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芳心乱着:“行了,行了,别说了,那个时候谁想那么多。”冯心兰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好了,也别难受了,我和你哥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好。”叹着气走出屋子。
肖家正房里, 肖长功和妻子相对而坐。肖长功叹了口气说:“ 心兰,你到小康家去一趟,看看这件事能不能挽回。这事说破天也不怨咱玉芳,玉芳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家不清楚吗?”冯心兰愁眉不展地道:“ 只好这样了。” 说着要动身。肖长功嘱咐说:“ 别空着手, 带着点礼物。” 冯心兰道:“ 还用你说?” 肖长功不放心地叮嘱说:“ 别有什么说什么,说话要学会拐着弯。但是,也用不着低三下四的,咱没有什么错。” 冯心兰答应道:“ 嗯。” 肖长功又追上一句说:“ 也别理直气壮地去兴师问罪, 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 冯心兰索性把礼包一扔:“ 看你这啰唆劲,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去。” 肖长功说:“看看这脾气,你这个人哪!好好好,去吧,去吧,你看着怎么说好就怎么说吧。” 冯心兰忧心忡忡地走出家门。肖长功怔怔地看着冯心兰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肖长功愣了一会儿,收拾好一包东西打算出门。刚好,儿子肖德虎回来了,顶头问:“爸,你到哪儿去?”“我去看看你师太。”说完肖长功骑着车子去了。
肖长功和杨老三是同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师傅已经去世。尽管师傅不在了, 可两个大徒弟却十分孝顺, 每逢年节或空闲他们都要来看看年迈的师母。师母早年因病双目失明。此时, 师母正在吃饭。肖长功走进屋子。瞎师母马上直起身问:“听动静是长功吧,长功,是你吗?”肖长功笑着说:“师母,是我。您吃饭啊?”师母回答说:“吃饭,烙油饼,一块吃点?我给你烫点酒?”肖长功说:“师母,我今天休息,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师母,您眼睛不好还能烙油饼啊?”师母咯咯笑着说:“跟你师傅比还不行,他闭着眼能开汽锤,那才叫真功夫。”肖长功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沓钱对师母说:“师母,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您收好。” 说着把钱递给师母。师母感动地流着泪说:“ 长功啊, 你师傅没白疼你和老三哪,自从他走了,你们月月给我送生活费,我叫你俩捧在手心里喽。” 肖长功动情地抓着师母枯瘦的手说:“ 师母, 快别这么说,我和老三能有今天,不都是师傅给的吗?我俩这个八级大工匠,都是师傅一手栽培的,师恩如山啊!”师母边擦着眼泪边说:“我听老三说,你还有个瘫了的舅哥靠你养活,你的担子可不轻啊,家里也挺困难,我花你的钱心里不好受啊。” 肖长功说:“ 你别听老三胡咧咧, 我过得挺好的。”停顿了一会儿,师母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老三话的味儿,你们俩这两年闹得不够和气,有这事吗?你是当师哥的,尽量处处让着他点。老三这个人我知道,好拔个尖儿,嘴嘎古,你是厚道人,别和他一样的见识啊。”肖长功说:“没啥事,我们俩会处好的。”肖长功故意转移话题说,“师母,我对你说了多少回了,搬我那儿住,我也好照顾您,可您就是不去,您是真犟啊。”师母笑道:“我可不能失了主意,掉在你们手里,还有我的现在的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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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一章(8)
师母又关切地问:“长功啊,听你说话,心不在这儿,不静板,有难心事吗?”肖长功忙掩饰,说道:“没,没有。师母,噢,我还要看个工友,我得走了。”师母说:“走吧,你是忙人,不用挂记我,我好着呢,你有事就快走吧。” 肖长功走出师母屋子。
到了康家,冯心兰坐在炕上,她显得十分亲热。
康母脸上挂着假笑:“他大嫂,你是大忙人,怎么有工夫了?快坐。
素英,给你大嫂拿个碗,盛饺子,他大嫂,你尝尝,三鲜馅的。”冯心兰勉强地笑着:“我才撂下饭碗,吃你们的。”拿起一双鞋,“婶子,这鞋是你做的?” 康母:“ 瞎舞弄。” 冯心兰夸赞说:“ 哎呀, 你的手真巧。” 康母谦虚地说:“啊,做得不好,让你见笑了。”康父实实诚诚地说:“她呀,就是纳个鞋底子还行,铰样儿,绱帮,都得求人。”女儿素英也在一旁揭底儿说:“我妈做的鞋,就是给我爸穿吧,我们都不稀的穿。” 康母劈手给了素英一下子,骂道:“烧包!”
冯心兰没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 问道:“ 屋子没收拾收拾? 墙该粉一粉了,顶棚糊一糊,这房子收拾收拾挺好的。将来小康结婚就在这屋?”康母不接话茬,故意调转话题说:“她嫂子啊,白菜下来了,今年渍多少斤酸菜啊?”冯心兰说:“四百斤吧,玉芳和小康的事该定了,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了, 玉芳出了徒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吧。” 康母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渍四百斤,萝卜瓜子晒了多少啊,雪里红没腌点儿?雪里红包包子鲜着呢,搁上点儿肥肉丁……”
冯心兰有点急了,说:“她嫂子啊,我是说玉芳和小康的事,什么时候办哪?”康母回到话题上,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急呀,让他们趁年轻奔奔事业,没晒点儿咸鱼啊?多晒点儿,你们家拿晌饭的多,那东西下饭!”冯心兰尴尬地笑着:“你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早养儿早得济,有数的。”康母说:“都是些旧观念,得改改了。”冯心兰再试探着问:“这些日子玉芳没来?”
素英回答说:“玉芳姐啊?来过,刚才才走。” 康母瞅了女儿一眼。
素英把嘴闭上了,低头吃饺子。
冯心兰问:“哦,来过了?没说什么吗?”康母说:“说了些什么?
哎呀,我这破脑子,调腚儿就忘了。他嫂子,你真的吃过了?多少你尝尝,韭菜、瘦肉、虾仁,鲜掉牙。” 冯心兰终于忍不住说:“唉,玉芳……玉芳摊上事了。” 康母故意打岔问:“ 我听说你们钢厂又要涨工资, 这回你能涨一级?”康父接过话题说:“要涨一个令,各行各业都涨,不过涨多涨少就是了。他嫂子,你说是不是?”
冯心兰说:“ 婶子, 玉芳真的摊上事了, 看电影的时候遇上流氓了。” 康父狠狠地说:“ 抓着了就把他那惹事的根苗割了去, 看他还惹不惹事了。” 女儿素英不解地问:“ 爸, 什么根苗啊?” 康母严厉地训斥道:“小孩子不许乱打听,吃完了去做作业,成天跑野蹄子了。”康父说:“可不是吗,昨天晚上我看了她的成绩册,好几个两分。你书都念腿肚子里去了? 钱给你花瞎了!” 素英辩解说:“ 我就是体育和音乐不好,那是副科,主科都是五分。”康母说:“主科好,副科也得好,德智体全面发展,这还不懂吗?”
就这样,康家人就是不接冯心兰的话题。
屋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难堪,只听见一片吧唧吧唧的吃饭声和筷子的响动。
这时,肖长功背着手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他突然发现了匆匆走着的肖玉芳。肖长功上前关切地问:“玉芳,你到哪儿去?”肖玉芳撅着嘴说:“不行,我还得找小康,我看他怎么说。”肖长功说:“那行,我和你一块去。” 康家屋里,冯心兰凑到炕上,亲热地和康家人套着近乎:这炕,热乎乎的,真舒服哈。”康母道:“舒服就脱了鞋上炕。”康家人还是一片吃饭声,把冯心兰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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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一章(9)
康家窗外,肖玉芳和肖长功在院里站着,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冯心兰还在炕上没话找话地说:“素英妹子长得多俊哪,瓜子脸,柳叶眉,笑起来眼弯弯着,迷死人了。”康母说:“俊什么俊,像她爸,招风耳,死羊眼,我四眼不稀见。”冯心兰还在耐着性子地说:“大婶, 我看五一就把他俩订婚的事办了吧。” 康母不软不硬地说:“ 他大嫂,这事再商量吧。” 这下子, 冯心兰终于火了:“ 你们是不是因为玉芳被流氓欺负了就想悔亲? 这么做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这件事怨玉芳吗? 出了事你们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不阴不阳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哪?”康母笑模笑样地说:“我们说什么了吗?怎么,你小姑子嫁不出去了?急着往外推什么!”
站在窗外的肖长功听不下去了,大步走了进来。康父马上迎上前去热情地说:“哎呀,肖师傅来了,快请坐。吃没吃?来碗饺子,三鲜馅的。”肖长功生气地说:“谢谢,我不是来赶饭碗的。事不说都知道了,玉芳让流氓占便宜了,你们对这事挺在意的,看样有悔亲的意思,我想来说说理儿。” 康父招呼着:“肖师傅,坐下。素英,倒茶。” 肖长功开门见山地讲道理:“谁家的姑娘都不愿意摊上这样的事,出了这样的事丢不起人。可话又说回来了, 遇不遇见流氓是咱说了算的吗? 流氓要耍流氓也不征求女方的意见啊。我承认, 我们玉芳人长得出众些,挺招风,可我敢打保票,她作风没有问题,是个本分孩子,这你们可以到厂子里、我的街坊邻居那儿打听打听。” 康家人就是不说话。
肖玉芳站在门口悄悄听着,不停地擦着眼泪,衣袖湿了一片。
肖长功还在说着, 有些激动了:“ 我觉得你们这样做是没有道理的,说得好好的,五一订婚,还是你们定的,为什么又推说不知道有这回事了?你们要悔亲就明明白白地说,只要理由充分,可以。我妹妹不是嫁不出去。” 康家人还是不语,一片吃饭的呱叽声。
肖玉芳走进来,她什么话也不说,抱起自己的东西,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反过身来,把桌上的一对玻璃鱼揣进自己的兜里,走出屋子。
冯心兰问:“玉芳,你要干什么!”追了出去。
肖长功怒道:“好吧,你们不娶,我们也不嫁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就算完了。”说罢,气冲冲地出了康家。
康家人还是吃饭的呱叽声。
大街上,肖玉芳抱着东西慢慢地走着。
肖长功和冯心兰在后边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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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二章(1)
厂领导陪着叶丽娜等几个苏联专家,在车间进行最后的告别,苏联专家不断地和工人们握手拥抱。
叶丽娜真诚地拥抱着肖长功说:“肖,再见了,我会想你的。”肖长功感激道:“我也会想你的。谢谢你,给了我和杨老三那么多的技术和智慧。” 叶丽娜看了杨老三一眼,没和他拥抱,带着众人走到一台机器前。
她抚摸着机器,像抚摸一个婴儿,她的眼里含着泪水:“这台P30就交到你们手里了,我们国家刚刚发来信函,就留给你们了。可惜呀,因为没配套,我一直没教会你们怎么使用,以后你们自己学吧。”叶丽娜围着机器转着说着:“这个宝贝造价非常昂贵,更珍贵的是它经历过卫国战争,为了它,一个排的苏军战士牺牲在德国人手里,如果你在深夜,把耳朵贴在这上面,能听到我们的战士在轻声歌唱,那歌声十分动人。我们给它起个名叫老大哥吧!”
叶丽娜转过身,握住肖长功和杨老三的手,哽咽了:“拜托了,好好照顾它,会用得上的,它是你们的兄弟!”
肖长功和杨老三庄重地点了点头。
夜深人不静。锻钢车间里,“老大哥”——那台机器上,摆了两瓶酒和一堆图纸。
叶丽娜大口地喝着酒,教杨老三识这台机器。两人用的是俄语。
杨老三说:“叶丽娜,这根曲轴再给我讲讲!”叶丽娜有些醉了,她呓语着:“杨,我很孤独,真的,很孤独。”杨老三专注地看着机器问:“这根曲轴为什么容易坏呢? 它不是原配的还是受过伤? 你给我讲讲。” 杨老三恳切地说着。叶丽娜蔚蓝的眼睛里流出了悲伤的泪, 摇着头说:“杨,自从我的阿廖沙在欧洲战场牺牲以后,我的爱情的火焰已经熄灭了,是你,又点燃了我的心,可是你……”
杨老三道:“叶丽娜,我知道……”
叶丽娜眼睛一亮:“ 你知道?” 杨老三说:“ 我知道这根曲轴是这台机器的生命。你再给我讲细一点!”叶丽娜伤感地说:“是的,我要给你好好讲讲……我们国家经过这场战争,男人死得太多了,很难,真的,很难。”杨老三一本正经地讲:“叶丽娜,我知道,你就要走了,但你要把这台机器讲清楚,尤其是这根曲轴,你一走我再也没人问了。” 叶丽娜说:“不,问题不在这里,我看出来了,你喜欢你的徒弟,你的肖,她很迷人,很有个性。你如果喜欢她,就大胆地追求吧,不要后退。”杨老三道:“净瞎说,她还很小。”叶丽娜说:“爱不在年龄,你们相爱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我祝福你,祝你的爱情之花早日开放。”杨老三无奈道:“叶丽娜,你是喝醉了,走,我送你回宿舍。 可叶丽娜笑着,嚷着:“我没醉,醉了的是小狗!”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杨老三循着声音来到车间门口,呆住了。
肖玉芳倒在门口的沙堆上,手旁是个空了的白酒瓶,脸上的泪还反着光。
肖玉芳迷迷糊糊的,全身发烫,飘忽着好像腾云驾雾,可是,胃却在翻腾着,抽搐着。她晕了过去。
等到玉芳醒来,睁开眼,发现面前晃动的居然是老包那张黑脸。
她迷惑地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是医院的病房。
包科长用含混不清的山东话喋喋不休:“ 小肖啊, 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你看你遭这个罪,又是灌肠又是洗胃的,别想不开啊,没事!”
肖玉芳瞥了他一眼,呆呆地望着窗外。包科长道:“听见没有?”肖玉芳轻声地问:“ 到底是谁?” 包科长抓着后脑勺说:“ 这事呢挺难办, 嫌疑人倒是有一个,就是你师傅,杨老三。” 肖玉芳睁开眼睛直勾勾地,好像看见了什么,又好像很茫然。
包科长嘀咕着:“怎么处置呢?这件事查无实据,你说怎么处置?是哈?”
肖玉芳又闭上眼睛。
包科长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是哈?停了电,漆黑一片,怎么就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