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咳出来了的动静给镇住了。
我身边两位美人,手上还举着筷子,两张惨白的脸上分明刻着“我不认识她”“她是来拼桌的”“你知道她是谁吗”这样残忍而凉薄的句子……
我有多可怜啊!我吃个东西都要被呛到,而且那还不是什么龙肝凤胆,那就是一片大白菜啊!还是在红汤里吸饱了油的大白菜!
而且,被呛到已经很摧心裂肺痛不欲生了,我还得承受她们两个嫌弃的目光。蜻蜓嫌弃我也就算了,至少这是她家的店她怕丢人,你言琳,言琳,你凭什么也装着不认识我啊!
终于,还是蜻蜓体现了人性化的一面。她站起身来,小手轻拍我的背:“告诉你了,只喝点儿酸梅汤就行了,还吃,还吃!再胖下去你就当着大家的面再把婚纱撑爆了吧。”
我满眼是泪,一半是被呛的一半儿是心酸——我从小到大也就撑破了一件小礼服,干嘛说得我是衣服毁灭者一样啊。
“不哭了,乖,”蜻蜓的声音益发柔和:“再哭别人以为我们欺负你呢,我身为堂堂老板娘来与客人同乐一下容易么你非得把我脸都丢光。哎呀以后要是有人问服务员你们老板娘都交了什么朋友我可怎么办呢……”
“你,咳咳,你,咳,去死!”我在朦胧泪光里狠狠瞪着了她的巴掌小脸。
也许是我盯得太专注了,连身后一个不速之客正在悄悄接近都不知道。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呢?”
听到这把娇媚的女声,我顿时不咳了。火烧火燎的肺和心一起,沉入冰冷海底。
这么阴魂不散的,除了今儿早上跑去和我宣战的苏珥同学,还能有哪位啊。
“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虽然,我很想说这句话,但是有黑曼巴蛇言琳在,我干嘛还要抢她风头呢?于是,这句话是言琳说的。
再说,言琳最护短了。蜻蜓还会为了大家好看打个圆场,言琳却每每要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把苏珥这种欺软怕硬的女人丢给她料理再好不过了。
“怎么,这火锅店不是公共场合,我不能来?”
“啊,万分欢迎。”言琳笑得甜:“不过,您来这儿是吃火锅的吗?如果不是,麻烦出去吧。”
“……老板还没有赶人呢。”苏珥把包包的带子往上一拉,小手叉腰,一副作起来了的样子。
“……”言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无奈——也许不熟悉她的人以为她是无言了,但熟悉她的人却都明白,这女人……是要发飙了。
苏珥就属于不熟悉她的人,在看到她这副状态后居然还敢原地站着不动,换了我早就逃出三条街了。
“苏珥同学,我告诉你个道理啊。火锅店呢,是公共场所没错,但是只有吃火锅的人才会来;正如公共厕所呢也是公共场所,但你会去公共厕所买汉堡吃吗?应该不会吧?”
除了言琳还有谁会在火锅店里谈厕所经啊,我默默喝了口酸梅汁,望着像被泼了盐酸一样的苏珥的脸。
“于是,如果你是来吃火锅的,请去那边,和别的客人一样等位,不要企图借着你认识老板娘的方便就想吃郑娆之吃剩下的;如果你不是来吃火锅而是来找人挑衅的,那麻烦你转身出去吧。想要找人干仗的话,把你的裙子脱掉站在街边,如果没有警察或者城管赶来把你带走,今晚你将重温在美国的旧梦,拥有火花四溅的一夜!”
“你……你的嘴能不能别那么脏?”苏珥脸色刷白,像是那片呛到我的白菜被丢进红汤锅之前的模样。
“对不起,我这人就这样,和脏人,说脏话。”言琳翻了个白眼:“你这种人,别人把你当心肝儿,你把人家当破铜烂铁,怎么地,还不许另一些别人把你也当狗尿苔蘑菇啊?还真告诉你了,你别看不起郑娆之,至少她清白,你呢?别逼着我去帮你宣传你的艳史,白天问易玄要钻戒晚上陪老头滚床单的往事,要不要天下皆知?臭事干多了自己会遭报应的!妞,你要还打算怎么跟易玄门口呼风唤雨,想都别想,赶紧随便找个什么地儿嫁了吧,再过几年说不定白给都没人要。”
说完这么长一串话,言琳优雅地扭过了头,动作像一只天鹅,似乎刚才如护雏母鸡般战斗的不是她……她拿起了筷子,从碟子里夹起了一条鸭肠:“你看我,净顾着和你讲话了,鸭肠都放凉了,真是因小失大拎不清……”
她有什么病
然而,在言琳悠然自得地夹起那条鸭肠,正要吃的时候,苏珥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我还来不及喊,她就端起了隔壁桌上正在沸腾的火锅,居然也不嫌金属的锅边烫,就那样直直地向我和言琳泼了过来。
言琳虽然女王,却也不是传说中能够迅速变出一个结界的灵力者,在面对扑面而来的底料瀑布时,她也只能惊慌失措地闪躲。
而我离那锅汤更远些,所以,即使我更迟钝,躲都没躲,那锅汤也基本都被言琳给挡掉了。
但是,言琳确实被烫得不轻。虽然她躲了一下,汤没有泼在脸上,但从胸口往下,还是被油腻滚烫的汤泼了个透。
说实话,我那是第一次听见言琳惨叫的声音,我彻底被吓傻了。蜻蜓店里的几个小弟迅速上来把苏珥按住,然后打电话报警;蜻蜓自己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我,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自从惨叫了一声之后就一直紧咬牙关的言琳。
我的思维仍然跟不上时代,跟不上时间,我想不通刚刚还好好的苏珥为什么非要用汤锅去泼言琳,更想不通她明明知道言琳在这里还非要来自讨羞辱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
然而,三分钟之后,当我看到同时进门的易玄和冯毅时,我心里像是黑暗的海面突然被一道闪电照亮般——有些事情,浮出了一点儿头绪。
易玄的表情很震惊,他来之前肯定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是来干什么的呢?首先,他不可能是来吃火锅的,他最不喜欢吃火锅,那么他是来看什么人,还是做什么事?
如果他是和苏珥约会,那么何必来得这么迟?苏珥又怎么会邀请她要竭力挽回的人去吃那个人最讨厌的食物?
排除了这些可能性,那么结论只有一个:苏珥知道言琳会出口不逊,所以故意想让易玄看到她的委屈和可怜,然而她没有料到言琳的出口不逊能把她气到失控。于是易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面无人色的我,疼得快要昏过去的言琳,被一群人围住的苏珥以及跑到冯毅面前讲述事情经过的蜻蜓。
“怎么了?”易玄走到我身边,淡淡扫了“盈盈欲泣”的苏珥一眼,然后目光就钉在了言琳那紧皱的眉头上:“言琳怎么了?”
“被苏珥拿火锅泼的。”我恨恨地说,看着依然时刻准备哭的苏珥,我真恨不得能扑上去给她两耳光。
易玄似乎很诧异:“苏珥?”
苏珥带着哭腔喊出来:“我不是故意的!”
“火锅难道自己长了脚,从别人桌上跑到了言琳身上?”我指着那群吃得正欢却被苏珥抢走了锅子的苦主:“你别说你情不自禁!你问问他们,难道是他们把锅塞给你让你泼的吗?”
“是她骂我的!”苏珥的眼泪滚滚而下,美女哭鼻子就是漂亮,但是我却非常想像她刚刚所做的一样,选一锅最沸腾的汤浇她个醍醐灌顶。
易玄右边的眉毛皱了皱,他从前就有点儿喜怒不形于色的倾向,现在这倾向益发严重了。
此时冯毅已经听完了蜻蜓的讲述,和蜻蜓一起走了过来。他俯身看看言琳被烫伤的地方,又问言琳要不要紧,言琳咬着嘴唇摇摇头。
冯毅抬起头,我才发现他的脸色青得可怕。这个一直羞涩腼腆的小医生,现在冷着一张脸朝仍在对易玄发动眼泪攻击的苏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和她道歉。”
“她先骂我的!凭什么我要……”苏珥仰起头,望着冯毅那益发“恶狠狠”的神情,根本没有半点儿自觉性。
于是,在我咬牙切齿,易玄神色阴沉,蜻蜓忙着组织小弟小妹疏散客人的时候,一声响亮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大厅。
苏珥捂着脸,刚刚的委屈统统被不可置信的神色取代:“你打我?”
“我不打女人,但是,你这样臭不要脸的,不是人。”冯毅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救护车的响声。
在冲进来的医护人员把言琳扶走时,冯毅也跟着去了,我要跟他们一起,他却用“你去了碍事”为名把我拦住了。
可是,看起来已经镇定了的冯毅,却在临出门时回过头,狠狠对哭得梨花带雨的苏珥丢下一句话:“我告诉你,我十几岁在街上当混混的时候认识的弟兄,现在已经是这地方的老大了,你他妈最好从言琳生活里彻底消失,如果你还敢找她耍泼,老子让你买得起逃去美国的机票也留不下腿上飞机!”
今天实在太震撼了。我听完冯毅斗狠的这话,几乎傻了。我怎么都觉得他应该打小就是好孩子,天天背着书包,笔记本和雨后天空一样干净整齐的那种人,可是……他还当过混混?
唔,当混混还分不清伪娘和真女人的,他应该压力也挺大。想到这里,我甚至想笑一下。
可是,苏珥尖锐的哭声把我从恶趣味中拽回了现实——这里是千锅传奇,蜻蜓家开的火锅店,刚刚苏珥就在这里把一锅沸腾的汤料泼向了言琳,而这个女人现在还在哭泣,搞得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一样。
“你有完没完了?”易玄斜靠在我坐的凳子上,皱着眉头看苏珥哭,看了好久,才甩出这么一句。
他的口气和他的眼神一样不带任何感□彩。
虽然,他这样的态度让我心里很爽,但是苏珥听着想必如遭雷击:“易玄,你说什么?”
“你完了没?”易玄轻轻叹了口气:“完了你可以走了,别在这儿挡人家吃饭做生意行吗?”
“我……”苏珥明显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你在赶我走?”
“那你要留在这儿等冯毅回来再给你两耳光也行。”易玄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搭理苏珥,从休闲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钱包,走向那被苏珥毁了晚餐的一群人,掏出五百块放在他们桌上:“对不起,我前女友性格不好,这算是一点赔偿……”
那桌人拿了钱,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还不罢休,想必苏珥泼掉的火锅里有他喜欢吃的东西:“小伙子,找女人要找个像样的,这种泼妇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要!”
易玄笑了笑,不回答,转头对苏珥勾起一边嘴角:“起来吧,还要我拉你?”
刚刚苏珥哭得“软”了,竟从她坐着的椅子上滑到了地上,现在易玄叫她起来,她却并不动弹,只是捂着嘴,泪光盈盈地望着易玄。似乎真的在等他“拉”。
“那你就在这儿蹲着吧。”易玄皱着眉头,可我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多厌恶的表情。是他太会藏了,还是……
“这是我最后一次收拾你捅出的娄子,苏珥。”易玄见她还不起来,口气里带了几分严厉:“你别指望谁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我以前对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该清楚,可是你对我呢?我不想靠忍气吞声过一辈子了,我和郑娆之挺好的,你别来打扰我们行吗?”
苏珥的手从嘴边滑下,脸色苍白:“易玄,我有心脏病,你别气我!”
“接着撒谎。”易玄不动声色,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走吧……娆之,你别理那个泼妇。”
“啊?”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痛快得要命,但易玄突然拉我的手,还是让我神经错乱了——半秒钟。
“我说别理那个女人。”易玄剜了脸色苍白的苏珥一眼:“咱们去医院看看言琳,你病的时候她也一直陪护的。”
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反正苏珥这边还有伟大的老板娘蜻蜓和她手下的弟弟妹妹们收拾,我在这儿除了挡住手机信号之外也做不了别的,就顺利地被他拖走了。
可当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蜻蜓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易玄都走了,你还装无辜给谁看?”
易玄顿了顿,没有回头,他肯定也听到了这句话,可他只是露出了一个苦笑。
然而,当他再迈步的时候,蜻蜓的声音就变成了恐慌:“苏珥?苏珥你没事吧?”
我吓了一大跳,转过头去,只见苏珥真的倒在了地上,旁边迅速围了一圈人,蜻蜓说话都带着哭腔:“看什么啊,打110,啊不,120啊!”
我都听到了,易玄没有理由听不到,可他没有停步,反而拽着我加快步伐到了马路边上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拦车:“喂?冯毅,你们在哪儿?好,我们现在过去……”
等搭上了出租车,那车门一关的瞬间,我觉得骨头都冷了一下。
易玄青着张脸,虽然和师傅说“烧伤医院”的口气已经够温柔的了,可那师傅却也嘴角抽搐了一下才开动了车子。
师傅估计也不会主动和满面冰霜的乘客说话,易玄更不会主动开口。我又是担心言琳,又是担心苏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怎么办,心里像塞进了一只猫。
等到了医院门口,易玄掏了钱二话不说就拖着我朝里头走去,我怯生生拽了拽他:“喂,易玄,你说苏珥不会有事吧?”
“……和我没关系。”他明显地停滞了一下,然后回答,可我怎么听都有点儿嘴硬的意思在……
但是,再进紧急处置室走廊之前,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看住了我的眼睛,像是要说什么。
我傻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看他那张俊脸往我眼前一伸,我的神经就像接错了的保险丝,哧啦一声,断了。
我算什么人
“干……干嘛?”我的声音,无限尴尬。
“刚刚……我们出来的时候,苏珥是怎么了?”
我抿紧了嘴唇。
之前我还在幻想他真的能放下苏珥,可是,现在……我还是不要自欺欺人好了。
“你要是关心,为什么在那儿时不回去看?”
“……我要是回去了她以后就会经常用这种办法折腾我……们。”
他把“们”字念得格外重,听在我耳朵里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们,他和谁?我?
我算什么?他本来喜欢的就是苏珥,我的出现,说不定只是个笑话。如果他现在的女朋友不是我,说不定苏珥也不会这么纠缠。
“只有你,没有‘们’。”我竭力绷着,不想哭出来:“你是你,我是我,她喜欢你讨厌我,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玄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