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跑啊跑,想要远远离开这座与她格格不入的城市。不留神中,她被什么绊住了一下趴倒在地上。夏天着装少,她又穿着短裙,那裸露的双膝鲜血直流。宝宝吓哭了,大声直叫:“妈咪,妈咪,我自己走,我会走!”
陈丝瑜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儿子,泪如泉涌般倾泻而下,那囤积在心里的委屈与痛苦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她不知自己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六年来,为了能达到转正做一名正式教师,为了能圆她的教师梦,为了这个虚无飘渺的目标,她在农村学校拼命地、努力地做好每一项工作、备好每一节课、教好每一位学生,长期封闭的农村生活和单调的教学生涯让她与外界交流甚少,几乎绝缘,使她们这些人逐步变得孤陋寡闻,使她们这些人除了只会教书外还是只会教书,完全丧失了其它的生活技能。
当突然没了教书的路,当来到知识经济突飞猛进的大都市,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被时代给甩下来了,她与现代年轻人相比完全就像是个老古董,完全和这个时代脱了节。眼前的社会忽然变得更加陌生,她如一夜间被丢弃在荒漠中,茫然而不知所措。
她好想大声痛哭,哭自己的无能,哭自己的无助……她要将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泪水统统倒出。
母子俩街头痛哭的场面让前面两位门警看到,他们是市区公路管理站值班人员。一位小伙子走来询问怎么了,好面子的陈丝瑜连忙擦干泪哄孩子:“乖,小宝,不哭了,妈妈也不哭!”
小伙子又问了一次陈丝瑜怎么了,她还是不想说。小伙子好心劝道:“现在太阳正火辣,孩子会受苦,就到我们那个值班室休息休息吧!”
陈丝瑜看看跟着受害的孩子有些不忍心,就答应了。
小伙子将娘儿俩领到值班室,另一位胖一点白一些的小伙子也迎上来,让陈丝瑜坐在电风扇前,轻轻与那个瘦些的小伙子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他煮了两碗香喷喷的荷包蛋端上来招呼母子俩吃。陈丝瑜很过意不去,谢谢他们的好意不想吃,两位小伙子便说:“看你们满脸泪痕的样子,一定有很多委屈,中饭保证也没吃,包里虽背了些零食,但没有营养,孩子要紧,还是吃了吧。”
胖小伙儿说:“我们也是外地人,有着相同的感受,知道才到城里来不容易,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帮上你。”
他们的热情与真诚使得陈丝瑜像遇到了亲人,便将她所经历的事告诉给他们。两人都义愤填膺,怂恿陈丝瑜到省政府上访,那个瘦小伙子在一本本子上翻着,然后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电话号码交给陈丝瑜说:“这几个是省信访厅与电视台的号码,你们可以联合上访。”陈丝瑜接过纸条放在包里,她非常感激他们,觉得自己也不枉此行,认识了这样两位好老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四章 惨遭清退(7)
不知不觉天快黑了,两位小伙子担心陈丝瑜一个女孩子带着蹒跚学步的小孩在人生地不熟的夜市中乱撞,便在附近为这对母子俩找了家既干净又便宜的招待所,还安慰着若她想继续留在本市,他们会帮着打听哪儿有招工。
陈丝瑜满怀感动,她是个不随便哭泣的女子,卫曾征对她如此强烈的伤害都未使她流泪,可面对这两位正直的年轻人,泪便很没出息地又一次夺眶而出。
陈丝瑜整理好床铺与随身带的几样行李有些不知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抱着孩子来到电话亭拨了汪然的手机。
这次电话竟然接通了。
汪然一听陈丝瑜都跑到省城大城市去了,焦急地喊道:“你怎不留痕迹地就出走呢?你爸妈到处找你呢,快回来,孩子也跟着你受罪。”
“回来有什么用,我们付出了六年的青春、六年的泪水,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有什么意思?我实在恨透了这个鬼地区。”
“是啊,我们都有相同的感受,只能说我们是生不逢地,可是出门千般好,不如赖在家,你还是先回来再说吧。”
陈丝瑜说她打了电话,学校只留六位代课人员,其他都真的被清退了,不知学校剩下的几个名额都给了谁。
汪然有些愧疚地告诉陈丝瑜自己与野梅已被通知继续留下来。
陈丝瑜顿时又加剧了失落感,邹郝芸、野梅和汪然几个未被清退,还在原校代课,剩下的几个就真正属于被清退的对象了。
汪然大概感觉到陈丝瑜的难过,劝道:“回来吧,教育局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在学校代课,迟早会为我们解决的。有很多代课教师都在四处找寻学校,听说许多学校开始实行代课教师面试,你可以回来试试,这个学校不行就转战其它学校,秦梦婷现在也在到处寻找学校……”
旅馆里,未谙世事的孩子早就熟睡了,陈丝瑜站在窗前眺望远方。夜虽然已很深,但都市人喜欢夜生活,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车流、人流仍在不停地穿梭交织,此时的家乡应该早已沉睡,那儿的人民还是习惯于朝九晚五的日子,还是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
陈丝瑜闭上眼,白天在人才市场与那家公司应聘的情景不断闪现,令她情不自禁地捂着脸轻轻啜泣起来,自己的家乡并不算闭塞,很多习惯甚至很多政策都连蹦带跳地在追赶大都市的潮流,可遭受了十几年传统教育,再经历几年闭门造车的农村生活,她已与时代断层,虽想在这大都市奋斗一下,只是一无所长的她怎能与学历越来越高、能力越来越强的一族们比拼呢?
她又想到汪然的话,还有很多代课教师仍痴心不死,到处找学校,以熬到最后转正的日子。她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陈丝瑜不想再麻烦两位小伙子,便带着孩子来向两位年轻的好心人告别了。
两位小伙子说,若有什么情况还是上访或打检举电话比较好,世道自然公正。
陈丝瑜点点头,感谢他们的热情,但她暂时还不想以上访举报的形式对待这次清退,如果自己还有机会代课,就表示着还有机会转正,就更不能*烧身,否则所有的希望将彻底成空。
车子又载着这对母子晃悠悠地转回去,这儿本就不属于她啊,只是忽地闯入的一个梦。回去再说,那儿毕竟有她的家,那儿毕竟是她梦的生长地。 。。
第十四章 再次寻梦(1)
家,还是冷冷的,卫曾征对陈丝瑜失踪了几天并不感到担忧,他吃透了陈丝瑜是个放不开的女人,是个传统而又倔强的女人,儿子也会被照顾得很好,他完全没有必要操这门心思。
陈丝瑜是很晚才回到家,都快十点了。开门时,卫曾征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翻着报纸,他已经摸透了陈丝瑜性格脾气,并算计好了她身边就那么些零钱,不会走得太远,过不了太长时间自会回来,果不其然,陈丝瑜竟在他料想的最短时间里回来了,而且与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因此;他为自己的一点点聪明而暗暗得意。
陈丝瑜未瞧他一眼,将已睡熟的孩子轻轻放在沙发另一头,吃力地甩着酸痛的胳膊,她抱着孩子已经大半天了,胳膊早就受不了了。
卫曾征用余光偷窥着陈丝瑜的举动,然后放下报纸,若无其事地将孩子抱起来亲了亲。陈丝瑜怕他将孩子搅醒,想抱回来,他却像抢玩具似地捂住,嘴里咕噜着:“还以为不回来了呢,乐得我一个人清静。有骨气的就不要回这个家啊!”
他似乎是在对熟睡的孩子自言自语,其实就是说给陈丝瑜听的。陈丝瑜未去理会,头也不抬地整理手中的物品,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家,我想啥时回来就啥时回来。”
看着依然对他不温不火的陈丝瑜,卫曾征故意激道:“谁说这是你的家?这可是我单位的房子,有本事你也找个单位分一套房给我看看。”这是他最幸运的事,也是最骄傲的事,一个农村年轻人在城镇有了自己的房子并在这儿扎了根,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这足以让他和他父母在村里人面前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了。
陈丝瑜不想再与他多争论,自己已是满心疲惫与伤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趁他嘴里还在啰嗦没有提防时,一把夺过孩子躲进房间。她安置好宝宝后便一头倒在床上,泪又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下,枕头上湿透了一大片。
她本想证明自己回来是一种坚强,可事实发现,自己实在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次裁减清退让一些本就想离开的代课教师彻底断了留下的意念,特别是由乡里请来的临时代课人员,他们有的曾做过服装,有的曾开过店,现在暂时谋不到好的去处就重操旧业了,倒是很多从师范学校毕业出来成为代课教师的,因为从未学过什么手艺,从未学过社会生活技能,对外界根本无所适从,他们又被教育局骗到农村代了这么多年课,一直不离不弃地追逐着转正的目标,忽然让他们改弦易辙,实在不知往哪儿干什么,他们不甘也有些不舍,看到很多人潇洒地离开反而有些羡慕,他们觉得曾经美好而执着的梦想,现在倒成了加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欲罢不能。
因为有很多大专实习生不想到农村去,知道现在和以往不同了,一旦到了农村,将来调到城区所花费的资金并不见得少,还不如一次性来个大投资,所以很多偏远的农村小学在清退了代课人员后没有大专实习生要来,岗位还是空缺着,便打起了招聘竞选代课教师的旗号,让那些还心存希望的代课教师们又来了劲,纷纷赶往应聘,大家纷纷把弹、跳、说、唱、画等基本功再次温习训练了一番,争取夺到代课教师的位置,只要还在这代课的岗位上,就有了奔头,就有了希望。
这不知是不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与悲哀,在即将与上海接轨的“小江南”,一个月工资只有二百多元的特殊职业,却让多少人拼死争夺。
一些人争取到了,又满怀希望地代起课来,而另一些被淘汰下来的代课人员再去找学校,直至彻底无奈地、愤懑地离开。
第十四章 再次寻梦(2)
秦梦婷深深地吸了口气,经过一翻努力,终于录取到了滨海地区的一所小学,虽然离家更远了,但毕竟还是有了一线希望,她总是天真地想这批大专生今年算实习,明年正式分配,她和几位自修完大专的朋友也要争取这个机会。曾经三年多的复式教学已磨砺出一个坚强、执着的她,哪怕再远些都不在乎。
她一直满怀着希望,这次代课竞聘她是将几本证书甚至是本科已修完的课程证明一起拿出来摆在那校长面前才换来了这份临时代课的工作。
今天是星期五,总算可以回家了,她的小木兰还像新的,一直陪着她在孤独的路上来回。
母亲早准备好饭菜等候着她回来。她知道虽然母亲很忙,却一直牵挂着她,生怕如此瘦弱的她在偏远的地方受苦,生怕她孤单害怕。
“还是别做这个教师了吧,一个月才两百多,又跑那么远。隔壁施春燕初中未毕业自己开店,日子倒反舒坦,现在连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索性也到她那儿去,她每次回来都说要让你这个有点文化的朋友给她撑撑门面。你也好早点找个婆家,省得你爸担心。”母亲又劝她了!
“妈,您和爸不是一直为女儿当上了教师而自豪吗?说给你们争了面子,更何况,教育局答应一年后若有大专文凭可以考虑转正。”
“又是放空炮的交易,你们还当真,教育局都放了那么多年的屁了,还能信啊?”母亲摇了摇头又说,“这年头,书读得越多的人越是死心眼儿,我和你爸也算是老高中生了,那时也是很不错的,现在怎样?倒是些许多没文化的人脑袋瓜活络,又有闯劲,社会活动能力强,反发了大财。”母亲又来了,她对自己与老伴儿在国营工厂里下岗很难过,对梦婷在六年代课遭遇很无奈,也早已失去了求助于官方的信心。
“好了,就一年吧,让我再代一年,等我转了正,您就不会这样想了,老天是公平的!”秦梦婷安慰着母亲,其实她说这样的话一点儿底气也没有,究竟什么时候转,这不是她所能想到的。
一阵敲门声响起,钟远黎来了,母亲忙不迭地招呼着。
钟远黎递上两本英语书给秦梦婷,很钦佩地说:“你真了不起,本科最后一门修好,又要考英语六级,我看你都快成考霸了,难不成你还真的要当翻译去。哎,能不能不要这样拼命啊,你这样努力,会让我们产生一种距离感!给,这是我好不容易请人在网上帮你买到的。”
“就是,我也让她不要这样折腾自己,才劝她到隔壁邻居施春燕的店里去,难得人家还惦记着,都说了几次了!”母亲在一旁抢白。
秦梦婷冲母亲扮了个鬼脸,转身对钟远黎:“谢谢你!真不好意思总烦你。”她自己没有电脑,又无时间到书店去找,只能劳烦这位好友,她压低声音说,“别听我老妈的,还真以为我要到施春燕那儿的美容院去工作?一个快本科毕业的人到美容院,多难听,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学了吗?我心里想,真要是不转正,凭我几级的英语水准考个导游也好,听说现在的外贸公司也很不错,可以到那儿试试。”
钟远黎点点头,说:“你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我现在还不知怎么办呢。我母亲今天问我去不去远房舅爷爷那儿当会计,他承包了一个建筑小工程,虽说私人企业,但工资高啊,还交保险,你说我们代了这么多年课连份保险都没有,这是什么职业。而现在,连这些竟然都化为乌有,还说以后每年都要进行代课聘用,我们一点都没有稳定感,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吃了这餐没了下顿似的。”
“那你会去当会计吗?听说现在也开始流行考财会。”秦梦婷说。
“是的,流行!那时我们也流行上中师,现在怎样?不至于世面上流行什么我们就追什么,到最后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本我母亲就让我上建校学财会,我不愿,绕了人生的一个大圈子,还是要重复昨天的故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