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贾低着头,诚惶诚恐地答道:“太师说的是,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屠岸贾身前,两只斗鸡已经分出了胜负,一只斗鸡战败以后,在晋灵公和屠岸贾身边绕了两圈,然后狼狈地逃出了大殿。
另一只斗鸡昂首鸣叫着,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弑君记(3)
贾佗出了晋灵公寝殿,经过两只斗鸡身边时,飞起一脚,将追逐的斗鸡踢得惨叫一声,身子飞起老高。
晋灵公站在寝殿内,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贾佗,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甬道尽头。
晋灵公收回目光,转身盯住有顺儿,眼睛里仿佛喷出火来:“有顺儿,寡人叫你守的大门呢?”
有顺儿吓得浑身直哆嗦,慌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给晋灵公磕头:“主公,不怪奴才的事,是贾大人逼着奴才不让通报的!”
“贾大人逼着你不让通报你就不通报了?在你眼里,只有贾大人没有寡人是不是?”
有顺儿慌忙解释道:“不……不是……主公,请您饶恕奴才这一次,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晋灵公一把抓住有顺儿的头发,拔出腰间的短剑,猛地戳进他的前胸。
晋灵公戳一下,嘴里咬牙切齿地问一句:“饶了你这一次?饶了你这一次,你眼里还有寡人吗?……你不是专听贾大人的差遣而不听寡人的吩咐吗?……寡人叫你听……寡人叫你听……”
疯狂的刀锋在有顺儿的前胸一下一下戳击着。
鲜血顺着洞开的刀口汩汩地涌出来。
晋灵公看了看张大嘴巴死不瞑目的有顺儿,又看了看手中沾满鲜血的短剑,转身对身边的内侍气急败坏地咆哮道:“都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两只斗鸡找回来!”
※ ※ ※ ※ ※ ※ ※ ※ ※ ※
淡淡的水汽袅袅蒸腾。
在一座水面撒有猩红玫瑰花瓣的巨大圆形浴池里,两名*宫女正在给背靠池壁、闭目享受的晋灵公沐浴。
自打杀了有顺儿之后,晋灵公已经在这儿泡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除了手上总有一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血腥气之外,别的似乎也没有什么。
他睁开眼睛站起身,双手扶着侍浴宫女的肩膀,在侍浴宫女的搀扶下,懒懒地躺在池面上的一方木架上。
两名宫女分侍于两侧,开始从不同的方位给他按摩。
按着按着,晋灵公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嘴里不时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他抬起右手,在一名宫女光滑的后背上摸了摸,然后一点一点向下移动。
他突然支起上身,一翻身想揽过身边的宫女,结果一不小心,身体“扑通”一声滚入水汽蒸腾的浴池中。
弑君记(4)
就在晋灵公尽情沐浴享受人生的时候,朝堂上,太师贾佗正和一班朝臣忧心忡忡地商谈国是。
贾佗拟写好一份奏折后,对诸位卿大夫说:“自正卿率领三军出征以来,一连十余日,主公都没有上朝理过事,贾某虽三番五次前往进谏,但一直没有效果。贾某无能,不能令主公摒弃顽劣,唯有请诸位卿大夫齐心合力,共同进谏了。贾某经过数日思考,已经拟写好一份奏折,诸位卿大夫看看还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意见,就烦请在上面签个名。”
中大夫公孙杵臼口无遮拦地说:“主公生性顽劣,虽然个子长得已经和成人一般高,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孩子。下官担心弄这么一份奏折上去,对一个顽劣的孩子来说,只怕是白浪费感情。”
赵盾的同父异母弟弟、上大夫赵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公孙大夫说主公还是一个孩子,恐怕只是指他的顽劣而言吧,至于其他方面,下官倒觉得他成人得很呢!”
赵括的哥哥、上大夫赵同跟着附和道:“是啊,这一两年来,主公的权力意识越来越强,行事方面也越来越具有成人化倾向,说他还是一个孩子,于情于理恐怕都说不过去。”
“孩子也好,成人也好,这些都不是我们现在要关心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主公不肯上朝,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该怎么办。”贾佗看了看赵同和赵括,然后注视着公孙杵臼问,“公孙大夫不赞成上奏进谏,不知可有更好的方法?”
公孙杵臼慌忙摇手作辞道:“太师都没有更好的方法,下官怎么会有?下官只是说这样做恐怕没什么效果,心里并没有要反对太师的意思。”
贾佗无奈地苦笑道:“公孙大夫担心这样做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其实贾某何尝没有同样的担心!只是主公不肯上朝,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勉力进谏,难道放任其自流不成?”
公孙杵臼以为贾佗是在责备他,急忙声明道:“太师明鉴,下官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太师既然想联名上谏,下官闭着眼睛签名就是了。”
“签名不签名在于诸位的自愿,贾某这样做,只是在尽一个臣子的职分罢了。”
“其实不用公孙大夫闭着眼睛签名,也可以让主公上朝理事。”赵括对公孙杵臼挤挤眼睛,得意地说,“主公之所以不愿上朝理事,无非是为了贪睡爱玩而已,如果诸位卿大夫能够排好班次,每天从早到晚按班次向主公进谏,让主公每天睡睡不好,玩玩不安,下官保证不超过三天,主公就会乖乖地回到朝堂。”
士会皱着眉头摇摇头:“赵大夫的建议好是好,只是有可能会激化君臣之间的矛盾,万一主公耍起性子来,事情很可能会搞得不可收拾。”
“联名上奏怕没有效果,轮番进谏怕激化矛盾,我看诸位大夫干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主公不上朝,这只是暂时现象而已,等我家大哥一回来,主公自然就正常了。”
“赵大夫,话怎么能这么说?还是多听听诸位大夫的意见吧。”赵括最小的弟弟、中军大夫赵婴,知道哥哥说错了话,急忙阻止道。
“怎么不能这样说?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嘛!”
贾佗没好气地瞪了赵括一眼:“你家大哥也不能辅助主公一辈子!”
士会见贾佗心情不佳,赵括又是个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直筒性子,说得不好很可能会吵起来,便赶忙出面解和道:“太师的意思诸位恐怕没有搞懂,其实太师现在所竭力争取的,不是主公现在上朝不上朝的问题,而是大晋的基业将来由什么样的人来领导的问题。主公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说小也小,说不小也不小了,这个时候如果再不约束,将来想约束恐怕就太迟了。”
贾佗冲士会点点头:“贾某正是这样的意思。”
公孙杵臼起身向贾佗作揖道:“下官不知太师为国事殚精竭虑到这种程度,先前所说,倒是错会了太师的良苦用心。”
贾佗起身回礼道:“公孙大夫所虑,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赵括见公孙杵臼起身向贾佗致歉,便看在贾佗一向与赵家交好的份上,也跟着起身致歉道:“下官先前错会太师意思,也请太师原谅!”
“贾某近日心情不好,说话难免带有火气,冲撞之处,赵大夫多多包涵吧!”
士会等公孙杵臼、赵括和贾佗坐下后,起身说道:“诸位大夫刚才说来说去,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让主公上朝理事。既然如此,大家就更应该齐心协力才是。在下官看来,太师的提议和赵大夫的提议如果合在一起,倒很有一种先礼后兵的味道。就眼前情况来看,‘先兵’毕竟有失臣子本分,所以还是太师的提议比较可行,到时候如果联名上奏没有效果,下官觉得赵大夫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未尝不可以一试。”
说到这儿,士会停下来看了看诸位卿大夫,然后问道,“诸位大夫看看还有什么建议没有,如果没有,就麻烦在奏章上签个名。”
士会从贾佗手中接过奏章,签上名,传给下一位朝臣。
弑君记(5)
后宫。
晋灵公寝殿。
席地而坐的晋灵公,正阴沉着脸看一份奏折。
看着看着,晋灵公突然气愤地将奏折撕成几半,用力掷在地上。
屠岸贾小心地捡起被撕碎的奏折,小声提醒道:“主公,贾太师是正卿安排的居守大臣,又是文武百官中地位最高的大臣,其忠勇耿直比正卿有过之而无不及,主公还是小心提防点好。”
晋灵公气恼地说:“赵盾是先君的托孤大臣,看在先君的份上,寡人才礼让他三分,他贾佗算什么东西,也要寡人小心提防?”
屠岸贾忙垂首应道:“是,是,微臣该死!微臣不知主公心存仁爱之心,礼遇先君托孤大臣……”
晋灵公注视着屠岸贾,十分不悦地说:“屠爱卿,听你的话音,怎么好像是说寡人怕赵盾似的?”
屠岸贾慌忙拜倒在地:“主公明察,微臣没有那样的意思。微臣之所以这样说,倒不是说主公怕赵正卿,也不是说微臣怕贾太师,而是微臣对正卿有点……有点……”
晋灵公脸色稍缓:“起来吧。要不了多久,寡人就会让爱卿看到事情的结果,到时候,爱卿就不必再对赵盾那么害怕了。”
※ ※ ※ ※ ※ ※ ※ ※ ※ ※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鞍马劳顿,晋国三军终于在玉门渡口渡过黄河,行进在通往制邑的官道上。
远处,一座高大的城池隐隐在望。
行军司马韩厥指着远处的城池,对中军主将赵盾说:“元帅,前方就是制邑了。”
赵盾点点头,率领三军一直奔驰到距城三四百米的地方,方才扎住营脚。
严整的阵列前,赵盾站在高大的戎车上,神态威严地注视着眼前这座险要无比的城池。
高高的城墙上,一字排开的士卒手执矛戈,紧依雉堞,严阵以待地警戒着城外的动静。
赵盾一边注视着巍然耸立的城池,一边对身边的将领说:“制邑为周穆王牢虎之地,自古便以地势险要著称。当年郑国开国国君郑桓公吞并郐国时,就是凭借智谋进入制邑的。”
韩厥一旁搭言道:“以郑桓公虢郐寄孥时的实力,也只能凭借智谋才能占有制邑。”
“如果让司马来指挥眼前的这场战争,不知司马有没有考虑过该怎么打?”
“回禀元帅,末将认为,可以采用打围的方法速战速决。”
“怎么个打围法?”
“由于此次我方出动了三军,又有宋、卫、齐、陈、蔡、许等多国盟军协同参战,可以采用四面围城的打法。每面围城的大军都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全力攻击城头,另一部分全力冲击城门。制邑的四面城墙和十二座城门同时受到攻击,城内的五千名甲士根本没有力量全面持续应战,只要他们的防守一出现漏洞,城破便为早晚之事。另外,可以将六国盟军分成两拨,一拨用于攻城,另一拨预作替换,如果对方有前来救援的部队,还可以随时予以拦截。”
赵盾不禁颔首称许:“司马的提议也是本帅的想法,具体怎么打,还得等和六国商量了才能定夺。”
“距六国聚齐还有两天时间,将士们征途劳累,刚好可以借这两天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赵盾点点头:“马上传本帅的命令,让部队后退十里扎营。”
韩厥转身传令道:“元帅有令,部队后退十里扎营!”
赵盾的命令被一节一节地传下去:“元帅有令,部队后退十里扎营……元帅有令,部队后退十里扎营…… ” txt小说上传分享
弑君记(6)
就在赵盾率领晋国三军抵达制邑的前一天下午,由郑国国君郑穆公派遣的一支满载金帛的车马,已经越过黄河,正马不停蹄地向晋国都城绛城兼程而去。
※ ※ ※ ※ ※ ※ ※ ※ ※ ※
晋国。
都城绛城。
紧闭的后宫北门。
黄色的大门上方,高高的宫墙之上,一座与宫墙相连的双层楼台巍然耸立。
楼台下层,一队侍卫持戈而立;上层,八名宫女彩袖飞舞,正在悠扬的乐曲声中表演柔美的宫廷乐舞。
一张宽大的长方形餐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美味佳肴。
晋灵公端着酒樽,对北向而坐的宠臣屠岸贾说:“与寡人同席饮酒,是寡人的母亲太夫人也享受不到的尊荣,今天寡人将这种尊荣赐予爱卿,爱卿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屠岸贾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微臣愚钝,请主公明示。”
“一是因为爱卿是寡人最宠幸的朝臣,二是因为今天是寡人十六岁生日……”
屠岸贾急忙离席拜倒在地:“微臣感谢主公厚爱,同时恭祝主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晋灵公笑着说:“爱卿不必多礼,起来陪寡人喝酒吧。”
八名翩翩起舞的宫女,在一阵急促的音乐中,仰头快速旋转着身体。
音乐渐缓,旋转身体的宫女彩袖长伸,俯身跪坐于地。
晋灵公一边欣赏着宫廷乐舞,一边开心地说:“寡人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从今天起,寡人要像一个真正的君主一样,不受任何限制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屠岸贾双手端起一樽酒,高举过眉,恭祝道:“微臣预祝主公心想事成!”
晋灵公不由皱起眉头:“预祝寡人心想事成?”
“微臣的意思是,主公的想法虽然很好,但总有一些不知趣的大臣,会像苍蝇一样盯着主公不停聒噪的。”
晋灵公仿佛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他们聒噪他们的,大不了当他们放屁好了。”
“主公有此海量,也是他们的福气。”
这时,一排大雁鸣叫着从空中飞过。晋灵公注视着大雁远去的身影,问屠岸贾:“屠爱卿,你的弹射技艺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回禀主公,一直在练着。和主公相比,虽然水平还差得很远,但胜出一般人,应该是绰然有余了。”
“那寡人现在就看看你的‘绰然有余’到底如何。”晋灵公回头吩咐侍立一旁的宦者令奚贤,“奚贤,取寡人的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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