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却是我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踏出车舆时,江蓝笙已经整理好衣衫,立在那里,身姿便如芝兰玉树。我远眺车外景象,看来已经快到灵州地界了,远山盈盈如黛,雾气氤氲,钟灵蕴秀。
不错。
不错!
我二人是十二分地默契,一笑泯荒唐,仿佛方才不过一个夏日傍晚的梦幻泡影,转瞬即散。
作者有话要说:
☆、乌医氏
【柴扉半掩归人晚,疏篱芳落应未眠。】
送君千里,终一别。
这日到了灵州与杭州交界,却是要与徐娘子道别。
徐娘子莞尔一笑:“奴的夫君来信催奴回去了,未免夫君挂虑,不日便要赶往钱塘,恕徐娘子不能久陪了。”徐娘子声音中有些歉意。
“徐娘子哪里的话,夫妇之伦,人之常情,只为我独步寻当年一句话,却肯以身涉险,如此情义,定当感铭于心,又怎么还能怪你。”我心中诚心敬佩,说得自是恳切,且不说她在毫不知深浅的情况下跟着江蓝笙前往无名岛,便是当日在与牧云一行人狭路相逢之时,亦是为我受伤,令我十分愧疚,更不消说她在这一程中,借助了其夫家的势力,助我们多番打探消息,避开顾飞白一行人。
想到此处,除了感激歉意之外,不禁用善来一些伤感情绪,如果不是我恣情任性,这些年不肯收心、不愿成家,只怕小儿也拜师启蒙了吧······心中有些怅然,不由道:“只是徐娘子,几年不见,却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不知是谁有幸得佳人垂青啊。”
“独步公子说笑了,奴的夫君是钱塘苏家的大公子。”徐娘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柔媚。
钱塘苏家,是余杭的一大名门望族,苏家大公子,虽未见过,却也听说是个俊秀人物。
“实在遗憾未能在你与苏公子成亲当日前往观礼,在此却是要祝愿两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日后儿孙满堂,共享天伦。”
听了我的话,徐娘子顿了顿,笑道,“多谢‘‘‘‘‘独步公子、有缘再见!”却是对我盈盈一拜。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看着她单身孤骑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下紫色流岚之中,不由有些感慨。
原本欲继续北上前往苏州,只是与江蓝笙一番商量后,决定暂时不再北上,而是与刘掌柜一行一同前往灵州。
然而即使在同在灵州城,也毕竟终究要分别。
刘掌柜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往城内齐云轩。
江蓝笙却是领着几人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个小村子前。
此时已傍晚,暮色四合,星光渐染,青灰色天光中景色朦胧,只看那小村之中,一家家、一户户白墙黛瓦,屋檐低小,错落相连,房前屋后,种菜养花,鸡鸣狗吠,其声相闻。
稚童相互追逐嬉戏,见了我们一行人,都停下手中动作,好奇地频频朝这边张望。
几个胆大一点的孩子相近前来,却被自家大人的呼唤回去了。
几户人家点起微渺的油灯,晕起一片暖黄色的灯火,其内透出人的影像,像是精美的剪纸。
而我走在江蓝笙身后,却只感觉这村子布局似有些古怪,道路曲折,闾巷深深,村内有一方原型水塘,其它别无标记物,村中屋宇皆是十分地相似,看不出这家与那家的不同,这一户与那一户有何相异。
不止是我,想来小鱼也发现了,此刻我们四目相对,我朝他笑了笑。
他却是朝我扮了一个鬼脸。
呵‘‘‘‘‘这小子!
一行三人之中,只有江蓝笙一人,缓带轻衫,犹如闲庭信步,不多时来到一户人家院前,推开篱笆门踏入院内,只见低矮的竹栏之内,群鸡啄食,屋前几汪菜畦,时令菜蔬鲜嫩可人,茅檐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媪在暮色下正自眯着眼睛穿针引线,听见响动,只是招呼了声,连眼也未抬。
“今日炖只鸡、有贵客、咳咳。”江蓝笙语间带着清淡笑意,对那位老媪道,。
那老媪依旧眯着眼绣手中的精致的图案,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江公子!”却是由屋内娉婷而出一名二八少女,两弯笼烟绢眉,一双灵犀妙目,肤如凝脂,一点樱唇若含珠;头上倭堕髻,身着一袭藕色留仙裙,行动之时,腰间所挂水色宫绦随之盈盈摆动,身姿袅娜如弱柳拂风,真是我见尤怜,十分优美。
见了我,又是低眉顺目,柔柔地道:“见过独步公子。”
这人我倒是见过的,乃人称“妙手回春”之杏林高手乌逢春之女乌凤真,想来此刻便也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凤真是愈发出挑了。”
“独步公子真爱那我开玩笑。”少女抬头看我一眼,眸光流转,又对江蓝笙恭敬说道:“公子,我爹已经在屋内等候了。”
“乌姐姐!”小鱼见到这少女,却是十分欢悦,转眼间就跑到他的乌姐姐身边撒娇去了。
进了屋子,我只拿眼略略扫了一遍,见居室十分清简朴素,倒也窗明几近,便立马坐到了木椅上,这几日虽然不至于风餐露宿,但也着实舟车劳顿,若是以往,自然与我无碍,只是如今‘‘‘‘‘‘叹了口气,为转移注意力,索性而将视线放在了小鱼身上。
江蓝笙去见乌逢春,便打发小鱼来伺候我,这小小少年眉眼弯弯,一双眼睛十分灵动,动作也是十分麻利勤快,又是给我倒水,又是给我端茶,生怕伺候我不周到似的,还想给我捶背揉腿,只是被我拒绝了。我不禁笑道:“可惜了小鱼是个男孩子,若是个女子,这般细心周到,可真是宜世宜家啊。”
听听了我的话,小鱼面上瞬时便是腾红,却更衬得眉目鲜妍清俊,只听少年嗫嚅道:“寻哥哥····”
说话间却是江蓝笙与另一人来到了屋内。
只见这人头发乌黑,眉目舒朗,如清风朗月,只是此刻却是皱着眉头,这人正是乌逢春。
小鱼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尴尬,“公子,乌大夫。”
“你、退下。”江蓝笙看了他一眼,眸光清淡。
小鱼却是面色一白,又转而看看我,眼中似有些惊惧之色,便咬着唇出去了。
我心中不禁有些怪异,只是这怪异很快便被打断。
“独步寻,听说你中毒了?”乌逢春却是在我身边兀自坐下了,话语间多有不耐,面上神色却是十分认真的。
我点点头。
他又皱了皱眉眉,接着仔细看了看我,执起我的手腕,把脉。
指尖在我的腕间一按,略一沉吟,“举之有余,按之不足·····脉象甚浮,按脉象所示,病邪在经络肌表····”
经络······我不由得想起在无名岛上时,难道是阿七?那顾飞白呢?之前种种,又作如何解释?
说罢又是凝神深思,却是兀地放开了切脉的手,抬头看我,面色十分古怪,我正奇怪,见他接着却是继续为我诊脉,只是神色又是一转,一瞬间脸色连番变化,讶异、惊疑、思虑、困惑、狂喜····
接着郑而重之地对我说道:“独步·····公子,老夫观你脉象,倒不像所谓中毒,脉象滑润,如珍落玉盘,却是——喜脉!”
他看着我的眼神,热切而真挚,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凝霜雪
【柴扉半掩归人晚,疏篱芳落应未眠。】
“爹爹,你可别再吓独步公子啦!”却是乌凤真袖掩朱唇,咯咯笑着,声音宛若黄莺出谷,莲步轻易移,恰如弱柳,袅袅亭亭,进了屋内。
我合上了方才因错愕而忘记合拢的嘴,江蓝笙则若无其事地移开脚步,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已经碎了一地瓷屑了。
乌逢春满脸严肃,见那神态清肃如松下清风,山间明月,只是看看我,又看看自家女儿,皱了皱眉,“我倒不是吓他,只是在提醒他罢了······自古以来,良工葬于巧技,医者多亡于疾病,自作孽太多,也总有报应不爽的时刻。”
接下来的话,倒是说得及轻,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罢了。
只是听他这样一说,我心头却是袭来一阵寒意,盛夏里,也只觉寒意顿生。
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我再清楚不过了,无非又是自恃道德君子,说我负心薄幸,冷心冷清那一套套,这话我听得腻了,顾飞白这样说,阿七这样说,连牧云也如此戳着我的脊梁斥责我,到而今,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乌逢春,也像是不知所谓指摘起我来了·····心中不由苦笑,又有些恼怒,经历了些许波折,就算时至今日,我倒还真没认为自己如何如他们所言的刻薄寡恩了。
此刻心中不由有些火气,只是思量着他好歹是一个大夫,现在还有需要他出力的地方,于是压着性子忍耐下来。
在这一点上,江蓝笙可从未对我有所置喙,这就是他为人的妙处。
只是乌逢春接着对我说的话:“恕我驽钝,你身上中的确切是什么毒,实话说,我是不知的,只是这毒中必有‘朱汲花’花汁这一种成分,我倒是可以肯定,”接着话锋一转,看着我,目光灼灼,“独步寻,只是老夫倒是心中有个疑惑,望你能予解答。”
“请说。”我听他话语中提起那‘朱汲花’时,已经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了,江湖四大奇物之一的朱汲花,生长在西域偏远苦寒之地,西域、西域·····难道就是是那在无名岛上翻阅医札时所看到的的,那名为独步明玉的女子所记述的雪山奇姝吗?
眼前似乎出现了许多光彩,我一时恍惚。
却听乌逢春继续说道,“独步寻,在你身体里面,是否有什么蛊虫之类的东西?”
我略一沉吟,觉得对于医者,还是如实相告的好,于是淡淡说道:“是有,是碧丝蚕。”
一旁乌凤真听了这话,十分惊诧起来了,“碧丝蚕?独步公子你说的是那个‘东海碧’的碧丝蚕吗?”
“正是。”我看她一副娇憨模样,心情倒是稍稍好起来了,笑道,“难道江湖上大名鼎鼎、见多识广的‘素手医仙’还知道其他的‘碧丝蚕’不成?”
乌凤真脸一红,嗔道:“那不过时几个师兄师姐没事瞎编来挤兑我的,难道独步公子也要拿这好笑的名头来寒碜我吗?”
乌逢春听我二人一番笑说,又是一皱眉,这回是在双眉之间紧紧拧成出了一个解也解不开的“川”字,他先是看了我一眼,似乎十分不满我和他的女儿搭话,接着又对凤真说,“凤真,我让你准备的药材,可是精选仔细、备齐了吗?”
凤真听他话中似有教训之意,讪讪地应了一声走了。
“碧丝蚕、碧丝蚕·····”乌逢春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早有所料,只是将这三个字来来回回在嘴边念叨了几遍,像是在回味一般,耳后自言自语地说,“用碧丝蚕,倒是个前无古人的奇方·····这‘须弥绣手’真不愧是须弥绣手,刁钻古怪、剑走偏锋,却往往能出其不意,只是······呵呵,他若真有心····”乌逢春又看了我一眼,那笑容暧昧,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急忙问:“你什么意思?”接着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意似有些凌厉了,回转道:“不知乌大夫发现了什么么?是用碧丝蚕的方法不对?还是·····”我不由地顿了顿,“我身体中的,莫非不是碧丝蚕?”
“呵,碧丝蚕,自然是碧丝蚕!”乌逢春看着我,像是有些趣味,只是面上依旧毫无表情,肃如松下清风,朗如山间明月,只是眼中,似乎别有深意,他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地,又叹了一声,“好一个碧丝蚕!”最后,那若有深意的目光,却是停在了江蓝笙的身上。
······
这碧丝蚕,肯定是有什么古怪·····乌逢春最后的目光,意有何指?
我将视线投注到江蓝笙身上,一时四目相对。
不去苏州而往灵州,自然是有原因的。
此刻我坐在一面铜镜前,那看镜子边沿那些泛着隐隐铜绿的精致的莲纹图案,深思不属,这些图案,似有若无地,总像是在暗示着一个什么人,那人一袭红衣,于风中翻飞如烈焰,湖上泛舟,凌波欲要乘风归去,真真宛若一朵碧波妖莲····只是模样虽美,性子却是不好的,总想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这些纠缠的思绪。
真正的易容可并非随便贴一张人皮面具那么容易,要准备许多材料,还要费一番折腾。
“你想要、扮成什么、样子?”顿了顿,“老者?女子?咳咳、还是粗莽大汉?”江蓝笙在我身后,凝望镜中人。
“呃‘‘‘‘最后一个吧。”我淡淡说道。
江蓝笙温热的手指时而轻触我的面颊,将什么东西涂抹到我的脸上,我望着面前铜镜,又看看江蓝笙的手,皓腕凝霜雪,指若削葱根,不弱女子的柔若无骨,那是蕴含力量的一种美态······不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家家主。
他又到了我身前,在我脸上动作着,微微曲着身子,身形瘦薄,夏日炎热,他换了一袭水色长衫,衣衫也是轻薄的,动作之间行云流水,也是极雅致的。
心中这样想着,却是涌上来一些困意。
“江府富贵无匹,财势之大,只手可遮天,又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呢?”我半睁着眸,似睡非睡。
江蓝笙的手顿了顿,“很多、很多、咳咳,”江蓝笙说道此处轻笑了以下,像是自嘲一般“只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咳咳、只有这一样。”
这一样····这一样?是哪一样?
我不再深思。
“呵,蓝笙却是要与我说笑了,你连‘神仙难解的玲珑锁’都挂在脖子上了,还有什么,不是触手可得?就连那“江湖四奇”的其它三样,也是如探囊取物吧?或许早已经在江府的秘境奇苑而不可知了,我想看,还不一定能有幸见到呢。”我像是与他看玩笑,打趣似的说道。
江蓝笙的手并未有丝毫停顿,他云淡风轻地说道:“那些东西、与我、咳咳、毫无用处。”
我只是笑了笑。
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神思一松弛,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