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也觉得一定是他。”
“等一下,腾格拉尔认识弗尔南多吗?”
“不认识,噢不,他认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在我订婚前,我看到他们两个坐在邦非尔老爹的凉棚里喝酒,看起来很亲热。腾格拉尔态度亲热,脸色暧昧,弗尔南多却脸色苍白,看上去神魂颠倒的样子。”
“就他们两个人吗?”
“还有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那个人我很熟悉,他叫卡德鲁斯,是个裁缝,多半还是他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的,不过当时他已经喝醉了。等一下,等一下,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在他们中间喝酒的桌子上,竟还放着笔、墨水和纸,噢,这些可耻的坏蛋!”唐太斯用手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喊道。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17章 神甫的囚房(5)
神甫微笑着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唐太斯急切地说:“有!有!既然你一眼就能把事情看穿,对你来说,大概任何事都能洞若观火。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只被提审过一次,为什么没有上法庭,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没经过正常程序就被判了罪?”
“这要复杂很多,司法界的内幕常常很黑暗,难以捉摸。目前为止,我们对你那两个朋友的分析算是比较容易的。这件事不同,如果你要我来分析这件事,必须给我更详细的提示。”
“当然,亲爱的神甫,我会把一切细节都描述给你。对于我的生活,你看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首先,是谁审问你的?检察官、代理检察官、还是预审法官?”
“是代理检察官。”
“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
“年轻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好!这个年纪的人虽然还没有腐化,但已经野心勃勃了。他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他对我态度很好,宽容要多于严厉。”
“你把你的事全都告诉他了吗?”
“是的。”
“在整个审问过程中,他的态度有没有变化?”
“有,当他阅读那封陷害我的信时,神色大变,似乎难以忍受我遭遇的不幸,显得很激动。”
“为你的不幸?”
“是的。”
“你肯定他同情的是你的不幸吗?”
“至少有一点可以说明他对我很同情。”
“什么?”
“他把连累我的那张纸烧毁了。”
“什么纸,那封告密信吧?”
“不,是那封大元帅要我转交的信。”
“你肯定他已经把它烧了吗?”
“他是当着我的面烧的。”
“是吗?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很可能是一个最阴险、最毒辣的家伙。”
“这太让人寒心了,难道世界上真的遍地都是横行霸道的老虎和鳄鱼吗?”
“有时候人比老虎和鳄鱼更凶险。”
“我们继续谈下去吧。”
“很乐意。你说他是当着你的面把那封信烧毁的?”
“是的,当时他还说,把我最主要的罪证毁掉了。”
“这么做太不合情理了。”
“你这样认为吗?”
“是的,我可以肯定。这封信到底是给谁的?”
“给诺瓦蒂埃先生,地址是巴黎鸡鹭街十三号。”
“你推测一下代理检察官烧毁了那封信,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很可能有吧,因为他嘱咐了我好几次,叫我千万不要把那封信的事说出去,还再三对我说,他这样完全是为我好。他还让我郑重地发誓,绝不吐露信封上那位先生的名字。”
“诺瓦蒂埃!”神甫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诺瓦蒂埃?我知道伊特罗丽亚女王时代有个人叫这个名字,大革命时期也有一个,他是个吉伦特党人。对了,代理检察官叫什么名字?”
“德·维尔福。”
神甫听了发出一阵大笑。
唐太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讶地看他,问道:“神甫,你怎么了?”
神甫只是问他:“你看到这缕阳光了吗?”
“看到了。”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比你看见的这缕阳光还清楚。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伙子,你还说这位法官很同情你的遭遇,对你很好。”
“对啊。”
“那位可敬的代理检察官居然还烧毁了那封你要转交的信?”
“是的。”
“那个借刀杀人的刽子手还要你发誓绝不透露诺瓦蒂埃的名字?”
“是呀。”
“你这个可怜的傻瓜,你知道诺瓦蒂埃是谁吗?诺瓦蒂埃就是那位可敬的代理检察官的父亲!”
第17章 神甫的囚房(6)
这时即使是一个响雷炸响在唐太斯耳边,也不会让他更吃惊,因为他完全被这句话吓呆了。唐太斯现在才知道过去是怎么回事,他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像是害怕它会裂开,同时用一种近乎窒息的模糊不清的声音重复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
“他的亲生父亲,就叫诺瓦蒂埃·德·维尔福。”
突然间,一道亮光照进了唐太斯的脑海,照亮了以前困惑他的一切,维尔福所作所为的一切细节重新回到他的记忆中。
唐太斯从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喊,他像个醉汉一样靠到墙上。当这阵激烈的情绪过去之后,他急忙走到通往自己地牢的洞口说:“我需要一个人待着,把这一切好好想想。”
回到牢房以后,唐太斯立刻倒在了自己的床上。晚上狱卒来的时候,发现他两眼发直,脸上毫无表情,像尊石像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个小时的沉思默想,在唐太斯看来似乎只是几秒钟,在这段时间里,他铁了心,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立下了一个让人生畏的誓言。
如果不是法利亚神甫把他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叫醒,他恐怕会一直这么待下去。法利亚在狱卒查监过后,来邀请他共进晚餐。法利亚神甫被当做一个疯子,而且是一个很有趣的疯子,所以这个老囚犯享受着某些有趣的特权,他可以得到一点儿白面包,甚至每个星期日还能喝到少量的酒。这一天刚好是星期日,神甫是特地来邀请唐太斯一起去分享他的面包和酒的。
唐太斯跟着神甫去了,脸上紧张的表情已经消失,恢复了常态,却依旧带着一种刚强坚毅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他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法利亚用尖锐的目光久久盯着他,说:“我现在很后悔帮着你寻根问底,让你明白了那些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
“因为我在你善良单纯的心里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情感,那就是复仇。”
唐太斯脸上闪过一个痛苦的微笑,对神甫说:“我们谈些别的吧。”
神甫又凝视了他一会儿,忧伤地摇了摇头,为了不让唐太斯太难过,他开始说起其他的事。这个老犯人和其他饱经沧桑的人一样,言谈中包含着许多发人深省的东西,但这个不幸的人从来不提及他的伤心事。
唐太斯钦佩地听着神甫所说的一切,像黑夜中的明灯一样,法利亚为他照亮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人如果能在道德上、哲学上,或是社会上追随一种高尚的精神,一定会很快乐。
“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教给我一些,哪怕只是为了跟我在一起解解闷也好。现在,我知道像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宁愿独处也不愿和一个像我这样无知的人做伴。但只要你能答应我这个要求,我保证再也不提逃走的事了。”唐太斯诚恳地请求道。
神甫微笑着说:“小伙子,人类的知识是很有限的,一旦我教会了你数学、物理和历史,还有三四种我会讲的现代语言,你的学问就会和我相差无几了。这需要两年的时间。”
唐太斯惊叫起来:“两年!你认为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所有的一切吗?”
“说到应用还不行,不过掌握它们的原理也差不多了。学习不等于认识,有知识不等于有学问,实干和思考亦不相同。”
“难道不能学习哲学吗?”
“哲学是学不到的,只有能充分运用科学知识的天才才能得到它的真谛,哲学是基督升天时踏在脚下的五色云彩。”
第17章 神甫的囚房(7)
“那你先教我什么?真想早点开始,我太渴望学到知识了。”
“什么都得学!”神甫微笑着答应了。
当天晚上,两囚犯拟定了一个学习计划,决定从第二天就开始实行。唐太斯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几乎一学就会。他很有数学天赋,能掌握各种各样的计算方法,作为海员,他丰富的想象力又能让枯燥的数学公式和呆板的线条变得有趣起来。他原先就懂得一些意大利语,又在到地中海东部航行时零零碎碎学会了一点希腊语,有这两种语言帮助,学习其他语言的结构就容易多了,六个月后,他已经基本能讲西班牙语、英语和德语。或许是学习兴趣代替了渴望自由的愿望,或许是由于牢记着自己的诺言,唐太斯再也不提要逃走的事了。
时间在学习中飞快地流逝,一年后,唐太斯已经像变了一个人,而法利亚神甫尽管有唐太斯陪伴,却变得越来越忧郁了,似乎有一个想法在不断困扰着他。有时,他会长时间地陷入沉思,不由自主地发出深深的叹息,然后突然站起来,交叉着两臂在牢房里走来走去,愁眉不展。
一天,他突然在这种习惯性的散步中停下来,感叹道:“唉,如果没有哨兵该多好!”
“想有就有,想要没有,只要你愿意,立刻就可以一个都没有。”唐太斯一下就看透了老神甫的想法。
“我已经说过了,我讨厌谋杀。”神甫说。
“即使犯下了谋杀罪,也是追求生存和自由的本能引发的。”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做。”
“可你老是想着这件事,对吗?”
“是啊,一直想着,想得越来越厉害。”
唐太斯急切地问:“你想出获得自由的办法了,对吗?”
“是的,如果恰好是一个又聋又瞎的哨兵守在外面这条走廊上就好了。”
“他会又聋又瞎的!”唐太斯坚定地说。
神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唐太斯竭力想把话题引回来,但神甫摇了摇头,拒绝再谈这件事。
又过去了三个月。这天神甫问唐太斯:“你认为自己力气大吗?”
唐太斯没有回答,而是拿起那个凿子,把它弯成马蹄的形状,然后又轻松地把它扳直。
“你能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伤害那个哨兵吗?”
“我以人格担保。”
“这样的话,也许能实现我们的计划了。”
“多久才能完成准备工作?”
“至少一年。”
“现在就开始干吗?”
“嗯,马上。”
唐太斯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已经白白浪费了一年的时间了!”
神甫温和地责备他说:“难道你认为过去的十二个月浪费了吗?”
唐太斯涨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
神甫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人终究是人,你大概算是我生平见过的人中最优秀的。好了,来看看我的计划吧。”说着,神甫拿出了他画的设计草图。
这张图上,画有唐太斯和神甫的地牢,中间有那条地道连着,神甫的计划是在这条地道里再挖一条地道,就像矿工使用的巷道那样,可以让他们到达哨兵站岗的那条狭长的走廊下面。通到那儿以后,向上再挖一个大洞,同时把走廊上铺的石板挖松一块。让哨兵到时只要一踏上去,那块地方就会塌陷,哨兵也一下子跌到洞里,他们就立刻堵住哨兵的嘴,把他捆上。哨兵这么一摔,一定神志不清,既不能动弹更不会反抗。然后他们再从走廊的窗口逃出去,用神甫的绳梯爬出外墙逃之夭夭。这个计划很简单,而且有很大的把握。唐太斯听完后,眼里散发出喜悦的光芒,高兴得连连拍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17章 神甫的囚房(8)
当天两个人就行动起来。长期的休息已经让他们从疲劳中恢复过来,而且这个计划十有###可能会实现,所以他们干得非常起劲,除了在必要时各自回牢房等待狱卒查看,再没有别的事打扰他们的工作。他们已经学会辨别狱卒下来时极轻的脚步声,总能及时回到牢房,所以狱卒一直都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这次挖出的新土,本来会把那条旧地道完全塞住,幸好他们极其小心地把这些新土一点一点分别从两个牢房的窗口抛出去,事先把它们碾成粉末,让夜风把它们吹到远处,不留下任何痕迹。
一年多的时间就在这项工程的进行中渐渐过去了,他们所有的工具只是一个凿子、一把小刀和一根橇棍。法利亚总是一边干活,一边给唐太斯上课,一会儿说这种语言,一会儿说那种语言,讲述各国的历史,还有那些在身后留下所谓“光荣”足迹的一代又一代伟人。神甫是个经历很丰富的人,多少算是混入过当时的上流社会,这让他的外表看起来忧郁而严肃,还有一种温文尔雅的风度,天性擅长模仿的唐太斯很快就学会了这些,这正是唐太斯以前所欠缺的。通常,只有经常和那些出身高贵并且有教养的人来往,才能学到这些。
一年零三个月后,地道终于挖成了,走廊下面的洞穴也完工了。每当哨兵在走廊上踱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清楚地听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他们在等待一个漆黑的夜晚。这时他们最害怕的,就是根基已挖空的那块石板会在时机没成熟的时候掉下来。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出现,他们不得不采取措施,用挖掘地道时在墙基中发现的一根木梁作为支撑。
这一天,法利亚在唐太斯的牢房里削尖一个准备挂绳梯用的钉子,唐太斯则在撑起那根木人。突然间,唐太斯听到法利亚正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呼唤他,于是急忙回到自己的牢房。发现法利亚正站在牢房中央,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唐太斯惊叫起来:“哦!天哪,出了什么事?”
神甫说:“快!快听我说!”他已经是面色铁青,眼睛四周出现了一圈青黑色,嘴唇发白,头发也竖了起来。
唐太斯手里的凿子一下子落到地上,惊恐地问:“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