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拉尔说：“我刚才只是开玩笑，怎么会真的想害他？你看，”说着他把那封信揉成一团，抛到凉棚的一个角落里，“就像你说的，唐太斯是个好人，如果他遇到什么不幸，我会非常难过。”
醉意朦胧的卡德鲁斯信以为真，笑着说：“是啊，唐太斯是我的朋友，我可不希望他被人陷害。”
“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陷害他，弗尔南多也不会。”腾格拉尔站起来，看着弗尔南多。弗尔南多坐在那里，紧盯着扔在角落里的告密信。
卡德鲁斯又举起酒杯说：“来，再喝几杯，我们祝爱德蒙和美丽的美塞苔丝幸福。”
腾格拉尔说：“不要再喝了，你已经喝醉了，酒鬼。你看，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再喝就得睡在这儿了。”
喝醉酒的人最讨厌别人说他醉了，卡德鲁斯也一样，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谁说我喝醉了，站不起来了？我现在能一口气跑上阿库尔教堂的钟楼，而且连脚步都不会乱。你敢跟我打赌吗？”
腾格拉尔说：“我跟你打赌，不过至少得等你明天清醒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该走了。走吧，我扶着你。”
“好吧，不过我可用不着你扶，我很清醒。你要和我们一起回马赛吗，弗尔南多？”
“我要回迦太罗尼亚村，你们走吧。”
“回迦太罗尼亚村干什么？”卡德鲁斯说，“跟我们一起去马赛吧。”
“不了，我不去。”
“好吧，不去就算了，小伙子，这是你的自由。腾格拉尔，我们走吧，他不愿和我们一起，就让他回迦太罗尼亚村好了。”
见卡德鲁斯不再纠缠，腾格拉尔暗暗松了一口气，扶着卡德鲁斯，跌跌撞撞地沿着圣维克多门，往马赛的方向走去。走出二三十米左右，腾格拉尔回过头，盯着弗尔南多。如他所料，弗尔南多悄悄捡起了那封丢在角落里的告密信，塞进口袋里，然后冲出凉棚，往庇隆走去。
卡德鲁斯也看见了弗尔南多，他对腾格拉尔说：“弗尔南多不是要回迦太罗尼亚村吗？怎么往那个方向去了？老医务所街那条路是进城的。他大概是喝醉了，认不清方向，我得告诉他。喂，弗尔南多，你走错了。”
腾格拉尔拉住他说：“他没错，那是回迦太罗尼亚村的路，是你看错了。”
卡德鲁斯懊恼地拍拍头：“是吗？酒这东西真害人，我还以为他走错路了。”
腾格拉尔扶着醉醺醺的卡德鲁斯继续往前走，心想：“开头一切顺利，只要静观其变就可以了。”
第5章 订婚宴（1）
红日初升，明媚的阳光穿过雾气，洒落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在波浪的拍击声中，马赛这个港口城市缓缓苏醒过来。
这时，瑞瑟夫酒家二层的大厅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筵席。这是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大厅的窗户上装饰着用金字写成的法国各大城市的名字，阳光从几扇并排开着的大窗户里照进来，让人觉得温暖舒适。筵席预定在十二点钟开始，但是窗户下面的木板走廊上早就挤满了前来贺喜的客人，他们都穿着华丽的衣服，这为喜庆的日子增添了不少光彩。这些客人有的是唐太斯在法老号上关系不错的同伴，有的是他的老朋友，大家听说法老号的船主要来参加婚礼，都不敢相信唐太斯有这么大的面子，于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很快，这个消息就被证实了，因为和卡德鲁斯一起来的腾格拉尔说，他刚才遇见了莫雷尔先生，莫雷尔先生说马上就来赴宴。
没过多久，莫雷尔先生果然来了。法老号的水手们看到船主，纷纷向他问好，大声欢呼。船员们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船主的光临证实了大家的一个猜测，那就是唐太斯很快就要成为法老号的船长了。唐太斯的才能和品德是船员们有目共睹的，大家都希望他能成为新的船长。船主做出这样的选择，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欢迎过船主之后，腾格拉尔和卡德鲁斯奉命到新郎家去，告诉新郎那些重量级的人物已经来了，让新郎抓紧时间来迎接贵宾。两个人走出瑞瑟夫酒家没多远，就见新郎新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向他们走来。腾格拉尔和卡德鲁斯迎上去，亲热地向爱德蒙道贺。
唐太斯的父亲走在新娘旁边，今天的老唐太斯拄着一根雕刻得很特别的手杖。在他消瘦有力的小腿上，穿着一双脚踝处绣满了花饰的长袜套，一看就知道是英国货。钉着铁纽扣的黑衣笔挺又合体，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精神。一条由蓝白相间的丝带编成的长穗子从三角帽上垂下来。卡德鲁斯谄媚地跑到老唐太斯身边，一顿美餐的诱惑使他与唐太斯父子重归于好了。昨晚与腾格拉尔和弗尔南多在一起的事像残梦一样，在卡德鲁斯脑子里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
腾格拉尔和走在后面的弗尔南多站在了一起。腾格拉尔意味深长地看了弗尔南多一眼，这个失恋的人跟在这对幸福的人的后面，而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这个迦太罗尼亚青年苍白的脸上带着茫然的微笑，在这微笑中，隐约含有一丝阴谋的意味。他的脸突然间又会涨得通红，整个人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不安地朝马赛的方向张望，似乎在期待什么事情发生。爱德蒙和美塞苔丝都没有注意到弗尔南多的异样，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眼里除了对方，只有头上明朗美好的天空。
幸福的光芒在唐太斯俊美的脸上闪动，这让他看起来英姿勃发，他穿了一套商船船员的制服，这制服有点儿像军服，又有点儿像便服，穿在他身上简单而得体。新娘美塞苔丝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樱桃一样红艳的嘴唇、春风一样婀娜多姿的步伐，处处散发出迷人的光彩，美丽得像希腊神话中走出的女神。如果这是一个城里的姑娘，一定会垂下她浓密的睫毛，把那对洋溢着热情的眼睛隐藏起来，掩饰她的欢喜。可美塞苔丝根本不想掩饰她的欢愉，她微笑着左顾右盼，希望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幸福和快乐。
第5章 订婚宴（2）
莫雷尔先生带领船员等候在瑞瑟夫酒家门口，他已经告诉船员，他打算让唐太斯担任法老号船长的职务。新郎新娘的队伍走到瑞瑟夫酒家门口停下，爱德蒙让美塞苔丝挽着莫雷尔先生。大家嬉闹着跟在莫雷尔先生和新娘后面，一起从木质楼梯走向摆着酒席的大厅，拥挤的人群把楼梯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美塞苔丝走到筵席前停下来，对老唐太斯说：“父亲，您坐到我右边好吗？左边这个位置请弗尔南多先生坐，一直以来，他都像亲哥哥一样照顾着我。”
弗尔南多嘴唇发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流回心脏去了，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这句温柔感激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他心里。桌子另一边的唐太斯请莫雷尔先生坐在他右边，腾格拉尔坐在他左边，其他人都各自找到合适的位置坐下。
筵席上，有新鲜诱人的阿尔腊肠、油亮鲜红的带壳龙虾、色泽明亮的大虾、外面有刺里面却细腻可口的海胆；有南方美食家们极力推崇、认为比北方的牡蛎还香美可口的蛤蜊；还有各种各样从海里冲到沙滩上的美味，那些感恩的渔夫称之为“海果”。大家开始尽情享受这些珍馐佳肴。
美塞苔丝把一杯琥珀色的酒献给老唐太斯，老唐太斯举起酒杯说：“大家怎么这么安静？不知道的人，大概猜不到这儿居然有几十个会说会笑的人。”
卡德鲁斯叹息道：“唉，做丈夫并不是永远都开心快乐。”
“快乐到极点，往往会产生一种像悲哀一样的心绪，这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实在觉得太幸福了，幸福得让我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爱德蒙激动地说，“所以此刻反而高兴不起来。卡德鲁斯，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确实太了解我了。” 腾格拉尔看了看弗尔南多，这个迦太罗尼亚青年的情绪非常激动，所有心情都明白地写在脸上。
“怎么高兴不起来？难道还会有什么灾难降临吗？”腾格拉尔对爱德蒙说，“今天恐怕没有人比你更称心如愿了。”
“这正是我不安的地方。在我看来，幸福应该是小时候从童话里读到的神秘宝藏。在找寻的路上，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会挡住我们的去路，还有凶猛的毒龙守护着它，只有战胜这一切，才能得到那最宝贵的东西。幸福似乎不应该这么轻易就到手。这真让我惶恐，我何德何能竟能娶美塞苔丝做妻子？”美塞苔丝脸上泛起了红晕。
弗尔南多不时擦一下头上沁出的汗珠，那汗珠像大雨点一样。他焦躁不安地坐在那里，听到一点响声都会全身震动。
卡德鲁斯大声笑着说：“你确实很幸运。不过你这丈夫还没完全做成呢，爱德蒙，这只是订婚宴，我的船长，你也太心急了。”
爱德蒙也笑起来。“你说得对，卡德鲁斯，美塞苔丝这会儿还不能真正算是我的妻子。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他掏出表看了看，对大家说，“再过一个半小时，美塞苔丝就是唐太斯夫人了。”美塞苔丝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不再那么羞涩了。
大家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都惊叫起来。只有老唐太斯之前就知道了，他放声大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弗尔南多却神经质地紧握住了刀柄。
腾格拉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怎么回事？你说一个半小时是什么意思，唐太斯？”
“在这里，我要再次感谢莫雷尔先生，这完全归功于他。在这世界上，除了我父亲，他是给予我最多帮助的人。在他的支助下，我们已经支付了结婚告示方面的费用，马赛市长两点半会在市政厅等着我们，为我们办理手续。现在已经一点了，所以我说，再过一个半小时，美塞苔丝就会真正成为我的妻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5章 订婚宴（3）
弗尔南多紧皱眉头，闭上双眼，一种乏力感传遍全身，几乎让他跌倒，于是不得不伏在桌子上。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长叹。这声叹息很快就被嘈杂的祝贺声淹没了。
“那其他手续呢，婚书和文契？”腾格拉尔无力地问。
“婚书就更好办了。我们的婚书早就写好了，我没有什么财产，美塞苔丝也是，所以我们的婚书很简单，也没花几个钱。”爱德蒙笑着回答。
老唐太斯大声说：“说实在的，水手办事的效率可真高。昨天早上才回来，今天就把婚给结了。我的儿子，这事你办得可真快。”
大家都哄笑起来，把掌声送给这对新人。
腾格拉尔说：“我们还以为这是订婚的喜酒，原来是结婚的喜酒。”
“不，这可不是一回事，你们不会在我这里吃亏的。明天我要动身去巴黎，所以要事先把这些手续都办好。去巴黎路上一共用四天，再加上一天的时间办事，来回九天足够了，三月初肯定能回来。等我从巴黎回来，再请大家喝我们的结婚喜酒。”
客人们听说又能美餐一顿，更加兴高采烈。宴席刚开始的时候，老唐太斯还嫌太安静，现在人们喧闹起来，他又着急起来，因为他连向新郎新娘表示祝贺的机会都没有了。唐太斯看到父亲着急的神情，感激地向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明白他的心意。美塞苔丝不时看向房子里的挂钟，做手势向爱德蒙示意。
席间的气氛轻松愉快，大家摆脱了礼仪的束缚，把座位换到熟悉的人身边，聚在一起大声地说笑，大家各说各的话，谁也没有闲暇去注意别人。弗尔南多是个例外，他正忍受着死囚一样的折磨。嘈杂的人群让他更加焦躁，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离开席位，在大厅另一端来回走动，好像这样就能躲开这片喧闹声中洋溢的喜气。今天到了瑞瑟夫酒家以后，弗尔南多似乎在刻意地躲着腾格拉尔，腾格拉尔偏偏不让他如愿，见他离席，随即跟了过去。
卡德鲁斯对唐太斯的好运本来是十分嫉妒的，但唐太斯今天的款待，还有那些美酒给他带来的满足，让嫉妒随风而逝，他走到腾格拉尔和弗尔南多身边说：“说真的，唐太斯真是个不错的人，你们看他坐在漂亮的未婚妻身边，多么幸福啊。想到你们昨天商量用那套把戏对付他，真是太不应该了。”
“反正那又不是真的。昨天只是看到弗尔南多那么痛苦，同情他的遭遇，才随便那么说说安慰他。不过，看他今天做情敌的伴郎还能应付自如，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腾格拉尔说。
卡德鲁斯看看弗尔南多煞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腾格拉尔又说：“新娘长得可真漂亮，我们那位未来的船长真是个走运的家伙。我做梦都在想，如果我是他就好了。弗尔南多这个牺牲可不小呀。”
美塞苔丝看看时钟，用银铃般的声音问唐太斯：“我们走吧？已经过两点钟了，我们得准时赶到那里。”
“没错！我们现在就走！”唐太斯大声答应着，站了起来。
大家一起站起来高呼，组成了欢送新人的行列。腾格拉尔一直关注着弗尔南多的举动，他看到这个迦太罗尼亚青年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浑身颤抖，脚步碎乱地退到一扇开着的窗子跟前，瘫坐在一把椅子上。
突然，楼梯上响起一阵异样的声音，军靴整齐地踏在楼梯上，它发出的响声和枪支的撞击声，还有嗡嗡的说话声夹杂在一起，瞬间盖过了婚宴的喧哗。大厅上立刻弥漫着不安的情绪，人们神情诧异，谁也不敢出声。
第5章 订婚宴（4）
响声越来越近，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我们是来执行法院命令的。”大厅里没有一个人答应。门从外面推开，一个佩挂绶带的警长率先走进来，在他后面跟着一个伍长和四个士兵。看到他们，人们的情绪从不安变成了极度的恐惧。
莫雷尔先生认识这位警长，他从人群中走出来：“警长阁下，您突然带人驾临，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警长回答说：“莫雷尔先生，我只是奉命来把人带走，如果有误会，很快就会澄清的。这不是个好差事，但我必须完成，这是我的职责。哪位是爱德蒙·唐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