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人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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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人文历史-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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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9年,沈从文被下放到咸宁的“五七干校”。张兆和已去了几月了。临走前,二姐张允和来看他,抄家退回的资料乱堆到无处下脚。告别时沈从文叫住了她,“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封皱头皱脑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对我说:‘这是三姐(即兆和)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允和说我能看看吗,“他把信放在胸前温一下并没有给我又把信塞在口袋里……我正望着他好笑,忽然沈二哥说:‘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说着就吸溜吸溜哭起来……”
  研究停滞,部分“服饰研究”的大样被贴在大字报上展览,两麻袋的书稿清样险些被送到造纸厂化浆。日后成为丝织物专家的陈娟娟,回忆老师沈从文,“‘文革’中他下乡看鸭子,无书可看,就利用手中一本《人民中国》,在空白处写满字寄给我们,内容大多是文物方面的考证,‘什么材料没有,我就这样做学问’。”“文革”中她和同学吃了苦头,不想干这行了,“沈先生知道了叫我们去,他躺在床上,精神不好,似乎要哭的样子。他说,‘眼光看远一点,这些事你们不做谁做?’”
  1972年沈从文致信周恩来,得以回京工作。他旋即开展研究工作,家中住房被占,唯余一个小房间,夫妻俩只得分开住。沈从文一个人工作起来不管不顾,常忘了吃饭、洗漱、睡觉,还不断接待天南地北的来访者,为工艺生产提些“古为今用”的建议……两位老人起了摩擦,他写万言长信向妻子解释,劝她不要为“小处”生气,抓紧时间工作,“比三月不理发重要得多!”
  张新颖说,沈从文总有时不我待的感觉。“好急人!”在各时期的书信中,他只要谈及文物往往会如此表达内心焦虑。巴金后来回忆,沈从文几次写信都劝他:“不要浪费时间!”巴金忘不了妻子萧珊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得到的温暖慰藉。“文革”中他成为重点批判对象,关进牛棚,妻子萧珊病倒,一片萧瑟冷漠中,他们收到了沈从文的来信。萧珊拿着五页信纸反复地看,含着泪说:“还有人记得我们啊!”不到两月后,她便去世了。
  1975年,沈从文结识了学绘画出身的王亚蓉,愿意跟她学习,就想把她调到身边工作,于是向历博推荐。馆方录用后,不料领导却不同意她与沈一起工作,王亚蓉不愿让老人寒心,拒绝了。但原单位已停薪留职,有半年时间沈从文每月个人拿钱资助她20元,解决生活问题。后沈托请王 帮她调入社科院考古所。“二王”每天下班后准点到达沈从文的小屋,绘制整理服饰研究资料,仿佛从事第二职业。
  20世纪90年代,王亚蓉复制的荆州战国出土的丝织品开展,哈佛著名的人类学家张光直来参观,赞叹了不起,说她用的是源自美国的“实验考古学”方法。王亚蓉回答,我不知道这个叫什么方法,我只知道沈先生让我这么做的。

  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
  20世纪60年代以降,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大力推介,聂华苓、金介甫相继为其作传,以及一系列相关博士论文的发表,让海外一度掀起了“沈从文热”。
  1980年,傅汉思、张充和夫妇邀请沈从文夫妇来美。在美国的3个半月,他访亲会友,其乐融融,到15所大学做了23场演讲,远超预期。沈从文知道有些听众期待听到他关于过往岁月的“受难证词”,但他却没有迎合,讲文学,更喜讲文物。
  他在圣若望大学演讲时诚恳地说道:“许多朋友为我不写小说而觉得惋惜,事实上并不值得惋惜……社会变动是必然的现象。在中国近30年的剧烈变动情况中,我许多很好很有成就的旧同行老同事,都因为来不及适应这个环境中的新变化成了古人。我现在居然能在这里很快乐地和各位谈谈这些事情,证明我在适应环境上,至少作了一个健康的选择,并不是消极的退隐。”金介甫描述道,“他的语调既表现出中国伟大的传统学者所特有的那种无我的谦逊,又流露出一种欢欢喜喜的精神”,有听众说他活像一尊“弥勒佛”。
  晚年沈从文接受英国电视台采访中说,“我的一生的经验和信心就是,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
  此后不久,年过八旬的沈从文重返故乡凤凰。黄永玉在《这些忧郁的碎屑》中记录了归乡中种种动人的片段。他对表叔说:“三月间杏花开了,下点毛毛雨,白天晚上,远近都是杜鹃叫,哪儿都不想去了……我总想邀一些好朋友远远地来看杏花,听杜鹃叫。有点小题大做……”“懂得的就值得!”沈从文闭着眼睛、躺在竹椅上说。
  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会见黄庐隐女儿时心脏病突发,他握着张兆和的手,留下最后的话:“三姐,我对不起你。”
  沈从文去世后,国内的新闻一时奇异地没有发声。巴金在家里一连几天翻看京沪报纸,直到18日,新华社才发了简单的报道。瑞典的马悦然从台湾记者处得知消息,打电话向中国大使馆求证,文化参赞竟答从未听说此人,让他震惊不已。马悦然后来透露,如果1988年沈从文没有去世,他确信当年学院将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沈从文。
  张新颖希望这本传记“能够思考一个人和他身处的时代、社会可能构成的关系”。沈从文昭显了一种生命形态的可能性,个人的力量虽然渺小,但历经社会风暴的摇撼,“弱小的个人却从历史中站立起来,走到今天和将来”。而“重新发现”沈从文的工作,仍将继续。
  (参考资料:《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人有病天知否》、凌宇著《沈从文传》,金介甫著《沈从文传》等)

安思远 一生痴迷中国艺术

作者:解宏乾 字数:4172

  有“中国古董教父”之称的美国著名收藏家安思远(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8月6日凌晨在纽约去世,享年85岁。之所以被称为“教父”,原因在于他对中国古董的收藏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是很多现当代国内收藏家都无法相比的。安思远一生钟情于中国艺术,收藏门类丰富,涵盖铜像、碑帖、家具、书画等,曾有幸拜访他家的人无不赞叹那里简直是“一座小型的博物馆”。他对中国艺术品的研究也是具有前瞻性的,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即开始有意识地收藏研究明清硬木家具,并于1971年出版了《中国家具——明代与清早期的硬木实例》一书。因为在明式家具收藏研究上的建树,安思远被称为“明朝之王”。
  他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国内外文博和收藏界的人士纷纷表示哀悼和惋惜,原苏富比教育学院中国区首席代表、资深艺术品市场顾问、收藏家梁晓新甚至称:“西方收藏中国艺术的时代也宣告行将结束”。与此同时,关于中国文物回流的话题也再次被人们提起。安思远老人没有妻子儿女,去世后他的众多藏品何去何从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不过,当我们为那些流失海外的中国古董而惋惜的时候,也应该承认如果没有安思远这样倾尽一生对中国古董及艺术品的研究和收藏,更多的艺术精品早已随着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的变迁而灰飞烟灭了。

  “教父”称号名副其实
  收藏家西畴如此描述造访安思远家的情景:“在二十多个房间连通起来的庞大空间里,目之所及,无不是精彩绝伦的东方艺术品。墙上悬挂着的,有明代文徵明的书法条幅、齐白石的《李铁拐炼丹图》、傅抱石气势磅礴的山水、石鲁孤傲的寒梅和苍劲的书法,几案上摆着商周青铜器、唐代的金银器和三彩陶器,中国石雕和古印度石雕依墙而立,多宝阁中的南宋龙泉窑青瓷和明清单色釉官窑瓷器错落有致,几件宋、金时期的瓷枕随意地放在窗台上,踩着清末从宫廷中流传出来的地毯,你可随意选择一件明代红木椅坐下,而书案上十几件古玉,则可随时把玩……置身其中实际上就是徜徉在一个藏品丰厚的东方艺术博物馆,历史的厚重与人类艺术的精华都凝结在这片空间之中。”
  安思远收藏的中国古董所涉及门类之多、时间跨度之大、藏品的珍贵及稀有,即使在全世界能与其比肩的收藏家也着实不多。青铜器、陶器、石雕造像、唐俑宋瓷、写经碑拓、壁画地毯、玉器象牙、明清官窑、名家字画,凡精彩的古代、现代艺术品,无不尽收。
  安思远所藏的古家具、中国书画、碑帖、文房等艺术品均属馆藏级文物。他对中国近现代书画也情有独钟,1993年,纽约苏富比就曾为他收藏的近现代书画举办专场拍卖,其中不乏齐白石、傅抱石、徐悲鸿、张大千、潘天寿等人之作。在碑帖藏品中有《宋拓晋唐小楷》十一种(传“越州石氏本”)、《淳化阁帖》最善本四卷、宋拓《怀仁〈圣教序〉》、宋拓《怀素草书〈千字文〉》、水拓本《瘗鹤铭》、明拓《天发神谶碑》、明拓《礼器碑》、未断本《曹全碑》、旧拓《石鼓文》等。文物出版社1996年曾出版过《安思远藏善本碑帖选》,他一生收藏的碑帖精品多收入其中。
  虽然安思远一直以古董商人、收藏家的身份示人,但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极其深入。在很多中国人还没有注意到明清家具中的艺术价值时,他已被其精美的设计和工艺所震惊,20世纪中期便开始潜心研究且大量购入,即使受到当时西方收藏界同行的嘲笑。1971年,厚积已久的安思远出版了他的著作《中国家具——明代与清早期的硬木实例》。尽管在此之前曾有西方学者出版过关于中国家具的专著,但是安思远的这本著作才真正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大大推动了国内外对于明清家具的认知,让古董家具在中国从实用器上升为艺术品,甚至直接引发了一股收藏热潮。此后,他还相继出版了《夏威夷收藏的中国硬木家具》(1982年)、《风格的实质:晚明与清早期中国家具》(1998年)、《洪氏收藏中国家具》(2005年)。
  而在国内,直到“文革”后,王世襄先生才历尽波折,相继出版了《明式家具珍赏》、《明式家具研究》、《锦灰堆》等著作。两个人,一中一西,一内一外,将明清家具的鉴赏与收藏推向了高峰,以至于带动了中国仿制古旧家具产业的兴盛。同时,中国贵重木材的需求和进口大增,导致越南、缅甸、印度等国木材出口法规的修订。

  与中国艺术结缘
  因其对中国古董收藏的成就,加之“安思远”这个地地道道的中文名,常常有人误以为他是一位华侨。殊不知,安思远出生在一个犹太望族家庭,是美国宪法的首席执笔奥利弗·埃尔斯沃斯的嫡传后裔,他的父亲是一名牙医,母亲是一名歌剧演员。〖TXT小说下载:。。〗
  儿时,他就表现出对艺术的强烈兴趣和犹太人天生的经营头脑。未及高中毕业,安思远便辗转于纽约的旧货店,凭借自己与生俱来的天分选购包括中国艺术品在内的古董,然后转手卖给古玩商店,以此获利。之后他进入纽约富兰克林艺术专业学校学习建筑,因研习画画,常常缺课,曾尝试以卖画为生。
  1948年,年仅19岁的安思远进入到纽约重量级古董商爱丽丝·庞耐开办的古董店工作。这让他迎来了自己人生中重要的转折,也从此与中国艺术结下不解之缘。20世纪初,纽约艺术界对中国艺术知之甚少,而庞耐与其丈夫在纽约开设了第一家经营中国艺术品的画廊——Jan Kleykamp,为美国打开了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大门,曾有人评价,“因为庞耐的出现,美国才能以不到50年的时间,了解到中国艺术品的价值。”在古董店里打工期间,安思远得到庞耐的赏识,学会了鉴别中国古陶瓷、书画、家具等的最实用的方法。庞耐还将安思远引荐给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远东艺术部的馆长艾伦·普里斯特,他是西方研究亚洲艺术的领衔人物之一。
  同年,安思远还参加了王方宇在耶鲁大学开设的汉语学习班。他从王方宇教授那里学习了汉语和中国古代绘画的理论知识,同时也得到了后来广为人知的中文名字——安思远。
  跟随庞耐和王方宇,使安思远不仅了解了更多有关中国传统艺术的知识和为人为商之道,也开拓了他的收藏思路。1950年安思远应征入伍在夏威夷服役,同时他依然不断深入地痴迷于中国艺术品之中,四处造访、学习。退伍以后,安思远利用多年来磨炼出来的眼力,投身艺术品经营。1960年,安思远终于在曼哈顿拥有了一间自己的画廊。凭着过人的判断力和胆识,安思远的生意越做越好,他的客户名单中,不仅有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克利夫兰美术馆等重量级的收藏单位,也有如克利斯蒂安·修曼和约翰·D·洛克菲勒三世这样的大银行家和实业家。
  1981年修曼辞世,安思远大胆地以1200万美元购入了修曼的1600件以印度和东南亚艺术品为主的“泛亚”古代艺术品,其中的半数很快售出。1982年和1990年安思远又委托佳士得和苏富比举办专场拍卖会售出了一部分,而他仅保留了少量最为钟爱的中国及东亚艺术品。此时,安思远已经完全确立了他国际权威的亚洲艺术品鉴赏家和经销商的地位。

  “中国艺术品给了我一切”
  安思远曾说:“中国艺术品给了我一切,我愿为中国做一些事。”20世纪90年代,安思远在香港成立了抢救安徽古民居的基金会,并带头捐款,使得在之后的几年里,多座濒临倒塌的古民居得以修葺;2000年,他发现自己在港澳地区购买的五代王处直墓汉白玉彩绘浮雕武士石板是被盗文物后,主动与中国政府取得联系,并无偿捐赠,这尊石雕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2002年,安思远又将一件西周青铜器“归父敦”送还中国,亦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最为轰动的当属2003年,安思远将所藏的宋拓《淳化阁帖》四卷以450万美元的价格转让给上海博物馆。早在1996年,启功先生听说有三卷宋拓《淳化阁帖》被一位美国人收藏了,便委托时任国家文物局外事处处长王立梅,去美国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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