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忽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这个略微发褔的男子有些不太高兴,可能打扰了他的雅兴,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
钟远黎便说她们是一群代课教师,问什么时候能为她们转正。
“整个T市代课人员多着呢,又不是你们这几个,急什么呀!”他轻描淡写地挡过去。
“怎么不急呢,工资太少不算,可我们是N市的师范毕业生,当时毕业生大会上,局长大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诺过一年后给我们转成工人性质,我们都等了两年多了,不知这个承诺什么时候兑现?”汪然有些激动地说。
“会解决的,会解决的,你们不要急。”不知是不是听说她们是大前年遗留下的那批毕业生,还是提到了局长大人的承诺,那男子态度软和了些。
“可是在其它地区,我们的同学都是正式的,为什么这儿要搞特殊化?”陈丝瑜问。
“对啊,我们有很多同学已经成为学校的中流砥柱,而我们还是一群黑市户口。就算这些历史问题不去追究,但你们现在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什么时候为我们解决啊?”钟远黎有些急,她的同学都评职称了,甚至做了学校领导干部,一向优秀的她哪能就这样甘于落后呢?
“各地有各地的政策,我们也只能依照政策办事!”那男子仍旧以地方政策来搪塞。
“政策是人定的,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你们行使地方性政策就是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员混入教师群体?”汪然不依不饶。
“什么是乱七八糟的人员?”那人有点愠色,嗓门顿时粗了起来,“你也算是教师啊,说话可要负点责任,不要头顶帽子不知轻重。”他似乎一下揪住了这几个人的小辫子,开始倒打一耙起来。
见他这么凶地对着汪然,陈丝瑜和钟远黎赶紧打圆场:“不是不是,我们只是说贾炎局长曾在会上答应我们一年转工人性质,现在两年多了,还没有兑现,每个月拿个二百多元的代课津,还不够糊张嘴。”
汪然还不服气地想顶嘴,想想罢了,她们年轻,说话容易让人抓把柄,从而借机发威。
“那拿文件过来。”胖男人看到前面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女孩子,没必要和她们再多磨嘴皮子,知道也翻不出什么泡,有能耐的不会通过这样的途径来解决,早就已经偷偷进了门槛儿了。
“可当时没发文件。”大家立感到这样说无疑是点了自己的死穴,连忙补上一句,“我们都非常相信堂堂局长说话总有些分量吧。”
“口说无凭啊,谁说的,你们就找谁吧,我们都是按文件办事。”那男人像是在下逐客令,自顾自地找了样东西要关门出去。
啊,难道说过的话不算数,要凭文件?可是话和屁没什么区别,无形无色只有声,任何人都是抓不住的。大家后悔当时没有把大会发言给录下来,现在口无对质,看来那年教育局没有发文件,确实是别有用心。
几个人站在门外讨论了一会儿想再找那个贾局长,可要等到局长是很难的,今天休息,谁会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来加班加点呢?就算等到了,像这个胖子所说,你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明,若来个死不认账也没辄,只好回去再慢慢等待。她们想,曾经来过很多像她们这种讨说法的代课人员大概也是如此灰溜溜地被撵走的吧。
过了段时日,教育局终于来了消息,说是明年将实行代课教师考试的方式进行录用转正,没有文件,只由校长们进行了传达,至于什么时候考,考什么,还是个未知数。大概又有一拨又一拨的代课人员到局里据理力争,甚至有人明确指出“速师班”的不合法,要把此事给晒出来进行曝光,教育局招架不住了,只得放一放鱼饵来吊吊他们的胃口以稳定民心。
明年,又要到明年,虽然暂时也没有文件,但既然有了消息,那就再等吧,反正“等”都快成为这些代课人员的习惯了。因为前面鱼饵还挂着,希望还存在,那份不安躁动的心也就踏实了些。
第五章 新的学校(4)
钟远黎捧着教科书走进办公室,优雅地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细细的雨珠,秋日的雨带着几分萧瑟与凄凉不停地下着,下得人心里也阴阴的直发毛。
办公室里,“大厨师”与同事们又在神侃,半是夸耀半是坦诚:“你们说我人快到中年,也算是走了运,这多少也是我几年的血汗钱换来的呀,在这个地方也算是认认真真地、勤勤恳恳地工作着。”他总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个新来的应家豪,才是真正吃了仙人屁啊,投胎哪投得这么好啊。”
一提到应家豪,钟远黎脑海中马上闪现出他的样子,二十出头,对什么都喜欢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应家豪是过了年第二学期开学很久才来报到的,这在任何一所学校的人员分配、教师调动中鲜少见到。
应家豪第一天进办公室就很老道地与大家打招呼,然后神气活现地海侃,天马行空到处乱吹,看到教美术的李老师就大谈他所学的专业沾着美术的边儿,因此和李老师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李老师谦虚地说:你们年轻人能力更强些……一听别人对他的恭维,应家豪便开始对着一本装饰设计书卖弄地讲起来:这样的装潢设计实在太土,玄观造型过于陈旧老套,电视背景墙不能用旧木料或花岗石,应该用石灰石或大理石;墙上不宜悬挂这样的牡丹图,俗不可耐……反正没容得了李老师插嘴。
他又看到张老师正与“大厨师”讨论晚上有一批领导来学校视察工作,“大厨师”将亲自出马,筹划着怎样才能满足这些领导的胃口,他立刻迎上去说自己曾在某某饭店吃过什么样的名菜,要有什么样的火候,达到怎样的口味,这不知是不是从侧面在吹嘘显摆自己。
几位老师偷偷地嘀咕起来,这半瓶子水怎这么会哗啦哗啦乱响啊,初来乍到的不说要怎样收敛自己,至少要做到谦虚谨慎呀,唉,现在的年轻人可真看不懂了,过于张扬。
应家豪可不是这样想,他在某建校学的是建筑专业,与小学教育可谓风马牛不相及,本是要到建筑站等地工作的,但家里就他一个独苗苗,父母实在舍不得他一人在外,细细洞察了一翻当今的形式,觉得教师越来越受人尊敬,工资持续稳定地蹿升,而且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局里、市委里就有很多人曾经做过教师,于是,就把他弄到学校一下变成了老师,而且直接成为聘用干部性质,应家豪当然要为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自豪了,他的优越感常常溢满言行举止之间。
学校领导则像得了宝贝似地称他是青年人的典范,是学校的形象代表,要青年教师都向他学习。
经过一段时日的精心准备,学校要听他的示范课了,从而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迅速地培养他,且不会激起民愤。但往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应家豪竟在课堂中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急得在讲台前直眨眼,不知所措,冷了近十分钟只得草草收场。下面很多人嗤嗤地笑他是台下一条龙,台上一条虫。然众领导一致点评说他教学思路与众不同,方式方法很有创意。没几日,便在T市报纸上对他进行了大肆宣传,说他是学校一颗璀璨的明星,T市教坛中的新秀。
当然,应家豪也成为学校教师茶余饭后的话题。
此时张老师唉了一声说:“就是,人家老爸可是教育局全权管理后勤事务的,你们看,只要和什么局搭个边的就是好,赶明儿我们到这些地方给局长擦屁股也行。”大家一阵哄笑。
“张老师,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局长的屁股也碰不得啊!教育系统可是一方净土哦,哪随便由你说去就去?”钟远黎难得地开着玩笑凑上一句。
“净土?”张老师回道,“世上哪有净土?天下乌鸦一般黑,有的表面光鲜,其实黑得更甚,你们自己不就是典型例证吗?”
“我也有同感啊!”王老师说,“我们这辈子是别指望有应家豪这样的老爸了,只盼着自己怎么着也要混个人样儿出来,为自己的子女铺一条金光大道。”
“大厨师”也叹道:“唉,要说金钱与权力相比,还是权力更大些,有权才会有钱,难怪这么多人挤着要当官,看人家一来就是什么聘用干部性质,一来就受学校器重,我们虽半路出家,比起他们来还算受了些训练,倒没有此等待遇。”
“就是说嘛,为了子女怎么着也要混点名堂出来。”张老师回应道。
铃声又响起,有课的老师们停止了愤世嫉俗的评论,拿起书本急急离开,这些靠嘴巴吃饭的人也靠嘴巴消遣娱乐,上课铃一响,办公室的聒噪声也就没有了,顿时安静下来,只从各教室里传来教学声、读书声。
钟远黎回归了心中的宁静,她觉得人各有命,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所学校在乡与市的交界处,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它成为一块极好的跳板,许多人挤不到城里,做不了城里教师就暂时在这儿过渡。那个叫应家豪的男孩子和“大厨师”类型相似,是怕人揭底先在这儿落个脚,有朝一日往市区里跳得快些。这所学校人员没有稳定性,来源又比较复杂,是个群英荟萃之地,因此新奇的事年年有,同时也折射出更多的人世灰暗。
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吧,关心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转正才是正事。钟远黎望向窗外,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下了很久了,它不似盛夏的雨来得泔畅淋漓,总吊着人们的胃口,下得如此绵长,下得人心里一直是湿湿的、阴阴的。
第六章 静心等候(1)
年轻人多了就有了生气就有了快乐,特别是年轻的女孩在一个大办公室中工作,不管是不是正式的,至少能很融洽地打成一片,因此就更不觉得时光的飞逝。虽然陈丝瑜和汪然有时会为自己还在代课而暗暗难过,但看到有这么多不断补充上来的年轻代课教师们,办公室每天都沉浸在一种青春、洋溢的气氛当中,她们低落的情绪也就不容易在心底里长时逗留,很快又斗志昂扬起来。
学校老教师又少了,不多的“*们”猫在楼上的办公室,他们专教一些不需要考试的副课,偶尔才会到大办公室里来溜达一会儿,也只有在那时才会听到他们极具乡土气息的腔调,才会听到“遥想当年”的话题。老校长有时会发点感叹:“教育局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还不帮你们解决问题,你们这几个丫头要联合一些人到教育局去闹闹才行,自古官怕民反,有时候是需要这样的社会压力来督促政府机关的执行力度。”
“就是啊!”老陈老师接上去,“你们这些人啊,最好每人手上握一瓶敌敌畏坐到局长的办公室里,不帮你们转就在他们面前假装喝,保证吓得立马给你们转了!嘿嘿!”他的话引得很多年轻教师跟着笑了起来,对于还很单纯、思维简单的女孩子们来说这些只是一经而过的玩笑话,谁都没有认真地放在心上,因为谁都不会去怀疑上面领导的执行力,谁都不会在还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做这种有损于教师形象的事。
不过每次只要听到这些老教师们用带有极具方言的普通话安慰大家时,陈丝瑜的心中总会升腾起一丝感动,常常会将埋在心底的哀怨放散出一些,以减轻越来越沉重的心理负荷。曾经的岁月是那么让人怀念,她又是一个恋旧的人,难免伤春感怀严重些,因为将来的世界是未知的,无法料想的,总容易使人产生一种不安的因素,所以,她对过去常常情不自禁地缅怀也是为了逃避面对现实与未来的一种恐惧感。
学校现在将近一半是代课教师了,且队伍还在不断扩大。周校长到底才上任,样样遵章办事,考虑周全,也很有些原则性。他在教师会议上讲,由于T市教育编制非常紧缺,实在难以满足全市的教学需求,于是请了很多代课教师,这也是为了进一步优化教学资源配置。
大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符合实际,若说编制不够、编制太紧,为何又有那么多的三脚猫、两头蛇不断附着在教师队伍中,还在讲教师编制紧缺,实在有些矛盾;若说编制不紧,学校为啥又要那么多的代课教师?有时,有的事情还是不要解释的好,越是自圆其说越容易破绽百出。
陈丝瑜已有很长时间没有画画了,画夹现正挂在家中的墙上,因为忙于备课教书,忙于自学考试,她抽不出时间,但更主要的是她现在根本就找不到绘画的灵感了,失去了描绘生活的冲动,失去了观察多彩世界的慧眼,她的心里有了一丝焦躁与不安,常常刚拿起画笔又心烦意乱地扔下,所谓的宁心静气早已不知跑到哪儿了。现在学校又有了专职音体美教师,她和汪然属于普师类,按规定是教语数主课,她们的特长已成为人手不够时的机动对象而已。
也许这样可以更能够集中精力去自学,她们常常换了种想法来安慰自己。
汪然看来还是那样阳光,只要不生气就一天到晚曲不离口,连走路都要哼着小调儿。办公室里换上了双喇叭录音机,下课或休闲时就播放社会上很流行的歌曲,照汪然的话说虽身处农村也要与时俱进,不要总那么孤陋寡闻。她几乎每首歌都能有模有样儿地哼唱出来,有时会随着音乐跳一段优雅的华尔兹、充满活力的桑巴舞……不时还拉起坐在旁边备课的一位老师跳上一段,大家都被她那快乐的因子感染着,心里被挠得痒痒的,偶尔向她学那么几个舞蹈步法,陈思瑜也就是这样学到了那么一招半式。
汪然很能释放自己的心情,还告诉大家当代年轻人流行在电脑中找朋友、玩游戏,让那些还不知电脑为何物的农村教师充满了好奇,都说她简直就是一只到处播洒快乐的精灵,生活怎会过得如此惬意而充实啊。
陈丝瑜也觉得汪然比原来还要快乐了,快乐得简直不像她了。丝瑜那时正在看一部电视剧,有个镜头是如此的相似,女主人公拿着酒杯拼命地借酒浇愁,本想哭的,却不停地笑起来,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她想汪然的笑声好像也有这种成分掺杂于其中,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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