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丝瑜未看她们,继续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成了家,邻里上下都是好单位、好工种的熟人,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打个照面总要嘘寒问暖一翻。有时要跟着老公出去应酬,相互都要提及升迁晋级、职称评定、工资增长,那时我就会紧张得无法呼吸,就感觉自己太庞大了。”卫曾征是学校干部,势必有些应酬,有的推脱不掉不得不唤上她,只要稍一提到工资,陈丝瑜就如坐针毡,卫曾征也不好受,往往回去后又会大叹别人的老婆工种怎么好,工资怎么高,再就是对她冷嘲热讽一翻,说得她自己都感觉自己真的一无是处、真的太窝囊了。她冥冥中意识到信心已经逐渐远离,便拼命压制着那个自卑的生长,可还是从漏隙中钻了出来,以其更疯狂的速度抽枝长节。
“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啊!”汪然用手拨了拨飘散的卷发,她不再像前卫的小女孩儿,倒更像个神情庸懒的弃妇,“我觉得自己这根藤真的攀不动了,只能就这样老死风干。”
“也许这就是我们这种执着人的代价。”钟远黎也冥冥中觉得汪然有自己的暗喻,不便挑明,就说,“过于执着就是偏执,就是冥顽不灵,也许我们对自己的梦想太过于执着,对这世界太过于认真,这大概就是造成我们悲剧的根源吧!”
大家静默了很久无话可说,她们的心里已被悲伤与失望填满。
“妈妈,我要玩这个!”陈丝瑜的儿子——小宝耐不住大人们的性子,指着前面的蹦蹦床晃着丝瑜的胳膊。丝瑜明白了儿子的心思,付了钱让他尽情地玩,平日里无暇陪他,又让他处于父母无休的争吵之中,使他养成过于温顺、内向的性格,这让她感到十分愧疚,在她的理念中,孩子就要有孩子的个性,可她却为了自己摇摇欲坠的事业而疏忽了对儿子的培养,让孩子的个性未得到健康发展。
“看来,在我们这批人中,还是你比我们好一些,连孩子都快会打酱油了!”钟远黎羡慕地说,“看我们到现在连婆家都没有。”
“那是你们的要求太高!”陈丝瑜回道。
“哪会啊,我们现在甘心二姑娘倒贴也无人问津了。”钟远黎落寞地说,“原来还自以为会有乌鸦变凤凰的时候,所以心高气傲着,只想到考试、转正的问题,压根儿没这心思往这上面钻,只以为出人头地了自会有好男孩来追,倏忽间,韶华逝去,而我们的地位一年不如一年,连谈恋爱的资本也一落千丈。”她说的是,心底里有些后悔自己曾经太傻太幼稚,竟去追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明知那个他是不会属于她的,但心中仍以他来作为标尺,挑肥拣瘦、高不成低不就,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皮松肉赘了还未找到归宿,母亲急,父亲也急了,又发起了相亲令,只是再也比不得从前,代课教师转正机会越来越渺茫,随着外界经济发展,她们的地位也越来越低,甚至连村里请代课教师都没人愿意去了,宁可在附近的私人小厂打打工也比这个强多了,谁都知道代课又穷又没保障,更没什么指望,没必要浪费光阴。这个年代的人越来越现实,就算有男孩子和你见了面,知道代了几年课还未转正便拔腿就跑,钟远黎她们快成奔三的老姑娘了。
汪然则故作潇洒地说:“这有什么,做个快乐的单身贵族也不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还贵族呢,别自欺欺人了。”钟远黎摇了摇头,这么说也只是打肿了脸充充胖子而已,现在的她没有了曾经的孤冷傲慢。
陈丝瑜望着在阳光下一对对漫步的情侣,幽幽地说:“你们以为结婚就是件好事?我羡慕你们还来不及呢!所谓围城外的想进去,围城内的想出来,有时只有经历了才知道。”她的心里百味陈杂,婚姻是脚底的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知,过早地结婚对自己的发展也是一种束缚,是为飞翔的翅膀无形中戴上了一副枷锁,让她再也飞不了了。 。。
第十六章 又临清退(1)
正如去年所说,今年呈现出全日制大专、本科生前所未有的就业高峰。从去年起,大中专毕业生已取消了指令性分配,实行双向选择、自主择业,就是本科生,国家也不再有分配制度,都是自找门路。很多人未能谋到稳定的事业机关单位,就开始转战私营企业,他们是新生代的弄潮儿,对私营还是国营,对事业还是企业已无所谓,“跳槽”、“兼职”已经成为他们这一代使用频率非常高的词,而这些对一直生活在农村又固步自封的七十后代课人员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惶惶然面对着完全被颠覆的现实状况,不知将自己如何定位。
当然也有部分毕业生还留有传统守旧思想的余孽,希冀通过继续深造的方式得到好工作,一时间,本科生考研,研究生考博的热潮风靡一时,钟远黎的妹妹钟远曦也要毕业了,她告诉姐姐现在大学里很流行“赖校”的现象,很多人害怕出来找不到好工作,为慎重起见就继续学习,所以就有人调侃说建议相关部门可出台一些学位制度来缓解就业矛盾,“博士学位毕业后可继续攻读壮士,四年壮士毕业后可攻读圣斗士学位,毕业后如果还找不到工作,请攻读烈士学位。”
钟远黎听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实在是一种“解决毕业生就业难”问题的“绝招”了,但笑过后,心中有些戚戚然,自己已无缘这些“学位”了,在代课的生涯中已浪费了太多青春,还能回炉继续深造吗?真希望回到学生时代啊,哪怕攻读最后的“烈士学位”也好。
有一些很有来头的毕业生,他们是被正式分到教育岗位上的,城镇安不下就得向各乡村奔,而与之成反比的是农村孩子越来越少,许多农村学校不断缩班、并校,为能安置这些毕业生,达到所谓的优化资源配置的目的,学校无奈又要清退代课教师了,那些没有任何保障的代课教师又得像一只丧家犬被赶走。
钟远黎这学期也遭遇被辞退的困境,在难过了一个暑假后,她父母又到处找人,终于辗转到另一所小学任教。她在被清退之前,学校当时和曹杏云一起来代课的刘璐突然被转正了,她那土地工老公听说到了教育局分发报纸,与上面的领导常常进行零距离的接触也混了个小干部,刘璐作为局里工作人员的家属享有特殊照顾的待遇,自然被转正,笑得合不拢嘴。钟远黎经历了彻心彻肺的难过后,对未来已经是心灰意冷。
很多又要被清退的人到教育局咨询,还是老一套安稳人心的话,代课教师问题迟早是要解决的,不会就这样对你们置之不理,不会就这样对你们不负责任的,你们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坚守在工作岗位上……
有的已对这些空口白话不再抱有希望,在千人大会上的发言都能出尔反尔,现在没有白纸黑字的承诺还可靠吗?有的则还尚存侥幸心理,特别是那些怀揣着大专文凭的,他们还在天真地幻想:等过了暑假就会和进修校的人一样了。他们又到处寻找寄居地,再次进行身的漂泊和心的流浪。
此时,钟远曦和大多数毕业生一样未能进入事业单位,正在家里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一个电话打来,说是农村一所中学的教导主任,今年的毕业生他们都有资料,未能找到称心单位的,可到这所中学来代课,教育局已明确指出因就业人数太多,今年起毕业生有两年就业选择的机会,今年可先代课,明年争取竞到正式教师的位置。
“什么?我还要代课?我姐都被代课给毁了!我就是讨饭也不会去代课!”钟远曦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又说到明年,我姐等一年转的,一等就是这么多年,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现在又来骗我们,明年我就能成正式了,谁还再相信这样的鬼话?”她狠狠地宣泄着,问问同学,竟有很多优秀的落选毕业生接到这样的电话,便连忙劝阻:“你们可千万别上当,一旦代了课就是死蟹一只,是一种浪费生命的方式,千万别重演我姐的悲剧了……”她的同学们半信半疑,哦,做老师怎么会演变成一场悲剧呢?
有一小部分毕业生还是被这种外表受人景仰的光辉职业所迷惑,甘心做了代课教师,满怀希望期待着明年能成为正式教师。哎,前面赶人走,后面叫人补!代课教师看来暂不会完全消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六章 又临清退(2)
不知是不是那次绩效考核的缘故,陈丝瑜这学期虽然没有被评为C等,但在放假前,李校长很委婉地对她说,现在农村也都是些独生子女,有的随着大人往城里去了,农村小学的生源骤减,学校相应要缩编……
她明白校长的意思,苦笑道:“李校长,我知道你难以开口,反正我已经历过被清退的伤痛,再一次伤害也没什么大不了。”李校长带着歉意表示感谢。
陈丝瑜再次收拾家当要离开这所才工作了一年的学校,这次她倒没有怎样伤心,大概经历过也就适应了,对曾经揪心的痛已经麻木,只是有些厌倦,不想再当这个累人的代课教师。
她决定跟母亲开个小店,母亲的商场彻底倒闭闲赋在家。卫曾征听说老婆这么不思进取,竟然要和岳母开店,怎么也不让她去,数落她太无能了。丝瑜的母亲很生气,开店也不是丑事,靠自己的劳动生活,又不是做贼做强盗。
卫曾征很委屈地述苦,自己是学校的领导,家又在学校,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视线之中,老婆若原来没有工作也就罢了,可既然当了老师,就像个标签一样在人们的心里永远定格,怎么抹也抹不掉。且人都是往高处走,就是不当老师也得往好的地方奔。开小店,小学还未毕业的岳母会打理得很好,没必要将一个有文化的新时代女性荒废在这儿,同事邻居一定会说长道短,流言蜚语,他卫曾征可丢不起这个脸,就算陈丝瑜是代课,在外表上感觉还有个光鲜的、受人尊敬的职业。
想想也有他的道理,母亲就劝陈丝瑜算了吧,再找找学校代课吧,说不定碰到转正的机会呢!
有部分被辞退的代课教师决定转战到中学代课,因为中学教师要求要高些,能混迹在这里的人相对少一点,代课人员又少,编制还不是那么紧缺。且中学教师外流现象非常严重,教育局曾让各中学自己搜罗新毕业的学生做代课教师,他们已不好出面再开什么介绍信了,正因此,今年的毕业生们才会接到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电话,说明到中学里代课很有些市场。
他们到教育局去咨询,却说这样工龄会中断,因为中学与小学属于不一样的层次,若以后转正绝对是有问题的。吓得这批人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这一条路又给堵死了,陈丝瑜没辙,只得再忙着到处找小学继续代课,这整个暑假又过得不安分。
汪然、邹郝芸、野梅算是学校代课*,且学校前两年全是年轻教师,没有稳定性,在农村捂了一两年拼命往城里调,吴丽晶、袁友英也调到城里了,正式教师的离开,一时又没有几个来填补才未动摇这几个代课教师的根基,另两个代课教师被安置到幼儿园,其实就是间接地被清退,因为T市很有些经济头脑,到处在卖,土地卖给私人、幼儿园卖给私人,连医院也卖给了私人,很多事业单位都成了私营企业。
很多人虽又谋到了代课岗位,但心里都开始产生了孤独与不安全感,与自己同期的代课人员又少了,队伍不再壮大,走在这条错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且今后若不得转正,每一个暑假都将会面临身与心的流浪,想到这儿,他们都有些害怕。
陈丝瑜和卫曾征在这个暑假跑了好多小学,顶着烈日,冒着狂风暴雨,终于又找到了一所小学开始代课。陈丝瑜想起上次到省城的一游,拿着本科文凭找工作的满天飞,便迅速报了自学本科,时代虽不属于他们也不能不与时俱进,若梦婷还清醒着,本科已到手的她可能还会往下考了。一想到梦婷,她的心就被揪得很紧,像要被什么扯破似的。一切原来皆是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六章 又临清退(3)
逢到一个新学年来临,大家又开始期盼着会有一个新的希望,然而每一次的希望最后还是被时光证实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那些进修校的实习生在暑假中由教育局不声不响地转入了正式教师编制,都是聘干性质,这在开学个把月后大家才得知,心里后悔得要死,早知如此,怎么着也要凑钱上个什么进修班,可他们又怎能猜透充满玄机的机关文件呢?
才做代课教师的人员倒无所谓,他们年轻,还未尝尽苦头,心甘情愿地做好本职工作。
那些残留下来仍在坚持代课的老教师已经不多,因到处寻找栖身之处被拆得五离稀散,她们好容易团结起来再次到教育局理论。
教育局负责人这时又开始辩解:“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脱产学习,是全日制大专生,你们只是社会自考人员,哪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呢?”
“可是上次好像也是你说再代一年课可以考虑!”人群中一个女人有些生气。
见有人这么说,他们又开始踢皮球了,将责任推到政府身上:“是的,我们是说过可以考虑,但并不代表能和进修校同步进行,毕竟你们是不同的类型。你们的问题还得征得政府同意,要有政府发文。上级主管部门没有出台具体政策,我们就没有权力给你们转正。你们的待遇问题,也是由当地政府部门来解决的,与教育局无关。”
“难道你们教育局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将我们骗到农村代课是政府的事情吗?”有两位喊着。
“上级没有具体政策我们也无能无力!”他们始终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并安慰道,“反正下次会有代课教师转正的机会。”
下次?又是下次。他们轻描淡写,却不知代课人员的日子是怎样的,但说了很多还是被他们那套话给挡了回来,只能寄希望于“下次”,这个约期是多么模糊,可是多年的苦痛让这些代课人员已失去了锐气,只能默默祈盼着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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