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今天的约定。 他们一起到了画室，这也是一间空敞的屋子，有着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沉。屋顶上开着一扇小窗户，打出斜斜的线。画家不无遗憾地说：“我一直都没有来过，已经变得很懒了。”这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他说，他们的到来给自己添了麻烦。这令玛丽安感觉很不舒服。利斯走到她的身边，让她和自己一起上楼，那里有更美的画。老画家突然注意到光线下的玛丽安有着特别的神采，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妻子——那个让他着迷的模特。他的目光不自禁地随着玛丽安游移，这是一种审美享受，她好像很有表现力。 他领着尼古拉看自己有些久远的作品，他拎出来其中的一幅，尼古拉赞道：“真是好画。”可是画家却不认同：“还不算差，但是也不够好。好的作品，应该有一种血气，有血的作品应是那个美丽恬静的女孩……”他又走到别的画作前挑拣着，“美丽恬静的女孩……应该是……已经5年了，我都有点忘记了。”画家拿出一个小幅作品：“我还是比较满意这个的，但是构想到一半就停下了……”这些作品好像只剩下了遗憾，“那是一个17世纪妓女的故事，她的一生充满了冒险。我在上学的时候没有急于把她画下来，我常常是3点钟的时候还没有睡，我在想……”楼上的利斯开着玩笑：“是不是想我呀？”画家笑了：“是在想你！你真是个要强的女人……”
不羁的美女（法国）（2）
“要强的女人是争吵！”这时，楼梯上的玛丽安说话了，她的声音吸引了画家的注意，她的头完全在阴影中，但是身体却在模糊的光线中，愈发有一种不可捉摸的魔力。她告诉大家这是她家乡的一种说法，但是画家却没有注意她的话，反而是她的躯体语言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居然又有了创作的冲动！他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天真，因为已经多年没有作画了，再说，她会愿意吗？ 晚饭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画家还惦记着自己的事情，于是他问玛丽安：“你是不是喜欢尼古拉，要是他喜欢画胜过喜欢你怎么办？”这是一个很令人尴尬的话题，玛丽安没有回答，但是脸上已经不悦。还好利斯开口了：“你不要生气，他只是说说。” 但是画家似乎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开始询问尼古拉：“你是为了画而生存，你连她都可以牺牲吗？”空气变得紧张起来，倒是玛丽安开口了：“如果他影响了我的前途，那么必须离开。”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是互相看着，看来任何情侣都害怕类似的问题。 这时候普鲁斯恰到好处地晕过去了，男人们扶着他出去，只剩下女人们收拾东西。她们将餐具放进厨房，就在窗口前聊天。玛丽安问：“如果不冒昧的话，我想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利斯笑着说：“我以前想学建筑，可是没有学成……我也是不受欢迎的女人，所以我们在一起生活还过得去。也只能这样了。我有时会帮他的忙。你出版书了吗？” 玛丽安掸掸烟灰：“只是出了一些面向中学生的书，有一本叫《国防机密是金色的眼睛》。也没什么，就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来写。帮忙那种小事我可不做，我不想依赖他生活。一年前我们的经历还相似，但是我现在已经完全变了。” 男人们却在商量另一件事情，画家把自己想要玛丽安做模特的事情说了，尼古拉他们得到的好处就是这幅画会以市价卖给他们。他们期待着一幅可以传世的作品的出现。 玛丽安强烈反对这一提议，她当时就没有给尼古拉好脸色，怎么都不同意。玛丽安有自己的想法：怎么会帮了别人，出卖了自己呢？尼古拉告诉她那幅画的主题是恬静的女孩，10年前就不得不放弃了，直到看到了玛丽安才有了继续的想法。但是她还是不认同他的说法，什么杰作呀，那个男人像个傻瓜，画家应该追求真实的东西，真实是残酷的，画上面沾满了鲜血。他们为了这件事不欢而散，谁也不理谁。 但是，第二天清早。玛丽安蹑手蹑脚地起来，径自去了画家的家，画家和妻子还在吃早餐，利斯看到玛丽安来了，就叫走女儿，餐厅里只剩下画家和玛丽安。吃罢早餐，他们立即去了画室。画室已经很久没有人整理了，画家收拾着各种笔和调料，做着准备。玛丽安四处观察着，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不羁的美女（法国）（3）
画家的准备工作是繁复而细致的，甚至让玛丽安感到有些厌烦。终于他打开了厚重的画稿本，本子上还是自己几年前的心血来潮之作，现在有些泛黄了，他细细地抚摸着画面上的人物，已经不再吸引人了。他握着笔的手已经有些麻木，现在他勾勒出简单的线条，然后再用毛笔渲染出深浅的色泽和光影的变化，他不断用手指涂抹画面上的墨色，但是怎么都离他的感觉那么遥远。他有些焦躁了，线条越勾勒越快，纸张越翻越快，什么都是越来越快，就是心情越来越消沉起来，难道真的是灵感不再了吗？他不相信，于是他让玛丽安去换衣服。当她重新站在他的面前，缓缓地褪下那件睡衣的时候，画家感到自己的视觉系统整个地受到了冲击，那是怎样青春而有活力的肌体呀，已经好久不见了。 开始画家还是让她保持简单的站姿，但是后来画家发现自己就是找不到契入点，那么美好的身体却好像总是有什么东西隐藏着。于是他不自觉地走过去，扭曲着玛丽安的身体，想让她完全地表现出自己。 累了一天，画家告诉玛丽安主题没有画出来，所以明天还要继续。但是，玛丽安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出了画室，她点燃了一支烟，真是压抑死了，一切就像是噩梦。更可气的是，利斯还拦住自己，一幅很关心的样子，有什么事情，她可以问自己的老公呀。利斯告诉她，她是与众不同的，所以劝她明天还要来，态度好极了，真是让人不忍拒绝。玛丽安不知道尼古拉曾经在画室外面等过自己。 早上，尼古拉从睡梦中醒来不见了玛丽安，想到她可能是同意了做模特，因为她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让人琢磨不透。他来古堡的时候利斯正在做动物标本，一个个小动物被活生生地固定下来，都生存在最美丽的瞬间，它们死亡了吗，或许是吧，但是它们却依旧迷人，很像绘画中的人物。利斯就是喜欢这样，她已经爱上了这种近似艺术的创作。她要尼古拉帮她的忙。尼古拉就顺便问了自己的问题：“除了你以外，他有过其他模特吗？” 利斯不以为意：“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是第一个。不要紧，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尼古拉游移着：“不是他的问题，要是你后悔了，你会怎么办？” “那也没有办法，当你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利斯笑了，谈起自己的感情，“我们是一见钟情，我做模特是为了挣学费。他很有魅力，我们很快就产生了恋情。” “我和玛丽安相识是在3年前，当时她正想自杀，和我说话后就认识了。我现在可是离不开她，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没有了她，我的生活和事业都会破灭的。……那你有没有问过他，是不是为了绘画忽略你？”
不羁的美女（法国）（4）
“有时候我也问他，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回避过去。” 他们都深爱着自己的另一半，为他们担心，同时也在为自己担心。但是玛丽安不知道，回家的时候她故意说些赞美画家的话气尼古拉，尼古拉一甩门，进了卧室。 第二天，画家和玛丽安之间开始有些交流了。画家不再在画稿上作画，而是直接作在长幅的画板上，他让玛丽安想像着自己的后背是被吊起来，这样他就能看出背部的力与美。简单的几笔，玛丽安背面的轮廓就出来了，涂抹间他已经带着点轻松了，而不是拙于表现。大概这一主题都是平静女孩内涵中的不平凡吧，他要求玛丽安做了很多动作，都使她的姿势有些不舒适，从而展现出骨和肉的不同质感。 随着主题的不断深入，玛丽安的肌肉越来越展现出一种不安，那是一种处于变化之中的惶惑状态，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但是又很有自己的主见。玛丽安随意点燃了烟，现在她已经有些习惯了，在画家定型她的姿势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想要叛逆的感觉了。为了缓解气氛，他们在工作的间歇也会聊聊天，画家告诉玛丽安自己以前模特的事情：“她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总是表现出不凡的一面，看上去有些冷淡，在裸体和衣服摩擦的时候，总要摆出一种叛逆的姿态，跟利斯正好相反。” 横躺在地毯上的玛丽安不禁问：“那利斯也是你在路上拣到的吗？” 画家一边调颜料，一边说：“我们是在咖啡馆里，她穿着背后敞开的衣服，虽然是4月份，但是依然冻得瑟瑟发抖。雨下得很大，我用外衣给她披上了。就这样我们就认识了。之后的事情就过于偶然了，是不是巧合也不知道……”接着画家就专心作画不肯开口了。 画家还给玛丽安讲了作画的经历：“那时作画之前真是想睡个觉，一开始的时候可能还惧怕动笔，但是恐怖成了我的动力。突然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用手指碰到画面，简直就像手指长了眼睛一样。我一直在寻找这种感觉，也许就是那时我成了真正的画家……” 玛丽安很好奇这么出色的感觉，为什么他就停止了作画。画家好像没有回答的欲望：“一方面也是没有了那个欲望，另外……”他开始忙起来，不解释了。 然后，他又开始让玛丽安摆造型了，这次更难：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椅子背上，只有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也放在狭小的椅子上，整个身体都扭曲起来。“我要把你给解体了，从肉体中脱离出来，骨骼也露出来……我想看到你的肉体美，还要我们两个人都被束缚在这里？以前的模特也有因此而脱臼的，利斯的肩膀也是这样……” 画家说。
不羁的美女（法国）（5）
利斯和女儿在实验室里做动物标本。她谈起自己像她那么大的事情，那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后来失恋了，就用泥塑了一个小人，然后用针刺他，刺一下气就小了，一共刺了33下，才舒服了。她们一起笑了起来，利斯告诉她，后来这个恋人也不知所踪了，按照基督教的说法，他应该在33岁的时候就死去了吧。窗外教堂的钟声在这间小屋子里回旋。 画家在追求什么呢？他想要看到的是一个整体的人，要他们释放出自己全部的热和血，但是他可以为此而不惜造成一种扭曲的、不和谐的形态吗？他陷入了瓶颈中，他为自己描画的线条和轮廓迷惑了，描画的线条是什么呢，是他自己要追寻的东西吗，他开始自言自语，他一直追求的是描线的效果，但就只是这样子的吗？他大声地对着玛丽安喊：“你这样就可以了吗？会把空间线条都破坏掉的！” 玛丽安也气愤了：“你这样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难过地将头伏在膝上，再也不做画家要求的动作了。 “不要把胸和腹都收回去！要想像银河和涨潮的时候，这里像黑洞一样。”画家在画板前大步地走来走去，十分激动，玛丽安被他的话吸引了，“知道天地制造前的混沌黑暗吗？这就是你要追寻的东西。”玛丽安乖乖地摆回原来的姿势，的确，画家是在创造，这样就和自己的工作有了本质的相同。 画家又给她摆了一个很难做的姿势，启发她：“你被解体了……当一些东西失去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剩下的东西，想想你还会剩下什么。你现在的表现就应该是在盼望着什么的样子。” 两天来的劳累和对画家的不理解让玛丽安感到委屈，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摆着奇怪的造型，像是要把自己毁掉，但是还要受到指责，她眼里含着泪，强忍着。 画家走过来，对她轻声说：“怎么还哭了呢，像经受大雨而形成的水流一样，如果我不快点完成……”玛丽安低下头，掩盖自己。画家蹲下来，接着说：“你是不是聋了？” 玛丽安说自己没有什么，就是想休息一下罢了。画家问是不是自己的什么话不妥，玛丽安伤心地哭起来，说是自己的原因。画家躲了出去，玛丽安渐渐地不哭了，披上衣服，开始抚摸画上自己的线条。满屋子都是自己，但是又和自己有很大的区别，什么才是自己呢？她不愿再想了，实在是很累，躺在沙发上，她睡着了。 后来画家叫醒了玛丽安，玛丽安笑着给他讲自己的梦，走到长凳边，做刚才停滞时的姿势，不经意一抬头，她看到利斯穿着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坐在对面的室内楼梯上。玛丽安对着利斯说：“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你来了。”
不羁的美女（法国）（6）
利斯并不友好，她站起，走过来：“真的是因为我，你才受欢迎。”玛丽安对这种敌意很不高兴，扭过头去，不看利斯。画家也不看利斯，自顾自地在画纸上涂着什么。利斯看到画家那么全神贯注，有些受不了，她就是忍不住想捣乱。她告诉他女儿有事情要找他，自己就先走了。 玛丽安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你让她来的？……你原来画利斯的时候，就是和现在同一幅画吧，同样的画为什么还要画？”玛丽安的目光中甚至有些敌意了，“你不会像傻瓜一样吧？为什么让我裸体？” 画家不回答，只是告诉她，画她是有原因的。玛丽安不想停下来，因为这样直接质问的机会也不多：“为什么用我，以前不是利斯吗？”画家告诉她，他想超越自己，所以需要两个意志坚定的人一起完成。 画室里安静了。但是画家却好像进行不下去了，走到桌子前，为自己倒了杯酒，开始想了起来。玛丽安体会到画家的心情，问他是不是想停下来，不想继续了。画家懊悔地垂下头，刚才的坚毅都没有了。玛丽安用无比强硬的声音说：“你是无缘无故地把我拖进来，再想赶走我吗……很可惜地告诉你，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明天早上10点见。” 坐在外面的尼古拉和利斯谈起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