何从,还请屠大人三思!”
屠岸贾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老者,冷笑道:“难为你一把年纪,既要为赵氏宗主考虑,又要为本官考虑,只不知你为赵宗主和本官考虑的时候,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老者淡然道:“小人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为不为自己考虑,已经无所谓了,倒是屠大人刚刚官复原职,如果第一步走不好,对以后的发展,恐怕会带来致命的影响。”
屠岸贾冷笑道:“本官官复原职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赵家,至于其他方面,本官从来没有考虑过!”
“屠大人这样做,就不怕因小失大,葬送一世英名?”
“对本官来说,个人声誉事小,报复赵家事大。本官曾经饱尝过的耻辱,要让赵家也好好饱尝一下;本官曾经经历过的厄运,要让赵家也好好经历一番;还有本官曾经产生过的悲伤、恐惧和绝望,都想让赵家人好好品尝品尝——本官这样一报还一报,要求不算过分吧?”
“可屠大人采取的报复方式,也太令人不齿了点!”
“不是本官的行为令人不齿,而是赵家的所作所为令人不齿,本官只不过把赵家人曾经做过的事情再当众演练一遍而已。可恨的是赵朔今天不在场,否则替代赵括和赵宣姬位置的,就会是在长公主眼里中看不中用的长驸马了。”
赵括担心老者吃亏,急忙说道:“季叔,用不着跟那畜生求情,毒蛇是永远不会对农夫怀有怜悯和感恩之心的!”
屠岸贾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说道:“怪道你对赵括这么关心,原来你是赵括的季叔!既然你是他季叔,对他这么关心,那就由你去劝说他吧,只要你能让赵括写份谋反的供认状,或者与赵宣姬行苟且之事,本官就不再与在场的所有人为难,否则,本官首先让你就汤镬之刑!”
季叔突然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屠岸贾脸上。
屠岸贾左手不由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右手气急败坏地抽出佩剑,一剑向季叔刺去。
季叔手抓着刺中胸膛的宝剑,虚弱地跪倒在地。
一名十四五岁的孩子冲出人群,哭喊着冲向舞台。
孩子一边跑,一边哭喊道:“爷爷……爷爷……”
几名甲士正准备去阻拦哭喊的孩子,屠岸贾大声吼道:“别拦着他,让他过来!”
季叔抬起头,拼尽最后的力气,对跑向自己的孙子叫喊道:“仲娃,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仲娃哭喊着冲上舞台,向他爷爷奔去。
屠诚上前拦住仲娃。
仲娃从袖口里抽出短剑,挺剑向屠诚戳去。
屠诚急忙伸手来挡,结果被短剑洞穿了手掌。
屠诚大叫一声,痛得跳脚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
一旁的甲士愣了一下,然后挥戟砸向仲娃的脑袋。
一道鲜血飞溅而起,可怜的孩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便脑袋开花地栽倒在舞台上。
灭门记(29)
看着死去的季叔和仲娃,赵括突然捡起地上的短剑,瞪着血红的眼睛,发疯般向屠岸贾扑去。
屠岸贾一路后退着,一不小心,沉重的身体“咕咚”一声跌下舞台。
不等赵括扑下舞台,十几支戈戟同时从台上、台下刺中了他的身体。
屠岸贾狼狈不堪地爬上舞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赵括,恨恨地吐了口吐沫,然后抽出长剑,一步步逼向赵宣姬。
赵宣姬惊恐地一步步后退。
屠岸贾长剑指着赵宣姬心口,剑尖微微颤抖着。
赵宣姬绝望地闭上眼睛。
屠岸贾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仇恨和怒火,咬牙切齿道:“如果本官一剑杀了你,那实在太便宜你了!本官要让你受千刀凌迟之苦,好好体会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完,恶狠狠地吩咐身边的甲士:“马上把这个死女人绑在柱子上……”
屠岸贾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剑身猛地一震,不等抽回长剑,赵宣姬已经合身撞上了剑尖。
鲜血,从赵宣姬的嘴里涌出来。她惨然一笑,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
屠岸贾怔怔地看着赵宣姬,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辆宫廷马车飞驰着穿过广场,径直向舞台驰来。
宫廷马车在舞台下面戛然而止。
奚贤站在马车上,拱手向屠岸贾说道:“屠司寇,主公有旨,令你即刻将赵家满门抄斩,不得有误!”
奚贤说完,又低声对屠岸贾说:“主公一直在门外等你的消息呢。”
屠岸贾一怔,不禁问道:“奚总管,主公也……”
奚贤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点了点头。
屠岸贾愣怔了半天,一直等奚贤去远后,才对荀庚下令道:“荀将军,马上命令甲士将赵氏满门抄斩,不得留下一个活口!”
荀庚迟疑着说:“可他们当中还有许多不是赵家人……”
屠岸贾不耐烦地说:“哪儿来的许多不是赵家人?赵家的家臣,不是赵家人吗?赵家的家仆,不是赵家人吗?赵家的家卒,不是赵家人吗?将他们统统杀了!”
荀庚执意说道:“他们当中,有的只是赵家的街坊和亲友,另外还有一些赵家请来的短工和戏班……”
“今天在场的人,都是赵家的同党,是同党,那就得杀!”
荀庚请求道:“屠司寇,放过那些无辜者吧,主公只是叫我们抄斩赵家,没有要我们滥杀无辜!”
屠岸贾厉声道:“荀将军,你说谁在滥杀无辜?是我屠岸贾,还是主公姬獳?荀将军不要忘了,本官此次抄拿赵家,可是奉主公的命令行事。主公要本官怎么做,本官就怎么做,荀将军不了解主公的意图,只管奉命行事就是了,至于其他方面,就不要多操心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