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主教肯定是因为看到杀夏莱伯爵时的惨景,一时不忍心,才决定缓期执行的。”
伯爵用一种蔑视的口气继续说:“啊!请不要在我面前谈论欧洲的刑法。就残酷程度而言,有人说欧洲的刑法还处在婴儿时代,在我看来它已经到了暮年,不会再有发展。”
弗兰兹说:“是这样的,伯爵阁下,您说得太精辟了。不认识您的人还以为您是专门研究世界各国刑法的呢。”
“我敢说,目前为止,我没见过的刑法已经很少了。”伯爵冷冷地说道。
“看到这些可怕的场景,您不感到恐惧吗?”
“起初,我是感到恐惧的,后来就麻木了,最后就只是觉得好奇了。”
“好奇!这两字太可怕了。您为什么会感到好奇呢?”
“怎么会可怕呢?在人的一生中,死是我们最担心的。那么,那些把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各种方法,不值得你好奇吗?还有,由于人们性格不同,气质不同,以及各国风俗不同,使得每一个人在这个由生到死,由存在到消灭的转变过程中,所能承受的限度都不尽相同,这也不值得你好奇吗?以我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你们,你看过人死的形式越多,你死的时候就越不会感到痛苦和恐惧。在我看来,死只是一种刑罚而不是赎罪。”
“哦,伯爵先生,您的这番话让我感到很奇怪。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弗兰兹答道。
“听我说,”伯爵先生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仇恨,“我相信,这时如果换了别人,他的脸肯定会涨得通红。如果你的父亲、母亲、爱人,总之,是你最心爱的人,被一个人用世间闻所未闻的,最惨无人道的方法夺去了生命;在你心中留下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伤口,而社会给那个凶手的惩罚就是用断头机上的刀子把他的头轻轻割下来。你觉得短暂的肉体上的痛苦能补偿你多年来精神上的折磨吗?” 。。
第35章 锤刑(3)
“是的,我明白,人类的所谓正义是很难给我们以足够的慰藉的,它只能以生命偿还生命的方式来体现它的公平,仅此而已。但是,你也只能向它申述,而且必须在它允许的范围之内。”弗兰兹说道。
伯爵继续说道:“那么,让我再给你举一个例子。社会上,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杀害后,社会就会杀了那个凶手来补偿那个死去的人。可是,有的人,他们承受千种万种的惨刑折磨的时候,社会对此却一无所知,更不要说给他们那种不是补偿的补偿了。世上有几种罪恶,就是用世上最严厉的刑法来惩罚都嫌用刑太轻,而社会对此却丝毫没有认知,也从没加以处罚。那么,你说这些罪恶存在吗?它们应不应该得到惩罚?”
“哦,是的,正是为了惩罚这种罪恶,社会才允许决斗这种复仇方式存在。”弗兰兹答道。
伯爵大声说道:“哈,决斗!老实说,如果你是为了复仇才去和别人决斗,那么未免太便宜对方啦!如果一个人抢走了你的爱人,强暴了你的妻子,玷污了你的女儿,你幸福的一生都被他破坏了。他令你疯狂,令你对生活绝望,令你的一生都在痛苦和羞愧中挣扎,而当你用一颗子弹打破那人的脑袋,或用一把剑刺穿他的心脏,就认为自己已经报仇了。你错了,胜利者是他不是你。因为那时在世人的眼里,他已经无罪了。在上帝眼里,他已经是一个赎了罪的人!不,我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复仇。”伯爵继续道。
“难道您不赞成决斗吗?在任何情况都不和人决斗吗?”阿尔贝问道,他对伯爵的这种怪异的理论感到诧异。
伯爵答道:“噢,不是的,我并不反对决斗,而且非常愿意决斗。但我只会为一些小事决斗,譬如,别人对我的一次侮辱,或者是一记耳光。而且,我知道,我一定能在决斗中杀死对手。因为,我有强壮的体格和敢于正视危险的勇气。但是,要报复一种长久的、刻骨铭心的、不断积淀起来的痛苦,我绝不会和他决斗。如果可能,我会让伤害我的那个人得到同样的痛苦,就如东方人所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些聪明的东方人在各方面都是我们的老师,他们懂得如何创造舒适的生活。”
“但是,这很矛盾。因为,如果你怀有这种理论就等于你自己既是受害者,又是行凶者,你也会得到法律的制裁。而且,仇恨会使人变得盲目,丧失理智。我们知道,凡是怀着复仇心理的人,他本人也非常痛苦,也许会比他要报复的那个人还要痛苦。”弗兰兹对伯爵说道。
“是的,如果他是个穷光蛋或者对复仇没有任何经验,那么,结果会是你说的这样,反之则不然。而且,即使他受到惩罚,最坏也不过是以命换命,况且,仁慈的法国大革命又废除了五马分尸和车轮辗死这两种刑法。对一个复仇的人来说,只要报了仇,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即使是最残酷的刑罚也没关系。我想,这个可怜的庇皮诺应该是被赦免了,说实话,我对你们错失一次观看斩刑的机会感到非常可惜,今天,你们将错过一次感受这种斩刑所产生的痛苦是多么短暂的机会。哦,真是的,在狂欢节这样的日子里,我们居然在谈论这种话题,真奇怪。朋友,我们是怎么谈到这来的?啊,我记起来了!你们想在我的窗口里观看行刑。可以的,我们还是先到餐厅吧,我想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 想看书来
第35章 锤刑(4)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个仆人打开客厅中的一扇门,说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入席!”他们站起来来到餐厅。
早餐非常丰盛。在吃饭的时候,弗兰兹多次观察阿尔贝,想看看伯爵的一番话对阿尔贝产生了什么影响,但却只看到他面不改色地在那儿大吃特吃,好像从来没吃过意大利菜似的。不知道是因为阿尔贝那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习惯使他没有注意到呢,还是因为他很满意伯爵的决斗观,或是由于弗兰兹知道伯爵的秘密,才会对伯爵的理论感到特别奇怪和恐惧?伯爵只是在尽一个主人的义务,陪他的客人吃饭,他自己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而已,也许等客人走后,他再来吃某种他喜欢的食物。这种想法,令弗兰兹不禁想起了G伯爵夫人对伯爵的恐惧和她坚信伯爵是个僵尸的观点。
吃完早餐,弗兰兹看了一下表。
伯爵说道:“你们还有其他事吗?”
“是的,伯爵先生,请原谅,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弗兰兹答道。
“什么事呢?”
“我们还没有准备狂欢节上要穿的衣服呢。”
“哦,不用担心,我在万众广场有一个房间。我会派人把你们选中的服装送到那儿,你们可以直接到那儿去换。”
“看完行刑之后吗?”弗兰兹问道。
“可以,在行刑之前也可以。”
“那个房间在断头台的对面?”
“是的,断头台是狂欢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伯爵先生,刚才我又想了想那件事。对您的热情帮助,我深表感谢。能在您的马车里和罗斯波丽宫的窗口里有一个位置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万众广场上的那个位置,您还是另作安排吧。”弗兰兹说道。
“可是,弗兰兹先生,我得先提醒您,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奇观,如果您错过就太可惜了。”伯爵答道。
弗兰兹回答说:“以后,听您讲就可以了,从您口中讲出来的事情,比亲眼目睹的更深刻。有好几次,我都想亲眼看一看杀人的场面,可我总是鼓不起这个勇气。阿尔贝,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我?我看过杀卡斯坦那一幕。但是,我记得那天我好像喝醉了。”阿尔贝答道。
“您总不能因为一件事以前没做过,以后就不做了啊。而且作为一个出来旅行的人就应该什么都看一看。否则,将来有人问您:‘罗马是怎么杀人的呀?’您回答说:‘我不知道。’试想,那时您会多难为情。那个犯人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用一块大木柴打死了那位教士,据说那位教士待他像亲生儿子一样。真无耻!杀教堂里的人至少要用神圣一点的工具啊,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教士。再说,难道您到了西班牙能不去看斗牛吗?就当我们现在去看的是一场斗牛好了。让我们去感受一下古代竞技场上的气氛吧,想想那些杀了三百只狮子和一百个人的狩猎,还有那成千上万的热情欢呼的观众们,他们中不乏高贵的主妇以及她们的女儿,那些身材婀娜容貌动人的姑娘们挥舞着纤纤玉手,像是在对狮子说:‘来吧,别歇着呀!快!把那个人给我杀了,你看,他都被吓得半死啦。’”
“那么,阿尔贝,你去吗?”
“当然去啦!是的,本来我也有点犹豫,可是,我觉得伯爵说得非常正确,所以我想去看看!”
“既然你也愿意去,那么我们就一起去吧。可是,伯爵先生,我们到万众广场去的路上能路过高碌街吗?”弗兰兹问。
第35章 锤刑(5)
“步行去可以经过,但坐车去就不可以了!”
“那么,我们步行去吧!”
“您真的非常想经过那条街吗?”
“是的,我想要去那儿看一样东西。”
“好吧,那我们就步行从高碌街去万众广场吧。我让马车在万众广场靠巴布诺街的路口等我们,我也非常愿意从高碌街走,我正想去看看,我吩咐的事情他们给我办好了没有呢。”
“大人,有人来访,是一个穿苦修服的人。”一个仆人进来说道。
伯爵说:“好的!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二位,请先到客厅里去稍等片刻好吗?中间的那张桌子上有上等的哈瓦那雪茄,我一会儿就去陪你们。”
阿尔贝和弗兰兹起身,走进客厅,伯爵又向他们道了一声歉才离开。阿尔贝是一个嗜烟如命的人,他正对这次出国抽不到巴黎咖啡馆里的雪茄感到遗憾。所以当他看到桌子上面的几支正宗雪茄时,兴奋得大喊一声。
“嗨,你觉得基督山伯爵这个人怎么样?”弗兰兹问道。
“问我?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阿尔贝非常诧异他朋友居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觉得他是一个见识广泛而且非常体面的人,对饮食有研究。他一定到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而且他是一个斯多噶主义者;并且,”他向天花板吐出一口大大的烟雾后又说,“他还有极品的雪茄。”
这就是伯爵在阿尔贝心中的形象,弗兰兹非常了解阿尔贝的个性,他一向对外声称,自己发表的每一个观点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弗兰兹不想去改变阿尔贝的观点。
“但是,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弗兰兹问阿尔贝。
“什么事?”
“伯爵总是盯着你看。”
“看我?”
“是的。”
阿尔贝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答道:“唉!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大概是因为我衣服的样式已经过时了吧。我也没办法啊,毕竟我离开巴黎已经一年多了,伯爵或许把我看成乡下人了。哦,天,你一定要找个机会向他解释一下,告诉他我不是乡下人。”
弗兰兹笑了一下,不久,伯爵进来了。
“先生们,现在,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我已经吩咐马车去万众广场等我们,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就从高碌街走。带上几支雪茄,马尔塞夫先生。”伯爵说道。
阿尔贝回答说:“哦,谢谢!十分愿意。意大利的雪茄实在太糟糕了,在巴黎,我们都抽您这种类型的。等您来巴黎时,我也会请您抽这种雪茄的。”
“哦,我是不会拒绝的。我不久就要到那儿去,到时,我一定会去拜访您。我们走吧,十二点半了,不能再耽搁啦!走吧。”
三个人一起下楼。车夫在接到主人的吩咐后,已经独自驾车到巴布诺街去等候了。他们三人从弗拉蒂纳街和西班牙广场穿过,途中会经过菲亚诺宫和罗斯波丽宫。
那个穿披风的人和那个特朗斯泰凡尔人之间约定的暗号,弗兰兹并没有忘记。因此,他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罗斯波丽宫的窗口上。
“哪些窗口是您的?”弗兰兹用无所谓的语气问伯爵。
“最后那三个。”伯爵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显然,伯爵并不知道弗兰兹这句话的含意。
弗兰兹迅速地向那三个窗口看去,果然,他看到了那两个神秘人所约定的暗号——在三个窗口中,旁边的两个窗口挂黄缎窗帘,中间的那个挂上有一个红十字的白缎窗帘。显然,那个穿披风的人兑现了他的承诺。现在,毫无疑问——穿披风的那个人就是伯爵本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35章 锤刑(6)
那三个窗口里还没有人。
然而,人们都已在广场的四周匆忙地准备着,有人在摆放椅子,有人在架断头台,有人在窗口上挂旗子。钟声还没有响起,所以,面具还不能出现,马车也不能出动。可是,人们却仿佛感觉到,面具已经在各个窗口里晃动,马车也已在大门后面候着了。
弗兰兹、阿尔贝和伯爵继续向前走着。
距离万众广场越来越近,人群也愈来愈密,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上能看到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广场中心的方身尖顶石塔以及塔顶上的十字架,另一个是耸立在石塔前面的两根大柱子以及悬挂在它们中间的那把明晃晃的弯刀。这两根直柱耸立在位于巴布诺街、科尔索街、里佩塔街三条路交叉口的断头台上。
他们在街角处遇到了伯爵的管家,原来管家在等他的主人。
伯爵花了很高的价钱在巴布诺街和平西奥山之间的大宫殿里租得了一个窗口,那个窗口在这座宫殿的三楼。这里原是一间小小的更衣室,最里面是一间寝室,只要把那扇门关上,就成了两间独立的房间。房间里,绸缎做的蓝白相间的小丑服装已经放在了椅子上。
“既然你们委托我来为你们挑选服装,我就把这几套今年最流行的衣服拿来了,而且也是最实用的,不用怕纸花会沾在身上。”伯爵对二位朋友说道。
弗兰兹聚精会神地看着万众广场上的情景,至于伯爵都说过什么,他并没有听进去,也没有体会到伯爵的一番好意。此刻,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