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就道:“胡说什么,没听见胡公子说自己没想明白小刘姑娘为何抽她吗?”
不知是谁,不怀好意,轻飘飘吐出了一句,“胡公子今儿个再拉开她的裙带,不就明白了。”说话的,是那个被刘盈驳了面子的公卿少爷。
摆明了,是想出刘盈的丑。
小狮子看都不看刘盈,一口饮尽杯中美酒,话语如蝎子的倒钩,不动声色刺了过来,“不用说裙带,便是下衫都解了,也不见她发狂。”
一语既出,所有人面色大变。
看着刘盈那目光,显是有了几分凌迟之意。
师与徒,连下衫都解了,那一分礼法抛到一边,便是背德失礼的事!
听胡公子的意思,不明白“裙带何故生幽怨”,可是刘盈,身为人师,不可能不懂。
刘盈惊愕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胡荼,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一瞬,眼耳口鼻,宛如被狂风巨浪彻底淹了。口鼻中,侵入了说不出的腥气,窒,窒得心痛,窒得似一场覆地翻天的劫。
所有的声色光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疾退去。
浑身所处,似泼天的刀剑。
从脚底一直到背心,淋漓汗,淋漓的寒。
在她眼中,只剩那个神色清冷的少年。
可对方,冰冷淡漠得比路人还遥远。一股尖锐的痛意,袭卷到胸腔、到脑海,痛得她浑身毛孔纷纷炸起,痛得捂住心口,弯下了腰。
一个不查,嘴角中竟溢出了殷红鲜血,以不可抑制的速度,赫然滴在白玉地面。
没人理她,所有人当她蛇蝎,纷纷避退。
有时候,越是公卿少爷,看似清贵无双,可说出的话却越发尖锐尖锐不堪——
“没想到看上去正正经经的,骨子里这般*……”
“……读尽圣贤书,又怎么样?”
“女子*,活该如此!”
刘盈的指甲掐在先前早已掐破的掌心,那样尖锐淋漓的痛,一阵阵如电般袭卷到心尖最柔软的角落。
刘盈,你是个什么东西。
用你的血、你的泪,成就她的笑。
就为顾倩兮一句游戏,他宁愿斩断你一切活路,不给你一点念想。
你痛了吗?
痛了就应该退开,为什么还会不甘?不甘……
第十二章
这顾门宴,分明用泼天的富贵、千万句奉承,织成了顾倩兮眼角眉梢的烂漫春花。
从宴上出来,已经是子夜时分。
刘盈一身狼狈,连眼中最后一丝光彩都已褪去。
——身心损尽,精疲力竭。
诸人退避三舍,隐约的流言入耳,她木得已经失去了反驳的气力。那几个被她驳过面子的官家公子,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顾倩兮温柔地看着自己,只那美目中,偶尔流转的一点冷芒,比言语更伤人。
刘盈抿着唇,低头木木地走。
在诸公子恣意欢笑中,华盖马车终于载着那些鄙夷,辘辘离去。
世界清静下来了。
她停在马车前,眼见小狮子还在和顾家小姐有说有笑,她低头只当不见。
秋风瑟瑟,吹得人身冷心更冷。
她坐在地上,双臂怀着膝,茫然若失地盯着地面。一片落叶飘落,掉在她的肩上。拈起叶,对着朦胧的一点儿微光去看枯叶。不待仔细看清,一抬眼,竟撞见宁王宛如暗夜火焰的晶瞳。
不等说话,人被拽了起来,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火辣辣的锐痛,刺得她耳中嗡嗡作响,撕裂耳膜似的痛。
宁王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暗沉一如墨洗的夜空,听不出半点情绪。
“本王交代你的事,你忘得倒是彻底。”他脸上的神色,看不清。她抿紧唇,顾不得嘴角那丝破裂似的痛,又听他骂:“招蜂引蝶,素来女子天性。本王算是明白了,教坊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语气轻鄙,刘盈连理都懒得理了。
这神色,彻底激怒了宁王殿下。
她苍白的双唇,赫然被封住。
宁王的动作不大,吻得却粗暴得有些可怕。千般羞辱后,他舔尽她留在自己唇间的气息,低沉冷峻地笑了起来,“你就是这么做他的夫子吗?果然*得很!本王问你,女慕贞洁,男效才良。此句何解?”
她抹去宁王残留的气息,沉默。
宁王赫然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颊。他双目爆射出凶狠的光芒,“说!”大力袭来,她的脸登时肿成了个馒头。
她浑然不觉疼痛,吞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整个人在夜色中,犹如立风之竹,透着凛凛孤傲。
许久,才听她的声音淡漠响起,犹如寒针般刺了出来。
“我的事,与王爷无关。”
“三日之内,本王要做顾倩兮的入幕之宾,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盈孤零零立在寒风中。
也不知站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比一世纪的时间还要漫长。
那么久了,小狮子还在和顾倩兮在说话。一眉一眼,极尽温柔。她心中锐痛,分不清是寒风入体,催动施药时吞入的毒素,还是怎的,一阵阵窒人的铁腥儿味道从喉间喷涌而上,她尝到一口口的甜腥。
刘盈苦笑,今晚莫是要将自己所有的血都掏空吗?
那她明儿个用什么给胡荼的药作引?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抬头,小狮子正站在刘盈身前。少年挺秀如竹的身影,宛如破天而出的寒剑,透着文秀的冷戾。他清光似的两片薄唇扯出一个清雅的笑,温和道:“夫子到底是夫子,一转眼,又勾上了哪家的公子?”
话含针,语带刺。
分明和宁*才对她的羞辱,重叠在一起。
刘盈陡地抬头,却见小狮子神色清清冷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转眼竟换了副面貌:“这么晚的天,先回去就是了,何必等我?”语意怜惜,说不出的温柔。
一切恍入初见。
似又回到那日他回到云胡府的瞬间。
刘盈眼中有泪,抿紧了唇。
小狮子温柔地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塞进车里,搓着双掌为她暖着冰凉的脸蛋和手心。
他的气息那么近,近在咫尺。
刘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呆呆看着他,只觉自己在做梦。
她的胡荼,她的小狮子,又回来了吗?
熏香袅袅,一室尨茸,触目迷离。就听着辘辘的马车划过石板,发出空寂的响动。
刘盈的手,渐渐暖和起来,可小狮子的掌心却滚烫得有些异常。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还没反应,就被胡荼一把揽在怀里,他抱得那么紧,勒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小狮子的嗓音混着呼吸,烫热了她的耳根。
“夫子,我要……”少年男子急促粗哑的话音消失在覆来的双唇上,刘盈的脸刹那红透,耳边压抑的呼吸,在马车中那么清晰。落入耳中,就宛如夔皮制成的大鼓,一下下,敲得她心口禁不住“咚咚”震响。
那样的惊讶,饱胀了心口,满满的几乎要溢破胸腔。
小狮子的动作有些急促,根本顾不得她的心情。
说到底,到底是她欢喜的少年。
刘盈被他搓揉过的地方,都似有火在燃烧。心尖融化,*,颤栗,不一会儿,掌心就沁了一手粘腻。辣过之后,又浮上尖锐的刺痛,宛如燃着一团猎猎火苗,眼见他拿捏的地方越来越羞人,她脑海陡然一片空白。
她想躲闪,小狮子不给她躲闪的空间。
势如破竹,裂帛声响。衣衫褪尽,颠簸马车中,轻衣似此起彼伏绽开牡丹。高悬的灯花一个晃动,炸开薄媚火花,清泪溅起。此景旖旎,似晓烟杨柳杏花浅。春意浓时,如半溪流水落花红。
小狮子粗暴地压*,纠缠的两人,似藤似蛇。
一阵刺痛中,刘盈眼中赫然泪光闪动。她被他沉沉压在身下,任由他摆布。不知痛了多久,半眯半张的烟眸里,才渐渐映出小狮子清美面容。他没有看自己,那双乌亮的眼眸似笼着浓浓氤氲,美不可方物。
她咬紧牙关,惊鸿一瞥中,但见他一腔*宛如嵯峨十二危峰萦绕的蒙茸流云,转瞬便能掐出潋滟春水。
再后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刘盈是痛醒的,浑身散架似的酸软。
一伸手,身畔席下一枕寒凉,凌乱的衣衫揉成了破布,胡乱丢在角落,似在提醒她师徒背伦的天谴。
她抿紧唇,苦笑,刘盈,看着吧,报应来了。你喜欢的那个少年,终于露出尖锐的爪牙,以决绝的姿态毁了一切。
耳中,恍惚一片歌舞升平,似有人言,“不用说裙带,便是下衫都解了,也不见她发狂。”所有人惊愕过后,轰然大笑。清冷冷的少年嗓音,如毒刺一般,狠狠扎在心中,痛得她捂紧心口,呼吸狠狠窒下。
傍晚,繁城似锦。
街景一角,霞光铺上,但见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市廛繁华,四处有水粉胭脂、泥塑、珠簪、玉器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公子,一见您就是识货的,瞧着翡翠烟鼻儿,多精致呀……”
“姑娘,买盒水粉吧,瞧这水色,都是新出的茉莉花合的粉,可香呢!”随处可见小贩们堆积着满脸笑容,口粲莲花,拉拢来客。
这是晚景,与别地不同,天封的晚景来得总是格外热闹。
顾门宴的逸闻已经传遍了小城,不管是哪个朝代的百姓,他们总是最容易回忆、也是最容易遗忘的一群人。
昨天,他们可能会记得你带给大家的荣耀。
可是今天,当乌黑的墨汁泼上来时,他们会迅速忘记你曾经做过的一切,抓着你错误的小辫子,然后翻来覆去地鄙夷唾弃你。
刘盈从街巷走过,听见许多人在背后议论着顾门宴上的事情。人群中,也或许间杂了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家伙,特地大声地说,大声哄笑。那些笑声,如针尖一般刺在心头。她加快脚步,如一只穿行闹市的黑猫,快步穿过人群熙攘的市廛。
不理会那些尖锐言辞,不理会所有鄙夷唾弃。
天封那么大,不知走了多久,她走到一个荒废的巷口。
这是个废弃的街巷,破落的宅子红漆剥落。
血红的天光从云层中穿透,洒落大地,照耀着这一方空旷冷寂的巷子,颇有几分铁骨峥嵘,黄沙扑卷的凄然惨烈。
分明是个废院。
推开柴门,却发现院落外的一处青石很干净,不生青苔,不染尘埃。
青石边,是个土馒头——插了个木头便当做碑,上面连字都看不清。一个破角的盘上,却偏偏供着几个点了红的大馒头。三支净香还没燃尽,袅袅腾上白烟,更衬得院落说不出的荒凉。
刘盈眼中露出一丝喜悦,摊开掌,袖中抖落一枚木牌。
当木牌闪现在眼前时,风势倏然一变,分明仿如无人的院落,竟然有一哀婉箫声,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箫声沉冷,似泠泠冬夜寒冰水。
哀乐低回,如塞外秋空孤雁徊。
那奏乐者的骨子里有一种痛,故而虽音律偏颇,却依然能让人感怀动容。
刘盈捏紧木牌,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于寻对了地方。
好半天,箫声停了下来。
似从地底,忽然传来个低沉的嗓音,戾声问:“小姑娘,你手上的牌子,能否拿给老夫看看?”周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死气。声音其实并不可怕,可眨眼那么一瞬间,院落中似垂下千万条挽联,这般诡异,任谁都会被吓到。
若是有胆小的,恐怕都要魂飞魄散。
刘盈根本没料到挽联出现得这么诡异,心中也是一悸。
窝在土馒头中的东西,不知是人是鬼,见她不说话,于是自己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小姑娘,你知这牌子,唤作什么吗?”
见刘盈不答,那诡异的声音哈哈大笑,自问自答起来。
“无常勾魂幡,阴府绝命牌。这就是绝命牌呐!
“知道为什啥叫绝命牌么?这东西向来埋在地底,见不得光,取的是千年棺木所造。一般棺木,被黄泉水浸泡一番,烂了、腐了,臭了,独这木头质地如铁,任它黄泉来回地侵、反复地蚀,照样硬实。
“你一定想问,这么阴邪的东西,哪儿来的吧,哈哈。
“曾经有那么一对兄弟,端地是荣华富贵不享,偏偏做起了盗墓的营生。
“按了西丘的律例,盗墓的,流放、斩首、绞刑!掘到了椁室,刨了人家的祖坟,连棺材都不放过,多缺德呀!可这兄弟当年糊涂,哪儿管那么多事儿,见这铁似的棺木,劈了,拿出来做成了牌子。
“这么阴损的牌子,搁哪儿都遭不了好。
“后来,果然呀,天遣来了!西丘灭了,东夏朝起了。
“绝命牌这玩意,百年前就该没了,东夏客家杀人可是毫不含糊。一刀下去,喀嚓,一个脑袋就落下去了。那么多的脑袋,都是读书人的脑袋。骨溜溜地滚了一地。那兄弟的父叔侄儿,通通是读书人!读书人呐!
“死了,通通都死了!报应来了!”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声音,时高时低,猖狂大笑,笑声那么厉,似从阴间钻出的厉鬼,倾泻出数不清的怨毒与恨意。大风赫然卷起,吹动层层叠叠的挽联,泼墨似的字迹,潦草未干,此时在雪白的挽联上,狰狞似鬼魅,纷纷撩动。
刘盈一手粘腻汗滴,一步步后退。
前,风云变涌,草木尽伏,卷起惊天沙砾。
退,墨迹似狰狞鬼脸,赫然一回头,敲在她的脑门,惊得她心中一瑟。
惊鸿一瞥中,但见挽联之上,龙飞凤舞,勾角繁复,赫然是西丘文写作的一副副挽联。
悉数人名——
申伯凖!
申仲嬴!
申叔仯В
申季仁!
申楽!
申隽!
申嵘!
申晟!
……
一目十行,挽联上恁多的名字,竟然全部申姓。
那些字写得潦草凌乱,若非精通熟练西丘文字,根本看不出内容。
她终于记得申老先生在教她时,为何要让她一字一句记得飞快而清晰。
无他,因为老头儿知道,教她西丘文,总有与东夏兵戎相见的一天。若有一日,她看不清这么快速拂动的挽联上的名字,根本不知这阵法名字,势必要陷入险境。
当日,在她最疲惫,背到西丘文的最后一字时。
老头儿已预料到官兵来袭的后事,当日的话,此时在刘盈耳中,分外清晰地响起,“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东夏皇族,施行的分明是人之道。
申嚜如此,她刘家也是!
申家一门数十口人,老女老少仆,稍识墨水的,纷纷断头散魂。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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