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红,你把它搞颠倒了,”长腿说道,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们咯咯的笑声里,一点也没有挖苦她的意思,“——就正像红,不是吗,总是将一件事弄颠倒。”
丽塔开心地咯咯笑了,她是多么喜爱长腿喊她“红”啊!
她抗议道,“唷,把事情弄颠倒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一百倍!”
这又使得她们笑个不停,这句话的确讲得有道理。甚至连在二战中死了父亲的马迪也笑了,泪水直在她那廉价而迷人的黑色面具下的眼睛里打转。
多年以后,直到成年,我总回忆起丽塔那一番有见识的话:无论你做什么,与谁做的,或许是你独自一人做的,在何时何地做的,如何做的,为什么要做,有什么样的神秘的结果——当你将这一切都权衡比较之后,你发现,只要做了,就比什么也没有做要强,比死亡要强,比健忘要强。你与遗忘抗衡过了。
长腿说,似乎她刚刚也在思考这件事,“不要把‘狐火’的火焰随便乱放,行吗?——它必须有尊严。不要把它与这堆万圣节的废物混在一起。”
结果她们想到了这样一个主意,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主意,即将文章符号、火炬涂在固体的砖墙表面,主要是这些教堂的前面,如第一长老会教堂、圣·约翰罗马天主教教堂、英国圣公会教堂以及路德教会的和平王子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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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狐火”冒险,使命,胜利(6)
小心——万一被抓起来怎么办?
时候不早了,起风了,正是让人感觉眼花缭乱、心惊胆颤的时刻。“狐火”姐妹们正抢着涂抹,这时巡逻的警车开过去了,好危险,真的好危险,差点被其他在万圣节里玩耍的人,一车车的喝醉了的、出来闹事的年轻人和少年看见。大约午夜两点钟,下着冰冷的细毛毛雨,光线很好,长腿、戈尔迪、兰娜、丽塔和马迪最终朝在费尔法克斯大街的家走去。这时,一辆大马力的汽车从她们后背开了过来,不会有错的,那没有消音器的汽车的轰鸣声,不会有错的,那光怪陆离的金黄色的底盘配着黑色的Z字形的铁条,是文尼·罗珀的老式汽车火箭98咆哮而过。一块砖头被压得飞了起来,将安杰洛比萨饼店的前门窗户的玻璃砸得粉碎。一块碎玻璃片打到马迪左脸的下部,她并不是很清楚她在流血,因为那时她正和长腿、戈尔迪、丽塔一直朝街下面跑,跑到了一条小巷子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人都咯咯傻笑,又觉得很恐怖。直到过了好长时间,她们才在一个街灯下注意到马迪脸上的血,她发现血在她手指上闪光,于是她戳了戳自己的脸,摸索着那个碎片,设法将那块碎玻璃片从她的肉里弄出来。那时我就有一种发疯的念头:我受伤了,我要死了,这没有什么。
结果,令她的“狐火”姐妹们惊讶和惊慌的是:马迪—猴子居然笑了,她的嘴因笑而张开,像一个南瓜灯笼。长腿对她大惊小怪,用她的衬衣袖子极其温柔地将马迪的血擦去,一半责骂地说,“天哪,马迪!你本可以告诉我们你受伤了。”马迪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天很晚了,她觉得很冷,很疲惫,眼泪差不多要掉了下来,她听见她的声音很奇特地响起:“哦,我不在乎,也许证明就像你的一样,”她用手指摸了摸长腿下巴上的那块疤,“——为什么我要在乎呢?”
条目:长腿阴沉地,几乎是眼睛下垂地说,“人类生活的根本就是乐善好施。意思是你要将你的爱给那些你并不怎么认识的人,”这也许是长腿从那个消瘦的小老头塞里奥特神父那里学来的观点之一,但她把这句话当真,因此她对一切事情都很认真对待。于是长腿有了变化,她称这是“宽松的变化”(事实上,长腿经常有一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钱,而且都是一些五元、十元,甚至二十元的纸钞)。她还要求“狐火”的姐妹们给她这笔钱增添数目,任何一笔,无论多少她都不放过,即使是一元,甚至是五十美分,五十美分也行。她把这笔钱叫做“狐火”慈善基金,有时候就用那条识别她们秘密身份的橘红色丝巾将这笔钱包好。到现在为止,有关秘密的少女帮“狐火”的谣言和私语包围着她们,她们要做点“值得”的事情给街坊邻居们瞧瞧:比如帮助七十岁的帕克斯顿夫人,因为她被她那半疯的女儿毒打了,她女儿还偷走了她的社会保险支票……还有帮助十六岁的威尔马·伦德特,她被佩里中学开除了,因为她怀孕了且独自一人住在外面……还有资助一个名叫芬斯特德的残废美国退伍大兵,兰娜曾从她父亲那里听说这个大兵的悲惨景况……她们还帮助一位三十多岁的名叫凯瑟琳或凯瑟林的女人,她曾是阿布·萨多夫斯基的一个女友(此刻长腿对她是恨之入骨),目前刚从北方的米勒纳州精神病医院释放出来,她在那里戒酒,但情况并不太稳定。还有,不是正式的,帮助一位年老的前牧师,长腿不是给他现金,你不会给这样的人现金,因为那样他会不习惯的,他只肯接受这样的施舍,如给他一些食物和暖和的衣服。可是长腿并不谈论这件事,甚至不与她最要好的朋友马迪·沃茨谈论这件事。
长腿眼里闪着光芒,说,“你们知道吗?将来某一天,没有人再依靠他人给他们施舍东西了。‘慈善’这个字眼将销声匿迹。”
长腿身穿磨破了袖边的海军式夹克衫、牛仔裤、磨损的靴子,头发贴在她的脸上,鼻孔因患重感冒而变得通红,瘦长的下巴蜡白。
五、“狐火”冒险,使命,胜利(7)
戈尔迪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件最棒的事,我的意思是——不可思议。任何人都告诉我一年前我就把钱捐给别人,连一角的硬币也给出去了,尽管被他人嘲笑,不过你知道,一旦你习惯做了,尤其是你自己不能够真正地支付得起那么多的时候,那是一种不错的感觉……”她的声音慢慢地变小,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不知如何表述她想要说的话。这时戈尔迪和马迪正在西费里德的厨房里,与小狗托比在一起。那只银灰色的浣熊皮脸的爱斯基摩犬在那铺着油布的地板上腾跃。这是一个有着白茫茫的暴风雪的一月的上午,戈尔迪和马迪碰巧单独待在一块,因为马迪暂时来西费里德家住,她与母亲闹了矛盾,她宁愿与她的姐妹们说话,也不愿与自己的母亲谈话。这会儿马迪冷得打哆嗦,她的感情很脆弱,仿佛她皮肤的最外面一层已经被剥掉了一样,于是她只是回答,“是的”。她的声音很小很弱,戈尔迪根本就听不见她所说的,因为小狗那开心的叫嚷声淹没了马迪的声音。
条目:你拥有的是什么?是一个秘密吗?我怎样才能够加入?我可以做点什么,才被容许加入?我愿做任何事……
瓦奥莱特·卡恩、托尼·勒费贝尔、玛莎·劳芬贝格……一个接一个来接近“狐火”的姐妹们,她们眼里充满希望,带着许多她们渴望知道的问题。哦,求求你们了,告诉我做什么,不要拒绝我,哦,求求你们了。接下来,她们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而突然的满足感,你要知道别人在羡慕你,你就有了一种既像怜悯又像慷慨的感觉。到了“狐火”帮成立一年后的1954年的元旦节,此刻的问题是,“狐火”帮要扩大吗?要招募新成员吗?如何让她们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呢?
“狐火”已经成为一个公认的事实。
“狐火”正在声名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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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现代人类(1)
这部自白书里所提到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的,可是还有十几个、上百个,我的天哪,也许上千个事实被我遗漏了。
因为写一部回忆录就如同将你的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往外掏出来。当我着手写这部回忆录时,我并不懂得,然而现在我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这不全是事实,你能够讲实话吗?——那么什么是真实呢?
有些事情,我不能把它们都写进这些自白里,我也不能计划好我应该将每一件事情都解释得那么真实。因为一件事情总是源于它先前的事件,或许是许多事情都起源于它,于是这就像一个大的蜘蛛网罩住了时间,永远,永远倒退,没有真正的开头,也没有结尾的任何承诺。就这样,在那些年里,据说宇宙是一个稳定的、不太变化的星河的池子,各种气体和空洞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在时间里飘浮,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先后。时间这个东西,如果你试图在它里面展示你的位置,你是不可能用手指来数得清的,甚至你就不要有数的念头。
一个令人讨厌的刮风的冬季的一天,而且那天一定是一个星期六。长腿和马迪去参观位于范·伯雷恩大道的上街区的自然历史博物馆,为什么长腿想要去那里,我没有想起来,这或许正是马迪以前曾有过的想法。有科学头脑的马迪·沃茨决不会忘记她有一天在巴亭金尔的数学课上所抱有的某些幻想,或是理解,即对那个没有变化、只有永恒的事实和天体的数字世界所怀有的各种幻想。“狐火”成立之后,长腿和马迪就处在时间的真空里了,如此出乎意料,却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像一种顽强的城里的野草可以迫使自己在水泥地里生长。但是长腿心里有什么事,不是“狐火”的事,而是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一些事让长腿变得情绪激动和不安。令她情绪激动和不安的那些事既没有发生到我们的头上,也没有发生到我们所认识的人的头上,而是发生在这一带的少女和妇女身上。这是一个充满对少女和妇女实施暴力的时代,那时我们都没有足够的语言能力来谈论那些事件。举例来说,一个来自哈蒙德市的学护理的学生被强奸并被勒死,她的尸体被丢进城外的下水道里,这是一个家伙干的,也许是好几个家伙合伙干的,可一直没有抓到那个家伙。又举一例,一个怀孕的妇女,一位住在桑达斯基(桑达斯基是哈蒙德市郊外的一个小镇,确切地说不是郊区)的年轻的妻子在她的家中被一个入侵者刺死。据说,她腹中的胎儿也死了。最终,据报道,那个“入侵者”居然是她自己的丈夫!——好几个星期人们都一直在谈论这件事。就在那一年前,有一个被称作“黑围巾杀手”(因为他总是将一条黑色的丝巾包住他脸部的下方)的布法罗市的家伙在十五个月里一连杀了八名少女和妇女,年龄大的,有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兰娜·马奎尔表兄住的奥里斯康尼港的街区,一位可怜的六岁小女孩被一个疯子用剃须刀猛砍,据报纸说她的脸上被“砍成一条条的带子”,她的肚子甚至她的小阴道都被猛砍过了,她流血而死。一个摩托车手看见她在一块空地上缓慢地爬行,那位车手说,起初他以为是一只耗子……准确地说,这些可怕的事情在这部自白书里并没有任何过多的记载,我们中的人都不愿意过多地谈论它们或思考它们,当然长腿除外。她说,“——他们恨我们,你知道吗?——婊子养的王八蛋!这就证明他们恨我们,他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许并不清楚这一点,但他们是恨我们的。倘若可能,他们就会杀了我们,然后他们未被惩罚,逃之夭夭。就像在梦中那样,就像在小说里的‘哲基尔和海德’一样!”她说得很激动,滔滔不绝,眼里的瞳仁放大。于是我们中的一个人就试着让她平静下来,并说,这些事情只是比较特殊的情况,这些疯子,这些杀人犯。长腿就会生气地打断我们,说,“不,是他们所有的人:男人。这是一个不宣而战的国度,他们恨我们,男人们恨我们,不管我们年龄多大,或我们到底是谁。然而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就连我们自己在内也不愿意。”她又变得激动起来,她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使得我们很紧张,因为就如同我说的(直到今天在美国这样的事也是真实的),若你是一个女性,假如你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或妇女,你是女性,有些事情你并不想考虑,这一直都没有改变,对不对?——于是,在“狐火”成立之后,长腿和马迪就处在时间的真空里了,因为不久,马迪的母亲得了精神病(被这样称之),被用担架从她们的家里抬了出来,引得邻居们在人行道上注视着她们。她的母亲哭泣着,呜咽着,像婴儿一样将自己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再过了不多久,长腿因在学校打架出名而被校长沃尔先生开除,因而永远改变了她一生的道路。两个女孩子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路闲逛,穿行于古老的博物馆的似巨穴的走廊里。那个星期六来这里参观的人三三两两,几个警卫密切地注意着长腿和马迪,像广角镜一样扫视她们,因为这两个女孩子身穿夹克和牛仔,足蹬靴子,脖子上都围着很匹配的橘红色丝巾,那或许是帮派的颜色?——两个人长得都瘦长、机敏,凝视着那些展品:每一个用尘土点刻的坚韧的恐龙、美洲印第安人人体模型,还有像塑料制品的化石,一股煤尘、消毒剂、湿羊毛以及橡胶靴子的气味。这就是时间。这两个女孩子就仿佛在猎取躲避她们的什么东西一样,在周围的角落里,在一级磨损的大理石台阶上,在博物馆的秘密心脏里,在所有成年人知识的核心里,只有这些字,这些神秘而混杂的声音,才有一种离奇的力量:
六、现代人类(2)
美索不达米亚 基督教教派
更新纪灵长动物 穴居人
猿人属 甲壳纲动物
三叶虫 古生代 腕 龙
暴 龙 中新世 东非人
腊玛古猿
马迪盯着那玻璃眼珠、颌部突出的“腊玛古猿”①,一个“可能的人类祖先”,然后思考生命之树:演变。在一个光线昏暗的玻璃柜子里,一个许多卷须的半浮雕作品让她神魂颠倒,这棵树是多么复杂,它的树枝又是多么繁多,也许它本身的图表是很简单的,从这里得知这么多动物种类生存在远古而不是现在是多么地可怕,而最可怕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动物种类都已经从时间这个浩瀚的海洋里灭绝或绝迹。为什么会那样?出于什么目的?怎么会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