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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故事：都市里的浪子（1）
方剑华
二十七岁
高中毕业
部队转业
某房地产公司职员
从那一天起我就想从家里出来，我觉得这个小海湾再也没有我追求的事情了。人活着到底为什么？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的自己快活。从那时候起到今天，我对女孩子一直就是这样，不太上心，就是离不了。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恋爱，结束得又快又悲惨。她是一个相当老练的情人。我们两个人在这个大城市举目无亲，都是四处飘泊的流浪儿。我看着她像看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那样的天真，那样的幻想。比起她我真的老了，像一个饱经世故的中年人。我不知道我像这样会混到什么时候，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经常开一辆奔驰，车跑起来跟疯子一样，特别是深夜经过大桥的时候。如果被交通警的摩托尖啸了警笛追上了拦住，他停了车，慢慢摇下玻璃窗，胳膊搁在窗弦上，眼珠子先往下再往上，看仔细了，耐下心来听清警官同志的训斥，掏出驾照记录罚款，末了丢一句：“我是武警大队的，有事上那儿找去。” 然后，摇上窗户，发动引擎，嗖的一声，车飞似的冲出去了。
要说清他的具体身份不容易，据我所知，他出生山东半岛靠海一个小城，参军，在步兵服役三年调到武警部队。父亲是当地驻军的一个高级军官，有一个早先的部下在武汉开公司，便托代为照管儿子。于是小方从武警大队一出来便跟上了这位老总，是办事员是跟班是秘书是司机。人事关系搁在武警大队，身子便浪迹在江湖上了。
有一次办事要车急用，有朋友找到了小方，先就听说过这调皮小伙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又大，又爱闯祸。那天他来的时候，没有开奔驰，开了一辆北京吉普。车到武昌东湖附近，我去一家单位找人，当事者不在，门卫让在外边等着。闲着没事就和小方聊了起来，他是一个特别爽朗的男孩，典型的北方男人性格，侃大山的本领一流，一边说一边笑，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问及他的私生活，他很愿意谈，他知道和我今天认识了明天马上就各奔东西不会再见面，闲着无事跟谁聊聊也没什么。
他说他并不急着结婚，起码是不想在近几年结婚，一个人过多好，天不管地不管想上哪儿就上哪，提个包就走路。他说他前几年在山东，后几年在山西，最近几年在武汉，明年大约要到北京。“我喜欢东跑西跑”，他说，“不到年老我绝不停下来，一个人生来这世上不容易，年轻的时候不玩什么时候玩？”说这话的时候，他打开车门站到了路边，从口袋掏出一包烟，三五牌，拿出一支，先递一支给我，我摇摇头，他自己往口里叼了，摸出火机噌地一声点着，吸上一口，眼睛在午后的太阳里眯缝着。
这北方男孩大约一米七八的身高，宽肩细腰，很结实，微黑的皮肤，高鼻梁和大眼睛都是纯北方味的，浑身上下有着与南方人明显不同的剽悍，这也许是他当了几年兵的缘故。他很诚恳地和我谈他的简单的人生经历，他说他最大的苦闷就是不可能天天都遇到好玩的事。我觉得他的确代表了某一部分生活优裕工作顺利的年轻人，属于七十年代人的一种类型，写出来很有意思。他说的是山东口音很浓的普通话，有很浓的后鼻音。
从小我就很调皮，爬墙上树，摸鱼掏鸟蛋。我家在部队大院，对着海靠着山。一年四季看海，都看腻了。最喜欢下海游泳，几个大院的小伙伴邀在一道，踩着沙滩往海里走，走到水淹到肚脐眼那儿，就一猛子扎下去，闷着脑袋往开阔处游，比赛谁游得快游得远，我们选定的一个终点就是海湾的一个黑色的小礁石。几个男孩子发奋一定要游到那个小黑点上去。开头几年我们谁都游不到，不是脚抽了筋就是喘不上气，急急忙忙地相互拖着往回游，回家少不了一顿骂。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游上了那个黑礁石，那天我在那个礁石上一直坐到太阳落。那太阳好大好圆好红，一个海湾都照红了。从那天起我就特别想从家里出来，我觉得在那个小海湾再也没有什么让我追求的事了。
第五个故事：都市里的浪子（2）
到部队当兵是个锻炼，好些城市兵吃足苦头。我不在乎，在部队长大的，摸爬滚打见得多了，调皮捣蛋的，人玩野了，身子骨也练出来了，除了觉得太规矩太死板之外，军事训练难不着我，在部队，我的训练成绩一直都特别好。
也许是有着父亲的身份撑腰吧，我在部队开始很顺，入党之后接下来被任为副班长。我这人随和，和领导和战友的关系处得还不错。其实我这人挺讲义气的，谁对我好，我对谁好。就是不喜欢谁和我歪抬杠故意找别扭，如果那样惹得我烦了，我是不饶人的。但是那几年在营房里我还是憋着，我不愿意闹什么乱子叫父亲生气。说实话，老头子对我要求很严，打小起就没给我一个好脸子看，一见面就训人，弄得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就往后门口溜走。但是我知道他喜欢我，就只我一个，不喜欢我喜欢谁？但是就恨我不大听话。老头子本来希望我读书，做文事。可是我不能用功，他只有叹气。我在部队赌了一口气，一定要表现得优秀让他高兴。父亲果然高兴，鼓励我再接再厉。我对他说我不干了，像是在庙里做和尚似的，太没意思了，我要到大城市去。父亲知道我特别地敢说敢做，怕我不听话惹事，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如果我能够再坚持到服役期满，他一定让我调到的城市里去。于是我又忍了一段日子。哎，那当兵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
他把两手插到裤兜里，在原地走来走去，看来他真的是很闲不住的人。他说：“您认为，人活着为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您一定觉得很腻味吧？据说您那一代人经常地自我教育，问自个，‘人活着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是需要我来回答。
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的是要自己过得快活。有的人说是为了事业，有的人说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总结起来还是一条，这些东西能使他们快活。我不想干什么事业，太忙太累。我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目的，比如是像家乡海边游到礁石上去，或者像在部队里，当个什么长……。在社会上我不行，文化不高，经商这事很费脑筋，所以经常开车，被别人都看成个司机了。我不在乎，我喜欢开车的感觉，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特别是夜里开车过大桥，上下都是墨黑的，那种悬在半空的感觉特别虚特别飘，车就像飞起来了。
如今在大城市在武汉，和部队里就是不一样，舒服多了自由多了，再也没有谁管着我，刚开始我真是有点不太习惯呢。我在我们公司里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任务，除了为老总开开车。我们老总车多，有时候也喜欢自己开车度过自己的休息的时间。这时候我当然没有事做，当然很闲。人一闲，干什么呢？我有一批朋友，公安的武警的省市机关的做生意的，走到哪路子都熟，不过目前我还看不出什么好处，就不过是被收了几次驾照找个熟人给拿回来了而已，再不就是到什么地方吃顿饭有人赶忙买单。如果我将来自己做生意就好了，人熟是个宝，生意场上就容易混得多了。和这批朋友在一起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武汉三镇吃遍了，大馆子吃了换小馆子，口袋没多少钱了就在街边吃靠杯酒。我们哥几个，喝酒不醉不归。北方人不像南方人，喝酒就是看的那股豪爽劲。有次在桥上闯飞车被执勤的军人逮住，就是因为在东湖旁边喝醉了酒，叫我们老总一顿好训。可是回到宿舍，只剩我一个人，住的公司的集体宿舍，上下铺，当然平时住的人不多，人家有家的都走了，剩下的外乡人只有两三个。冷冷清清的，很孤单寂寞，只有呼呼地睡着了，才会忘掉什么，所以我一钻进被子就呼呼大睡。年轻贪睡还是一样好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五个故事：都市里的浪子（3）
问我交过女朋友没有？当然有过。很小的时候就有女孩对我挺好，那时候小，糊涂得很，搞不清楚。在部队里当兵的时候，人开始懂事了，开始懂得喜欢女孩子，但是在兵营里偏偏少有女人。离我们那儿两里地有一个部队医院，我们常常到那儿看病检查身体。那一年的秋天，我突然肚子疼，先还忍着，这么大个人叫这里痛那里痛的不好意思。后来越疼越厉害，卫生站医生诊断是阑尾炎，这样我被送去住院动手术。
照顾我的一个护士叫娟子，河南人，人长得很漂亮，特别是一双眼睛。没几天我就喜欢她了，只要她一到我的床边，我就想法逗她笑逗她说话。她爱笑，但是又必须得装严肃板起面孔，忍又忍不住，那样子很滑稽。很快我就知道她喜欢上了我，男孩子对这种事是很敏感的。那一天我的伤口已经拆线，可以允许走到外面活动。我在走廊上拦住她，对她说，等她下班之后我在医院外边等她。她终于慌慌张张地赴了约，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我们找僻静一些的地方走走转转。我说出院之后我会来找她，她低着头，没说什么。
之后，我们偷偷地邀着出去玩，深怕有人看见，兵营里规定士兵禁止谈恋爱，所以我也不愿意让领导抓住。休息日我常常找借口和我的战友分开，譬如说进城找亲戚什么的。然后和娟子跑到野外看风景。其实风景有什么好看的，我老家威海风景多美，从小看够了，走好得地方有多好看的风景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我一条心觉得大城市好玩热闹，我不喜欢除了城市之外的风景，总不过就是山啦水啦什么的，有什么？想起来当时鹃子好喜欢我，我好像就这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女孩子一直就这么样，不太上心，但是就是离不了。我喜欢有女人陪着，不过时间一长她们就找事跟你闹，我不耐烦。我这人就是脾气不好，特别爱跟人急。在部队训练比武成绩都是最优秀的，就是跟人打过两次架，为了一点小事。不过我也不会先动手，但也容不得别人挑衅，谁在跟前一赌，就想跳起来。领导说我不沉稳，这种性格不好提干的。
后来交了好些女朋友都不如娟子对我好，无论我怎么发脾气她都不吭声，让着我。发了一点工资总是给我买一点什么，比如袜子啦，笔记本啦。其实我家环境不错，手头也不缺零用钱花。每次见面她都巴巴地把这些小东西塞进我的口袋里，让人觉得挺感动。
人太年轻了，干什么事都有些鲁莽。兵营的生活真的很枯燥，晚上熄灯号一吹，躺在铺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娟子，一双大眼睛直忽闪。有一天和旁边铺位的战友商量好，半夜等连长查过铺之后开溜。从营房蹑手蹑脚地摸出来，躲过巡逻的哨兵，弯着腰摸到大院的墙跟子底下，手往上一搭，“噌”地一声就上了墙。黑地里跑了两里路，娟子下了一个小夜班在医院大门外等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田野里长满大片的玉米，玉米棒子的清香
在夜里散开得很远，田边水渠里水在哗哗地流。我们一钻进玉米地，就被高过人头的绿叶子盖住了。
娟子说她好喜欢我，要跟我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变心。现在想起来真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如果现在哪一女孩子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会好笑死的，如果说得动了真感情，我马上站起身拿脚走路。但是在那天夜里，我真的感动，但是最后一点理智提醒我，没有跟着她一块儿发那种孩子气十足的誓言。这最后一点的理智就是我的个性本能，我的本能的那一点儿自私。我想我还这么年轻，生活才只刚刚开始，难道我会在这个河南小姑娘手里拽一辈子？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个故事：都市里的浪子（4）
看着娟子走进医院的大门我才赶回兵营，翻过院墙蹑手蹑脚地摸回宿舍，走过连队值班室的时候，被早已等候在窗口的连长和班长抓住。后来知道，我偷跑之后，班长夜里起床上厕所，路过我的铺位发现不对劲，这么的大热天怎么毛毯从头一直裹到脚。掀开就露了馅，是一堆衣服和一只枕头。当晚就报告了。
消息马上传到父亲那里，父亲发了雷霆之怒。在电话里把我一顿好骂，狠不得抽我筋扒我的皮。那时间我在营房里关禁闭，小小一间房子一天送三顿饭。几乎把我给憋死。我如实地写了检查交待材料，供出了我的同党娟子。这就是我第一次恋爱，结束得又快又悲惨。娟子迅速地转业回了河南，军医院从此少了一个漂亮的小护士。本来我的处境非常危险，这次违反军纪的桃色事件的主要责任人应该是我。当时我已经不存什么希望，听天由命吧。十天之后上面来了调动命令，把我从步兵团调到武警大队。临走时战友们都说：有个好爸爸比什么都强。我没有理他们。
于是我来到了大城市，也听话守了几年的规矩。去年转业，就来到这个公司，公司的老总对我不错。再也没有见到娟子。回山东坐火车经过娟子家乡的那个小城，那里是一无际的干旱的平原。想了又想没有下车。下车干什么呢？娟子肯定恨我。也许她早结了婚，即使不结婚，我又有什么脸见她？我终于没有下车，火车继续往东走，车窗外远接到天边的是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地。
现在在这个城市，我的生活也没有着落，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经常在全国各地跑，帮公司办事。有的事办起来很简单，不过老总要派比较亲近的人去。至于我将来到底准备固定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还一点也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可能近几年定不下来，所以我也不想在近几年里找老婆。一个男人没有固定的职业没有固定的安家环境，这么早结婚干什么？再说我好像还没有玩够，起码目前没有成家的意思。
遇见过很多喜欢我的女孩子，不可能都对您讲一遍。不过有一个很有性格的，说出来可以您会感兴趣。那是在去年春天的一个聚会上，很多的人，会议是商业性质的，很无聊，我对这特别不感兴趣。我们老总说我不是做商人的料子，替我的前途担忧。我是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