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寡人现在就看看你的‘绰然有余’到底如何。”晋灵公回头吩咐侍立一旁的宦者令奚贤,“奚贤,取寡人的弹弓来,另外给屠爱卿也取一把来。”
奚贤吩咐内侍取来弹弓,一把献给晋灵公,一把献给屠岸贾。
晋灵公起身走到楼台的护栏边,试了试弹弓的弹力,然后装上一粒弹丸,用力拉开,四处寻找着击打的目标。
四下里一只鸟雀也没有,连平常不怕人的鸽子也失去了踪影。
晋灵公俯视宫墙之外,发现楼台下聚集了许多观看宫廷乐舞的市民,不禁喜笑颜开地说:“射鸟哪里有射人有意思!寡人试与爱卿一较射艺,以射中对方五官者为上艺,射中对方身体者为中艺,不中者为下艺,下艺者须罚酒三杯。”
一班妃嫔、内侍纷纷拥到楼台的护栏旁,争相观看晋灵公和屠岸贾比试射艺。
晋灵公一边瞄准台下的人群,一边对屠岸贾说:“屠爱卿,看见台下那个挑担子的人没有?就是人群后面的那个。寡人要射他的嘴巴。”
说完“嗖”的射出一弹。
楼台下,一名挑着一担木桶的男子由远而近,渐渐走近聚集的人群。
突然,挑担男子大叫一声,猛地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肩上的担子也随之滑落。
两只木桶倾覆在地,桶里的鱼、水撒得到处都是。
失去了水源的鲫鱼不停地在地上蹦达着。
鲜血,顺着挑担男子的指缝不停地渗出来。
站在挑担男子附近的几个人急忙上前,焦急地问他怎么了。
挑担男子弓身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地上,溅起两颗半截门牙。
楼台上,晋灵公看了哈哈大笑。
屠岸贾谄笑着赞美道:“主公不亏神射,微臣实在佩服!”
晋灵公捶了捶笑得险些直不起来的腰肢,说道:“屠爱卿,下面该看你的了。”
屠岸贾一边张弓搭弹,一边说:“微臣斗胆在主公面前献丑,如有不中,还请主公不要见笑。”
晋灵公大度地一笑:“你的射艺是寡人教的,寡人就是再喜欢笑话人,也不会笑话自己的徒弟吧?”
“主公说的是,微臣多心了。主公看到人群前面那个胖女人没有?长得那么胖,一看就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晋灵公哈哈大笑:“好,这样的人该射!”
“微臣要射她的眼睛。” 屠岸贾说完,将弓拉得像一轮满月,然后对准台下的胖子用力射去。
楼台下,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妇女嘴里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仰脸观看着楼台上面。
一粒弹丸疾飞而至。
中年妇女随即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着眼睛仰面摔倒。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中年妇女一边哀号,一边痛得在地上打滚。
众人吃惊地看着中年妇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年妇女的哀号声还没有停歇,又一位老人捂着鼻子发出一声惨叫。
终于有人发现了楼台上张弓待射的晋灵公和屠岸贾。
众人在惊呼声中,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提筐的提筐,如受惊的鸟雀一样哄然四散。
一名孕妇边哭边跑,如一只肥硕的企鹅落在最后。
楼台上,晋灵公看着奔跑的孕妇,笑着说:“寡人活了十六年,还从来没有看过孕妇奔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晋灵公举起弹弓,拉开弓弦,身体移动着瞄准孕妇:“看寡人射她的屁股!”
楼台下,一粒弹丸正中孕妇屁股。
孕妇大叫一声,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一名青年男子弓着身体跑回来,抱起孕妇,搂抱着她拼命往前跑。
孕妇一边跑,一边用右手捂着右边的屁股。
楼台上,屠岸贾喜不自禁地对晋灵公说:“主公刚才射中的是她右边屁股,看微臣射她左边屁股!”
屠岸贾一弹射去,孕妇再次趔趄了一下,很快被身边的男子连拉带拽着跑远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弑君记(7)
看着楼台下空无一人的大街,晋灵公遗憾地咂咂嘴,将弹弓交给一旁的奚贤,意犹未尽地招呼屠岸贾在酒桌前坐下来。
晋灵公真心赞美道:“屠爱卿真是青出于蓝,射艺已经和寡人不相伯仲了。”
屠岸贾言不由衷地谦虚道:“微臣哪敢和主公相比,微臣能有今天这点长进,全赖主公指导有方。”
晋灵公开心大笑道:“师傅好,还得徒弟好;徒弟不好,再好的师傅也没用。”说完端起一樽酒,举向屠岸贾,“寡人为能有爱卿这样的好徒弟,干一杯!”
屠岸贾赶忙举起酒樽,回敬道:“微臣也为能有主公这样的好师傅,干一杯!”
晋灵公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屠岸贾也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此时,八名表演宫廷乐舞的宫女已经退了下去,舞台上换上了一群表演俳优戏的滑稽演员。
晋灵公对舞台上的滑稽表演视而不见,放下酒樽,问屠岸贾道:“屠爱卿今年贵庚几何?”
“回禀主公,微臣今年二十有八。”
“刚好比寡人年长一轮。爱卿做司寇已经几年了?”
“微臣从二十三岁开始做司寇,迄今已经五年了。”
“五年了,也该动一动了,等六卿的位置有了空缺后,寡人就让爱卿补进去。”
屠岸贾陡然一愣,接着便大喜过望地离席拜倒在地:“微臣多谢主公厚爱!主公如海深恩,微臣虽万死而无以报之一二!”
“今日你我欢饮,不必讲君臣之礼,爱卿还是起来说话吧。”
屠岸贾起身入席,与晋灵公继续饮酒作乐。
这时,两旁的内侍和宫嫔突然发出一阵情不自禁的大笑声。
晋灵公和屠岸贾为众人的笑声所吸引,不禁抬头注视着舞台上的表演。
舞台上,俳优戏《妲己乱纣》正演得如火如荼。
一班妃嫔、内侍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不时被俳优演员的滑稽表演逗得哈哈大笑。
一名内侍在众人的笑声中,匆匆登上楼台。
内侍悄悄塞给奚贤一件玉器,然后附在他的耳边耳语了一阵。
奚贤走近晋灵公,俯身小声禀告道:“主公,有郑国使者求见。”
晋灵公不耐烦地挥挥手,奚贤急忙后退到一边。
舞台上,商纣王正和周武王在牧野展开生死大战。
商纣王战败以后,逃到鹿台*而死,妲己也被周武王擒获之后斩首示众。
表演结束后,十几名滑稽演员站成一排,夸张地向观众鞠躬致谢。
晋灵公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回头问奚贤:“奚贤,你刚才跟寡人说什么?”
奚贤急忙上前,小声说道:“主公,有郑国使者求见。”
“郑国使者?”
“是,他们带来了两箱玉器,六车金帛和二十名美女,正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寡人正愁没钱雕饰宫城外墙呢,快将他们请到主殿……”
※ ※ ※ ※ ※ ※ ※ ※ ※ ※
后宫。
主殿大厅内,郑国使者献过书信、金帛和美女后,向晋灵公再拜告辞。
晋灵公起身回礼,对告辞的郑国使者说:“郑使放心,寡人这就派人日夜兼程,通知赵盾撤军……”
郑国使者一脸喜悦地躬身退出主殿大厅,转身出门时,险些与匆匆进门的贾佗迎面相撞。
贾佗伸手拦住郑国使者:“郑使且慢,待贾某见过主公后再走不迟!”
郑国使者停下脚步,惊愕地注视着贾佗迈进主殿的背影。
贾佗再拜于晋灵公身前,强压着怒火恳请道:“主公,千万不能答应郑使的请求!郑国惯于出尔反尔,每次都借如簧巧舌朝秦暮楚,主公一旦撤军,要不了三天,它又会倒向楚人的怀抱。”
晋灵公一脸无奈地叹口气:“贾爱卿,你来得太迟了,寡人已经答应了郑使的请求。”
“郑使已经被微臣留在了门外,主公只要将收下的财帛退还给他即可。”
“覆水难收。寡人身为堂堂一国之君,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
“可主公也答应过正卿不再这样做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寡人在爱卿面前郑重起誓,如果有违今日誓言,就让寡人日后不得好死!”
“主公,已经没有下一次了,这已经是您第三次这样做了。如果主公执意而为,大晋的霸业很可能会毁在您的手上!”
晋灵公突然生气地责问道:“贾爱卿,是你是国君,还是寡人是国君?寡人已经将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你还要怎样?”
贾佗将身体俯伏于地,诚惶诚恐地说:“微臣知道这样做有干天威,但为了大晋的基业,微臣只有冒死进谏!”
“大晋是寡人的大晋,又不是你贾佗的大晋!寡人的事不用爱卿操心,爱卿还是回家休养去吧!”
晋灵公说完,拂袖而起,转身消失在屏风后面。
贾佗伏拜于地,久久地一动不动。
奚贤上前扶起贾佗:“太师,事已至此,还是多多自己保重吧……”
贾佗站起身,怔怔地愣了一会,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
贾佗迈过门槛,在步下台阶时,突然一个踉跄,身体像陀螺一样“骨碌碌”滚了下去。 。 想看书来
弑君记(8)
贾佗气怒攻心,回到家便病倒了。
第二天凌晨,卿大夫们无朝可上,只得各自打道回府。士会、赵婴、公孙杵臼得知太师病了,便相约午后一道去探视。
赵婴担心太师的身体,便请了与赵家过从甚密的草泽医生程婴随同前往。
到了贾家,见到卧病在床的贾佗,几个人难过得直想落泪,仅仅一天不见,贾佗已经瘦得脱了形,整个人看上去俨然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士会握住贾佗的手,伤心地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世上有许多事,都不是人力所可改变的,太师也不用过于操劳了。”
贾佗望着士会,委屈地说:“贾某历经文公、襄公、主公三世,始终兢兢业业,克尽职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一腔热血换来的,竟是这样一种结果……”
赵婴安慰道:“太师也不用太伤心了,还是安心将养身体要紧,朝廷的事就暂时放在一边,等正卿回来再处置吧。”
“主公这样恣意胡为,我怎么能安心得了?正卿出征之前,一再嘱托贾某要辅佐好主公,没想到贾某辅来辅去,竟然辅出这样一种局面!他日正卿回来,你叫贾某如何向他交代?”贾佗说着说着,眼泪便顺着眼角悄悄地淌下来。
公孙杵臼快人快语道:“主公不肯上朝,责任又不在太师,有什么不好交代的?照下官看来,主公不让太师管事,太师倒可以乐得逍遥,趁机在家多休息几天!”
贾佗苦笑道:“凭空受这么一番窝囊气,哪里能乐得起来?”
士会劝解道:“公孙大夫虽然心直口快,胸无城府,但其乐观天性倒是太师所缺少的。太师吃亏就吃亏在凡事太执著,有时候退一步,事情说不定又会是一番样子。”
“常言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太师就是这种性格的人,你让他改,恐怕也比较困难。为今之计,只有眼不见,心不烦,安心在家休养为上。”赵婴说完,将程婴引到贾佗身边,说道,“太师,这是京城有名的神医程大夫,我请他来给您把把脉。”
贾佗摇摇头:“已经请医生看过了,我得的是心病,心病终须心药除,吃药是没有用的。”
“服药调理,终归是需要的,太师就让程大夫看看吧。”
贾佗有气无力地说:“那就有劳程大夫了。”
程婴给贾佗把了会脉,看过前面医生诊断的药方后,说道:“太师脉象虚弱沉滞,肝火内积,气怒淤滞于心肺而无以散发,故有今日之症。主治应以清火散气为主。药方中已经有了平肝解热之药,小人再给您开剂宁神养肝的药方。只要按时服药,注意调养,要不了多久就会康复的。此症紧要之处,在于绝忧思,去气怒,一旦忧思过甚,气怒交集,千剂良药也没用的。按照中医脉理,喜伤心,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悲伤心胞,恐伤肾,惊伤胆。伤心则气散,伤肝则气出,伤肺则气聚,伤脾则气结,伤心胞则气急,伤肾则气怯,伤胆则气乱。七诊虽各有不同,但归根都在一个‘气’字。太师所谓的心药终须心药除,道理也就在这里。”
士会跟着劝慰道:“有了程大夫一番诊治,太师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安心服药和安心休养,至于朝廷政事,太师就暂且随它去吧。”
贾佗点点头,无奈地说:“贾某就是想不随它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昨天归来,贾某情急之中,拟写了一封给正卿的书信,贾某想请赵大夫辛苦一趟,赶往郑国前线,面交给正卿,不知赵大夫可愿屈驾前往?”
“太师为国是操劳如此,下官敢不从命?待下官回去略事收拾,即便起程。”
“那就有劳赵大夫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弑君记(9)
公元前607年阴历3月10日,晋、宋、齐、卫、陈、蔡、许七国军队,按照约定时间,齐集郑国制邑郊外,准备对背叛晋国、投靠楚人的可耻叛徒——郑国,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惩逆大战。
当天下午,宋、齐、卫、陈、蔡、许六国行军主将华元、高固、孔达、孔宁、蔡文侯、许昭公,分别被赵盾派遣的信使请到晋军主将帐营,共同商讨进攻郑国的作战方略。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商讨,七国行军主将基本达成共识,决定以整体打围的方式,先攻郑国地势最为险要的制邑,然后再长驱直入,剑指郑国都城新郑。
根据商讨的内容,赵盾最后总结道:“最后我再把作战方案重复一遍,宋、齐、卫、晋四国,分别从制邑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攻城,攻城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十二座城门上,陈、蔡、许三国负责拦截对方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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