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五彩缤纷的春天。到处都是大片的鲜红和白色的郁金香花，鲜艳夺目地盛放着。连翘绽出了黄色，树木染上了第一抹绿色，在早晨天空澄清的蓝色映衬之下，花草树木仿佛蒙上了一层轻柔的薄雾。
我叹了口气，而后没来由地轻泣起来。我想要忍住抽泣，泪水却无声地滑过我的脸颊。在一群精神饱满的上班族中间，我可不想招引注意。这些男男女女们似乎都身着布克兄弟的套装，浑身充盈着一种意得志满的腔调，我现在对此感觉很厌恶。
我妒忌他们，他们对自己的生命那么信心满满。
我恨他们，他们上下班途中的表情是那么悠闲。
我知道，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我穿着黑裤子，白衬衫，戴着星巴克的帽子，看上去就是个干体力活的人。我只是临时加入了上班族的人流……但却是去干服务性工作，这种粗活对专业人士来说真是不屑一顾。
我想拭去泪水，可是眼泪却流个不停。难道是空气中充盈的花粉让我过敏了吗？我知道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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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2）
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孤高的城镇是好几十年前了，而今我却穿着工作制服在站台上等车上班，那么不适宜而让人伤悲。我觉得由于我父亲对我非常失望，因而很急切地还想要个儿子，所以我母亲又接连生了好几个孩子。于是父亲决定从城里搬出来。
我父亲在布隆克维选了一栋非常大的维多利亚式宅第，因为它离城市很近，还有一所很好的公立学校。但是布隆克维对我来说并不是个快乐的地方。
每天我走去学校的时候，那个爱欺负弱小的托尼·道格拉斯就会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把我推倒，扭我的胳膊，直到将我弄哭。都八九岁了还哭是很丢脸，但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我知道，要让他停下来，哭喊是唯一的途径。他真的把我弄得很疼，他让我很害怕，他好像都能把我的胳膊给扭断。冬天的时候他会把我的脸摁到雪地上擦来擦去，直到我向他求饶。我不得不向他乞怜，才能得以逃脱。然后他就跳起来，大笑着跑掉了。我慢慢地爬起来，疼得很，还要想法把书本都捡起来。
我还不会朗读，那是我在布隆克维那么不快乐的另一原因。上学的时候，我每天还要遭到更多羞辱。尽管我尽力了，但我就是读不出来。我真的尽力了。我的同学们都学会了，而我，坐在他们中间，却看不懂他们都会的东西，同学们骄傲地朗读着单词，我却念不出来，这实在太糟了。老师叫我念课本里的单词，可是这些词对我来说就好像是解不开的密码。一个个句子从我眼前蹦过去，我想方设法要解开密码，可还是只能猜猜那些黑条条的意思。
在大庭广众之前，我的愚蠢、我的无能、我的惨状暴露无遗，这是多么可怕的感觉啊！
我的失败，没有人会忽视。
马卡姆小姐是小学校长。她是个很可怕的人，总是穿着黑色套装，从门厅大踏步走过来，用低沉的声音下着命令。
她注意到了我。
她叫我的父母来和她谈谈。
我母亲很尴尬，而我父亲显然很生气，我把他称心如意的日子给毁了。
〃她干吗不找其他时间跟我们碰面呢？〃我父亲问我母亲，〃偏偏安插在上午的时候！〃
不知何故马卡姆小姐站在了我这边。尽管我情况不容乐观，她还是觉得我会好起来的。她还坚持让我也参与这次〃家长会〃。
她解释说：〃我从来不会背着孩子谈论他们的。〃
她当着我的面对我父母说：〃只要迈克尔自己愿意，他就肯定会读，不要再给他压力了。〃
她这样数落我父母让我目瞪口呆，因为她和他们显然是对立的。别人一直告诉我，说我的父母有多么棒，不过她可能觉得在某些方面应该把我和我的父母分开来，那才是对我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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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3）
她那看来没有理由的信念最后被证实了。在我10岁那年夏天到乡下去的时候，阅读的能力就那么悄悄地、不费力地降临到了我身上，既不是因为特别的专心致志，也不是由于狂热的极度渴望。
每年夏天我们都会离开布隆克维到康涅狄格州山区的一个乡村小镇去。母亲在那里会开心很多。她年轻时常去诺福克诺福克（Norfolk）： 美国弗吉尼亚州（Virginia）的一个港口城市。度夏，她那时的很多朋友现在还会去那儿避暑。母亲有位从童年时代就一起玩的最好的朋友，就在不远的地方有栋房子，她的儿子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有时会骑着自行车穿过古老的泥路，到小湖那儿去游泳。
母亲总是清晨就叫我起床，让我看到晨光下闪闪发光的露珠。
〃就像仙女的宝石，〃她欣然地抱住我说，〃这世界上还有比夏日清晨的诺福克更美的吗？〃
有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母亲会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拉着我的手到外面去看月亮。
〃多么皎洁的月色啊！〃她的语调十分欢快。
但我最美好的回忆是和母亲一起坐在厚厚的毛毯上，她读书给我听。我看到田野的另一头有一片桦树林，它们的树叶随着微风轻摇，一会儿看上去是绿色的，一会儿又在夏日午后强烈的阳光下变成了银色。
我们住在外祖父建造的一幢小房子里，房子建在一大片田野中间，后面是一望无垠的森林，森林已逾百年没有遭到破坏了，甚至没人进去过，几千英亩的森林就永久地那样留着。那片隐蔽的林地是我的庇护地。我常带上弓箭在那儿漫游，以期可以射到些什么……虽然我什么都没射到过。古树的静谧，松树的雅致，蕨类的幽香，都让我感觉很适意。
我喜欢乡村，还因为在那里我有时间得以和父亲在一起。在布隆克维的时候，他极其热衷地把足有35个房间的宅第修葺一新，还夸夸其谈地说：〃这是我们家族的人所拥有的最大的房子！〃
他把我们在纽约78街上的褐石房子卖掉，获利颇丰，而后把钱全花在了布隆克维的大房子上。需要修葺的瓦屋顶就有一英亩。他还建了一个两层的图书馆。我无意中听到他对朋友说：〃我一直就想有个私人图书馆，里面有这样的梯子。〃他夸耀着那架梯子，它可以在书架间移动，这样就可以够到最高的那层书了。
他的图书馆里面有很多《纽约客》杂志。我常常爬上梯子把杂志拿下来看。虽然父亲几乎从不在家，但我看着《纽约客》就好像和他亲切交谈一样。他对这栋宅第颇引以为傲，然而他似乎总想出去，回到他的城市生活中去。我从未见他在图书馆呆过，他一本书也没去读过，甚至都没在那儿坐下来过。我们搬到布隆克维以后，他和我、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而在夜里我入睡以后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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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4）
不过，我喜欢翻看《纽约客》杂志……喜欢看里面的卡通画，甚至杂志拼版的方式。虽然我不能读懂，但可以从中看到一丝父亲曾为之自豪的东西。
在乡村的一个下午，我在树林附近逛了一圈后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小睡，而我的姐妹们都去拜访朋友了……她们总喜欢在一起。我独自呆在古老的客厅里，拿出了一本旧书。由于这房子只是用来度夏的，大多数的书都是好几十年前买的，堆在书架上都发霉潮湿了。
我拿了一本很厚的书下来，里面有很多照片。我打开书，翻到一页有照片的。
〃格兰特将军。〃我读道。我居然能读出他的名字了。我会读了！开始只能读几个词，而后越来越多。突然，黑色的印刷字对我的大脑来说有了意义。
我一点也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不过我们秋天回布隆克维之前，我已经会读很多单词了。就算在学校我也可以自信地朗读了。
我已经读六年级了，才终于赶上了我的同学们几年前所达到的程度，但马卡姆小姐却非常满意……我证实了她对我〃疯狂的〃信念。
那年年底的一个下午，马卡姆小姐邀我到她家去。我读完六年级以后，还要在这幢砖楼里继续读七年级。不过，明年我读的就是〃初中〃了，就会离开属于她掌控的〃她的学校〃了。
她和另一位小姐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大房子里。
她端了一杯茶给我。
接着她拿出一张她写的字条给我。她的字迹又大又粗。
〃念一下。〃她用雄浑的嗓音对我说。
〃迈克尔·盖茨·吉尔注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我念道。
我抬头看着她。这是个测验吗？我通过这个〃阅读考试〃了吗？
〃还有吗？〃我问，我很想再读一些给她听。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可能要被送到〃特殊学生〃们上的学校去了，正如我父母曾商议过的那样。
〃没有了。〃马卡姆小姐说着，过来把我的手握住了。
我注意到她的眉毛很粗长，褐色的眼睛很晶亮。
〃我断定了，〃她说，〃你，迈克尔，〃她接着说，仿佛在做一个正式的、公开的演讲，〃注定是不寻常的。我不在乎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不在乎你上不上什么享有盛名的大学。我只知道： 你是非比寻常的。〃
她坐了回去，放开了我的手，对我微笑着。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我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探过身来，又说：〃我是绝少这么做的。但是每隔那么几年，我就会发现一些我觉得拥有特殊品质的年轻人。我想让你知道，你是有价值的。你。不只是你所做的事。〃
有价值的？我想，那到底什么意思？
〃可能你现在还不明白这字条的意思，〃她感觉到了我的踌躇和不解，〃就把它放在抽屉里吧。每年把它拿出来念一念。你现在已经会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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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5）
她笑了，而后又严肃起来。我只是个小男孩，她知道她还没有完全了解我。
〃你从没想到过你能够读出来，对吗？〃她的语气更温和了。
〃没想到过。〃我说。
〃但我知道你能的。〃她说，〃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了不起的。你也不知道，对吗？〃
〃不知道。〃
〃好了，就记住我告诉过你的。〃
我还只是盯着她。
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别人去过马卡姆小姐家，甚至和她单独谈过话的人也没有。可能当时我就是因此而那么害羞……其实我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很怕羞。我知道她希望我说话，希望我对她所给我的字条做出回应。这确实是份很好的礼物。我感受到了她的爱和支持，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哥哥，〃她非常轻声地说，〃是个酒鬼。但他有很多很好的品质。我没有能力帮助他。现在回想起来，我想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么棒的。〃
她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光。
〃把字条留着吧。〃她的声音充满着感情，〃留着就好。〃
她站起来，把我送到门口，还是那个我所认识的马卡姆小姐……精力充沛，生气勃勃。
我们颇为正式地握了握手。
我走了，走到拐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回过头去。
她正望着我。
她向我挥挥手。
我也向她挥挥手。
马卡姆小姐的字条，我留了好几年。后来我去上大学，母亲把我的一大堆旧东西给扔了，字条也丢了。但那个下午还历历在目，我至今还记着。
我大学毕业以后还见过她一次，在机动车辆管理处，我们正好都去更新驾照。
她已经退休了，年纪大了。她的头发都白了。
〃迈克尔，〃她在陈旧的政府等候室里叫我。
她的声音没有变。
我站起来与她见面。
她朝我走过来。
〃你现在怎么样？〃
〃很好，〃我说，〃我上了耶鲁大学。〃
〃你用不着上任何大学，〃她说，〃还记得我给你写的字条吗？〃
〃记得。〃
〃我也记得！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是怎样的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说着，微笑着走了。
这时我的名字被叫到了，我去柜台填表拿照片，等我办完，她已经走了。我也没有再去找她。
在机动车辆管理处遇到她的时候，即便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回报她对我的信任。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但受到她的鼓舞，我爱上了文字。
马卡姆小姐一定预料到了后来的事。我学会了读书以后，就对书籍充满了热情。我发现了文字所带给我的世界。从10岁开始，我每天都读好几小时的书。我喜欢一头扎进文字和书籍的世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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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6）
而我的生活还是非常孤寂。夏天我父亲只有周末才回来，冬天他就更忙得没时间和我在一起了。
我有几个朋友，但这个郊区小镇还是让我讨厌。在纽约市的时候，就算娜娜离开后我很孤独，我还能从房子的窗户往外看，看到外面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老人，小孩，警察，还有少年们从我们的街区跑过。
在布隆克维，在我们巨大的宅子里，甚至鲜有走动的人……只有越过高高的栅栏，我才能偶尔看到一辆车开过，转弯时轮子发出长长的啸叫声。
我在乡村的时候过得不错。在诺福克，周末父亲去打高尔夫的时候，会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