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奥兰比亚无言以对了,一抬眼,便见一双黑亮的瞳孔里投射了他的身影,堕天使毫不回避地看着他,不再是怨恨,而是……依恋?
奥兰比亚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内容,只是曾经一无所有过,即使如今有人双手奉上,他也没勇气使用那个词。良久,他微微别开脸:“他不会再来了。”
堕天使愣了愣,不待细细回味,金发天使已展开羽翼飞向远处突然出现的暗黄色光点。
当他们距离光点大约一千米,从中辐散的光晕将他们笼罩起来,令他们不得不用手抵挡以减轻眼睛的压力,同时更加用力地舞动翅膀。如此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周围终于有了其他颜色,却是那栋他们方才待过的洋房。
绕了半天,他们又回来了?
不过才走几步他们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它显然比现实中的房子干净多了,而且他们没法触碰这里的一切。
他们确实进入了灵魂的记忆中,就人物的状态来看应该是几个月前。婴儿尚未出生,一身粉色裙装的女子(照片中的那位)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支撑着脸颊,淡淡的笑意将她明媚清丽的脸蛋修饰得格外柔美,实在无法想象再过几个月会有如此遭遇。
厨房里走来一名男子,眼含笑意,将一碗汤放在茶几上。阳光穿过透明的落地窗,洒下一道道轻柔的光束,将两人的黑发闪烁出细碎的光泽。庭院里,数只黑鸫聚集在一起,啄食着散落在地上的果实。海棠树的落英在和风中漂浮,花瓣滑进两扇窗的缝隙中,留下一缕芳香。
就连两名看客都不忍打扰如此美好而温馨的一幕。
然而,当温柔成了自饮的鸠酒,清醒时它早已流遍四肢百骸。
黑鸫用它尖锐嘴啄碎了窗,连同画面一同破碎。
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中的地下室。
天使之光骤然亮起,漆黑的环境顿时亮如白昼,两具尸体经由天光的洗礼已不见触目惊心的啃噬痕迹,清晰可辨的容貌让人不由心一沉。
既然男子的灵魂犹在,那女子的灵魂又在哪里呢?奥兰比亚陷入沉思,莫非二楼那种似在非在的感觉就是?
沙卡利曼耶尔看了他几秒钟,直接朝上丢去一团黑火,脆弱的木质地板顷刻间烧出一个窟窿,然后拉着苦思冥想的天使往上飞。
他们刚降落,翅膀都没来得及收回,便听见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堕天使挑高了好看的眉毛,揶揄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显然,它诡异地在灭亡后爆发了。”
奥兰比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迳自上楼,沙卡利曼耶尔习惯性尾随。
婴儿房内正上演着惊魂的一幕。
一灵魂掐着人脖子,漆黑的手掌在女人的皮肤上烙下深深的痕迹,耷拉的四肢表明此人已生活不能自理。
在极度情绪化下还保持着灵魂的状态,所爆发的力量又严重超标,真是可看性极强的一幕。沙卡利曼耶尔用余光喵了眼奥兰比亚,果然后者的脸上也是惊讶多过急切。
金发的天使长后退一步,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奇怪的图案,一小股水流顺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涌动,缠绕住灵魂的双臂,使它不能动弹。女人因失去支撑无力地滑倒在地,晕了过去。
灵魂试图挣脱桎梏,奈何无能为力,遂愤怒道:“你已经知道是她毁了我的一切,凭什么阻止我杀她!”
“没有谁可以为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寻找理由,她若是你,我还是这句话。”
“可笑,她剥夺我们生存权利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再说这些不觉得虚伪吗?”
“之前是刑事案件,现在是灵异事件。她自有法律制裁,而你们则应当受到自然准则的制约。”
“呵呵……”灵魂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难道天使都跟你一样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它把“天使”两个字咬得极重,里面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沙卡利曼耶尔嗤笑一声:“这你倒猜对了,他以前的确兼职传道授业。”
奥兰比亚瞪了堕天使一眼,旋即将才收起不久的力量再次释放,那种强大而圣神的光芒令灵魂不禁颤抖起来。沾染着灿烂水光的两扇白色羽翼缓缓张开,有力地挥舞着,刮起的风让他的金发也随之漂浮。四面围墙消失不见,本就不小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更大了。
沙卡利曼耶尔注视着光芒的中心,好看的黑眼睛里是那片光华沼沚中天使长优雅的动作。
但,出于好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光灵魂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女人则好运地受到天使之光的福祉,身上的伤飞快地恢复着。
奥兰比亚看了眼自己摊开的手掌,握了握拳道:“也许吧,就当是回味下从前充满力量的感觉。”他顿了顿,“下次是什么时候,还是个未知数。”
沙卡利曼耶尔猛地看向金发的天使,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主神打算打开天界之门,时间定在星辰之战结束后的一百个天界年整,也就是明天。”奥兰比亚走向灵魂,白皙的掌心贴在它头顶,天光自上而下洗涤着受污染的灵魂。“我会在那天请求主神归还羽毛。”
女人脚边的棕熊布偶的缝合线突然断开,比之前更明显的气息萦绕其上,似乎受到天光的指引,一缕透明得几乎要看不见的女性灵魂若隐若现。
它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反而有种摆脱囚系的解脱。两个灵魂彼此对视,一个惊喜,一个悲伤,那段深埋灵魂的思念就如同一场沉浮,过眼云烟。
奥兰比亚放开男子的灵魂,任它蹒跚地走向女子的灵魂,毫不意外地在两者接触的刹那一同走向毁灭。
婴儿的哭声从隔壁传来,瘫坐在地上的少妇动了动,艰难地抬起眼皮,一点也不为自己看到超出唯物论范畴的天使而惊讶。她用平静的口吻道:“你竟然是天使,那么你是来拯救我的吗?”
“人类从不缺拯救,只看你敢不敢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抬头,愣愣地看向奥兰比亚:“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这是你在做这些之前就该考虑到的问题。”天使的声音冷静地近乎无情。
“我只是不想孩子没有父亲!”
“但你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让他再次失去母亲。”
她突然放声痛哭起来,脱力的四肢瘫软着,看上去非常滑稽。
“求求你不要报警!”
“我不会报警。”
她一愣,天使的声音再次响起:“房子周围的结印已经解除,警察很快就会查到这里。”
“你根本不是天使!天使不都该慈悲为怀、抱有一颗怜悯之心的吗?!”
“天使的怜悯给予良善之辈,于奸佞之徒只会严惩。”
奥兰比亚不再多言,看了眼脸色依然很难看的堕天使,道:“走吧。”说着便收起力量,房间顿时恢复了原样,残破的摆设凌乱地扔在一边,好像经历了一场洗劫。
禁锢过灵魂的布偶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缝合线断成几截,脑袋里的棉花散得到处都是。
他顺手关上房门,少妇歇斯底里的吼声从里面传出,期间还有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他无奈地叹口气,光看开头的确很难猜出结尾。
走在前面的堕天使绷着脸走向轿车,阳光落在他乌黑的长发上,少了平日的锋芒,多了一丝意想不到的柔和。
车子发出一声鸣响,沙卡利曼耶尔熟练地绕道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身边靠近的金发天使让他心情更加烦躁。
奥兰比亚看了下手表,嘴角上挑:“附近新开了家店,吃吃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等你回来
这家店开业没多久,总店为了回馈新老客户推出了除酒水外一律半价的活动,为期六天。
奥兰比亚很走运地赶上了末班车,并领着预约号带着堕天使在一众食客的注目礼下走进一间可容纳六人的包间。
甫一入座,沙卡利曼耶尔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归还羽毛是什么意思?”
奥兰比亚悠闲地拉出椅子,用事不关己的口吻道:“字面意思。”
堕天使还想说什么,服务员敲门进来送菜单,红着脸看了下面带微笑的金发男子,在触及到两道冰冷的视线后,慌张地打了声招呼退了出去。
奥兰比亚看了眼被带上的门,再看看眼前跟罩了层寒霜似的冷酷脸庞,无声地翻开菜单,才看一眼他就后悔了。
沙卡利曼耶尔注意到他僵硬的动作,只看菜单上的照片便猜出了缘由,烦闷的心情顿时好了些许。他用手背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发天使时而蹙眉,时而撇嘴,一本菜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挑出五道菜。
由于人多,等菜全部上齐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最先上来的冷菜盘子也已撤下。
之后的四道菜奥兰比亚很少动筷,倒是喝了不少饮料,还老是往嘴里吸气,却又极力保持一本正经的模样,沙卡利曼耶尔一边忍着笑意,一边主动扫除菜里的辣椒。
“噗!”
最终,沙卡利曼耶尔没能忍住,一声轻笑自然而然地从嘴里流出,他也不用手遮挡,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肩膀也一并颤抖起来。
“笑够了没有?”
奥兰比亚瞪了他一眼,抓起一边的水杯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尔后又不断吸气。
堕天使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挑了挑眉:“没见过你这样的,吃不了辣还专门来川菜馆。”
奥兰比亚一噎,竟无言以对。
许久,嘴里的辣味是淡了些,但嘴唇还是又辣又麻,看着四道菜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奥兰比亚一口一口地喝着柠檬水,状似活跃的气氛又有些浮躁,惟有空调制冷发出的细微响声。
沙卡利曼耶尔擦了下嘴道:“一定要回去吗?”
奥兰比亚歪了歪头,浅金色的长发在灯光的打磨下更加耀眼。
“有什么问题吗?”
沙卡利曼耶尔咬了下嘴唇,斟酌着把话说了出来:“归还羽毛后你就会再次进入轮回吧。”那具人类的躯体早就因无法承受神之力凝聚而崩溃消失。
奥兰比亚点点头:“基本上是这样。”
“不觉得可惜吗?如果仅仅靠复灵你可能、可能——”
“可能永远恢复不到全盛状态。”奥兰比亚轻描淡写地接下对方的话,“其实能不能恢复也是个问题。”
沙卡利曼耶尔的手放在腿上,手心里全是汗,他不知道奥兰比亚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就如他当初在加百列耗尽生命的束缚下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不至于动摇心神,而那时他的目的竟是毁去加百列的力量之源。
很多时候,当回过头来想想曾经所为,会觉得可笑得连自己都不敢想。
他曾执着于频临死亡的沙拉曼德,曾一味要求他的双生天使理解他的想法,甚至站在他的立场去思考他们存在的意义。
他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以恨为精神依靠,把失去爱人失去力量的罪名强加于唯一爱他的人;他不停地思考折磨加百列的方式,却刻意忽略被自己隐藏的真实内心。
此刻,即使他不停地翻弄回忆,也寻不回那时的自己。
只因为垂手可得,所以置之不顾。
实在是愚蠢至极的想法!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奥兰比亚的声音将沙卡利曼耶尔从自责中拉回来,亮晶晶的蓝色眼睛朝对方眨了眨,嘴唇因为辣椒的关系有些红肿。
沙卡利曼耶尔突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因为得不到回应,奥兰比亚又问了一遍,这次得到的是堕天使忙不送迭的点头。
奥兰比亚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脆。他放下杯子,认真道:“我想请你找出那位将灵魂封印在布偶里的人,并监视他。”
沙卡利曼耶尔蹙眉,不满道:“你叫我监视一个人类?”
奥兰比亚抿了抿唇:“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你可以——”
“我答应。”
“咦?”
“其实你知道现在的我不可能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
“这也是你第一次对我提要求。”沙卡利曼耶尔摩挲着调羹柄,视线飘向窗外的街道。“我只希望不会是最后一次。”
奥兰比亚沉默地看着他,结果一不留神夹了个辣椒放嘴里,被辣得够呛。
沙卡利曼耶尔好笑地给他倒了杯水,眼角的揶揄表明他毫不怀疑奥兰比亚带他来这里不单单为了吃饭。
“别西卜嗜辣如命,导致地狱过半的食物都是辣的,至于人界的辣……”堕天使故意拉长尾音,“只是颜色深了点。”
沙卡利曼耶尔看着咳得眼泪溢出来的金发天使,犹豫了下,俯身用舌尖轻轻地为其舔去眼角的泪水,渐渐地变成炽热的吻。
室内的温度呈直线上升趋势,堕天使的吻从眼睛下滑到鼻尖,然后停留在湿润的双唇上。奥兰比亚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对方的肩膀,却冷不丁一个发力,将沙卡利曼耶尔推向墙边,而他则顺势起身按住他,继续方才的吻。
一连串的动作让奥兰比亚掌握了主动权。金发与黑发在冷风中轻盈地起伏,仿佛交织了一首跨越世纪的舞曲。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如同两盆冷水自头顶浇灌而下,刚抬头的欲望分分钟扼杀在摇篮里。奥兰比亚放开面色不善的堕天使——其实他的心情也不怎么样,理了理衣服,佯装没事地走去开门。
尽管里面什么都没发生,但那种脸红心跳的尴尬气氛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退的,尤其当屋内的两名青年都是一副气色好到不太正常的时候。年轻的服务员很快就悲哀地发现,她说不定坏了人家的好事。
她咽了咽口水,利索地递给奥兰比亚一盘水果,语速飞快地说:“这是本店附赠的水果,你们慢用。”然后转头就走,但马上又折回,支支吾吾道,“那个,本店毕竟是饭店……”她说不下去了,对上奥兰比亚的蓝眼睛,深吸一口气,意有所指道,“你懂的。”认真的模样令闻着额头布满黑线。
服务员总算走了,奥兰比亚端着水果朝沙卡利曼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