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蓝笙的手并未有丝毫停顿,他云淡风轻地说道:“那些东西、与我、咳咳、毫无用处。”
我只是笑了笑。
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神思一松弛,打着哈欠,便恍恍惚惚。
也不知何时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朱门锈
【朱门绿锈斑斓意,满堂深夏锁韶光。】
等被摇醒之时,神思倦怠,下意识地再看铜镜,只觉得镜中模模糊糊的,映出的却实是一个眼睛细小,胡子拉扎的粗莽大汉。
我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你真要一个人去?”江蓝笙的声音清淡,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嗯。”我打得不经意,却是不容置疑了。
“人的样貌、可以暂时改变,咳咳、声音却是、改不了的。”江蓝笙淡淡说道,声音依旧轻暖如风,温润如玉,“辰时之前,你必须回到这里、我在、咳咳,村口明堂、等你。”
江家的易容术自是浑然五觉、十分超然的。
我点点头。
这个小小村庄,不经意看无甚稀奇,甚至有些凋敝,只是人在其中,便总会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人行其中,如处在迷宫之内,兜兜转转,不由自主就会迷失方向,其中蕴含的风水堪舆、奇门遁甲之术,可堪藏巧于拙,仿佛羚羊挂角,不落行迹。
不知是何人始建的?
已在这小村中休息了一宿,今日便要去探一探一处宅邸。
临走时,却见凤珍起早,已经在篱笆围着的简陋小院内的木架子上,开始晾制草药了。
她十分仔细地打量了我,有些疑惑:“独步公子?这是要去哪?”
“只是出去走走,探探外面的风声。”我对她摇摇一笑,她愣了愣,接着却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让江蓝笙给我易容,果然是没有错的,因为我甫一踏出小村,去往城中,就路上就已经见着许多火莲教的人了,因为虽然衣饰寻常难以辨识,但那衣袂间银线暗绣的复瓣莲花,却在光线的折射下若隐若现。
这一支应该是尚言容自己个人的人马,因为我在时的教内,还未有银线绣花。
不过即使我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也是毫无所觉,这不禁让早上被乌凤珍打击到的心情,稍稍轻快起来。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不可能的地方,也许却会有最意想不到的收获。
大门前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檐角石镂的户对精美流逸,箱型刻狮的门当气势巍峨,昭显主人家的权势富贵。
只是那扇掉漆的朱门上落的沉重铜锁,早已经生了绿锈,痕迹斑斑。
原本富丽堂皇的相府顾家,从前何等风光,在街坊传闻中大有直追当年王谢之意,如今却满目零落凋敝,如大厦一朝倾覆,华宇高台也成了鸟兽之家,偌大一处宅邸,自此荒废,倒是平添了说书人的兴致,只是徒惹人凄惶惶。
十几年前,位高权重的顾家家主因着牵涉到太子与三皇子夺位风波,一朝跌落尘土,株连三族,被朝廷查封了宅邸,那时候,漏网之鱼故贼余孽——相府小公子却是生死不明,人海茫茫寻无处,黄泉碧落不可知。
顾家三代为相,自是居住京城中,灵州这处,却是顾家的祖宅。
朱门深锁,府外无人,我运起这几日来稍稍稳定下来的内力,径自提气,学那梁上君子,进了顾府。
进得府内,当先一面威风赫赫的麒麟照壁,便是有一丈多高,上刻一个大大的“福”字,寓意吉祥如意。
府内廊院深深,垂花门两侧连着抄手游廊,满目所见,真可谓雕梁画栋,只可惜游廊上镂雕的挂落,因为久无人休憩,彩漆已经古旧斑驳。
而人在其上,如入画中,满目只见碧湖假山池畔,夭秾树影,夏花满堂,行到一处镂雕牡丹花叶的漏窗前,透过那窗子,只见另一侧枝叶扶疏,风弄影来,明明灭灭,无人打理,自成野趣。
九曲回廊,如玉带盘绕,荒草凄凄,本应燥热的风中也带着莫名的凉意。
原本养在花架上的蔷薇,也攀爬出了架子,沿着墙壁一路蜿蜒而上,花朵重瓣叠叠,香气浓烈,熏人欲醉。
我望着那蔷薇架,恍恍然便有些记忆浮现出来,那年也是盛夏时节,那会儿顾飞白刚刚开始习武,我手把手教授着他,为他捉摸剑意,为他演示剑招,从清晨直到傍晚‘‘‘‘‘那时少年情热,蔷薇花便做了月下花媒。
这样的情景,一处一处、一幕幕,皆在记忆深处。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停步,抖了抖衣摆,仿佛拂却心上尘埃。
我自兜兜转转,欲要往东厢房而去。
却见假山处似有一人身影。
我今日一人进了这顾府,自是十二分的小心,此刻连忙顿住脚步,欲要在暗处好好看看这人是谁。
原来是一名少女,蹲着身子,埋头不知在鼓弄着什么。
“呀!寻哥哥!”她似乎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也不知怎么就听出是我来了,猛地抬起头来,却是见到我,先是皱眉,转而又是十分欣喜,只见她理了理衣摆,又是扶了扶头上所梳的垂鬟分肖髻,便蹦蹦跳跳地朝我这边来了。
我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心中泛苦,真有一种人生何处不相逢之感。
只见这少女面若芍药,两靥生春,纤月似的眉,水杏似的眼,一点朱丹似的唇,脸颊上两个梨涡,在抿嘴而笑时若隐若现,只是身量未足,一身藕色的对襟半臂襦裙,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
却是旧识。
虽然眼前这人看着是约莫十二三岁的娇俏少女摸样,然而自打我在数年前入无余依城见她,她就是这般样貌了,如今多年过去,却仍无丝毫变化。
“寻哥哥,你怎么扮成这幅样子了?”她抬头打量我,不禁蹙眉更深,嗔道。
我压低声音,心想难道这样她还认得出我来吗,真是奇哉怪也,不由地说道:“小姑娘,谁是你寻哥哥?”
“也许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哦~这是苏州江家的易容手法吧?果然精湛,但也不是没有漏洞哦~你看你颔下的皮肤,色泽不匀,肤质不均······呀!一定是姓江的在给你易容的时候,你偷懒,低头睡着了,我说得对不对?对不对!”她边说边对我指指点点,倒是评头论足了起来,后来说道兴致处,差点手舞足蹈。
······
“姑娘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自觉用现在这副样子,自是十分猥琐的。
果然,她急忙放开了扯着我衣襟的手臂,连连退后了两步,接着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真是吓死我了!寻哥哥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要是让我家主子看见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我突然敛了笑意,与她说笑的心思,也没了一点踪影。
“好吧,林惜。”我见她走近了,心下奇怪,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寻哥哥,你怎么见面就要盘问我?”
一见面就开始盘问别人的,是你吧······
不过少女自然不知道我的想法,却是兀自言语道,“我想寻哥哥出岛之后,必是会来探一探顾府的,所以就在此静候了哦,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少女眯了眯眼睛,伸手就挽起了我的手臂,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咯咯笑道,“再说,这顾府之内,冤魂不散,阴气甚重,最适合豢养灵犀蝶了呢。”
我听她这话,不禁抬首环顾四周,只觉得阳光下,那些紧闭的厢阁里也是黑黢黢的,渗着莫名的阴气。好像梅雨时节阴绵绵沁冷的青苔,一路攀着心壁,惹得人心底发凉。
“是吗?”我有些走神,只是淡淡应道,“这回你就一个人出城吗?”
那个人,有没有和你一同出来呢?
“当然不止我一个人啦!”少女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裳,笑嘻嘻,梨涡醉人。
“哦?是城主吗?”我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灵犀蝶
【素手纤纤遥指处,明月迢迢雪山隈。】
“呀!寻哥哥,”她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伤心,瞪了我一眼,说,“我家主人从来不出城的呀!你忘啦·····不过,主人一直在等你回去哦。”说话间她伸出手指遥遥指着北方,一只莹蓝色的蝴蝶,从她的衣袖中翩翩飞出。
那蝴蝶的蝶翼扑簌,在阳光下好像洒下一层轻薄的莹粉,似乎带起一缕幽幽蓝烟,它在林惜的指间缭绕一会儿,似乎颇为亲昵,又在我的身边盈盈盘旋飞舞。
最后,向着远处翩然飞去了,而那飞去的方向,正是北方。
我遥遥向北方看去,仿佛重重雪山迤逦之处,有一座白色天城巍然屹立。
我摇了摇头,苦笑,那个人,除非是我实在走投无路,我是断不会再去见的了。
既然不是那人,我也失了再问下去的兴致。
“它们总是知道你回来了。”林惜看着那蓝色蝴蝶围在我身边轻曼飞舞,叹息般地说道,“寻哥哥,你什么时候会回去呀?主人从来不出城,一直都很寂寞呢。”
“以后我自会去见城主的。”我语意清淡,十分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便转移话题问她道:“你何时来着这顾府之内的?”
“好几天前啦~”她数了数自己的手指,不确定地道:“大概、大概在五、不、六天、对!六天前吧!”
六天前‘‘‘‘‘
“那么除了你我之外,你可曾在顾府之内看见过什么人么?”我转念想了一想,她是不认识顾飞白的,便踌躇着说,“有没有见过,大概是、一名很美的男子罢?”
“啊‘‘‘‘很美的男子、很美的男子?”林惜歪头想了一想。
她对有些事清楚地分毫不差,对有些事情,却是过后即忘的,此刻自然是对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十分苦恼,终于,她像是翻拣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欣喜道:“倒是见他来过一次。”
“何时?”我一边仔细观察周围情况,一边问道。
“大概‘‘‘‘‘‘在、三天前吧,只是后来又离开了。”她又仔细想了想,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
“何时离开?”我追问道,脚步便不停,自往西厢房而去了。
“寻哥哥你问这么多‘‘‘‘让我想得好累啊‘‘‘‘‘”林惜被问道此处,却是撇了撇嘴,杏眸中不由溢出一些水光,委屈道。
“好,我这便不问了,林惜知道这么多,已经给了寻哥哥很大的帮助了。”我急忙柔声安慰她,这无余依城的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喜怒无常的,我可不想何时惹了这位生气。
接着便快步朝东厢房而去。
东厢房布置得十分雅致。
典雅富贵的花梨木雕花鸟纹落地罩隔开内室,重纱曼掩,隐隐遮着其间,只是少人气,屋内器具都有些古旧,显得十分阴凉。
有些生气的,惟有书桌角一个黑色大瓷盆中盛着的一朵红莲,那莲花红的哀感浓烈,带着即将凋零前的美艳,不知是什么时候摘下的。
我拿眼细细扫视,只是不用手触碰,在其内自是十分小心,以免留下什么行迹。
只是所寻皆无果,心中不禁有些烦躁焦虑。
林惜看看我,有些好奇,突尔她指着一处叫道,“咦?这不是寻哥哥的字迹吗?”
我看向她手所指的方向,见原来是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那画装裱得十分精细,其中画的是一幅江南盛夏一隅夜景,杨柳依间,藕花深处,泊靠着一叶轻舟,那小舟之下似乎水纹轻荡,月色洒落其间,也似不愿打搅。
这幅字画,是如此熟悉,因这画是我手所涂,这诗是我信手所题。
这幅字画,亦向来是他随身所带的。
只是那画中题的字,却不禁让我一阵唏嘘。
只见上面题的:十里桃花次第春,九霄风露不点尘。 酒熟便携红衣去,轻舟摇月五湖中。
正是当年任性恣意时,自己随手胡乱诌的。
我只是凝目看那画,半晌无语,心中有些感伤与怀想,自是不消多说的。
这首诗中的红衣所指,便是顾飞白。
犹记那时与他重回故地,泛舟西湖‘‘‘‘‘‘
呵‘‘‘‘‘如今却是物是人非,烟云皆过眼。
只是有些感叹,或许是为如朝露昙花般的年少时光;或许是为当时所历盛景,而今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或许是为其他。
却并不十分难过,我也并非长情之人。
只是仔细看那画之时,却觉得有些异样,这画上荷花颜色,与其他相较,似乎过于新鲜了些,我忍不住拿指尖沾那画上红莲,有一丝粘稠之感。
我连忙抽回手,轻嗅指尖沾染的一点红色颜料,因着体温的熏染,这颜料隐隐散发出一点香味,十分独特,只是这香味‘‘‘‘‘
我看林惜一眼。
她不解,倒是她发髻上所停的一只幽蓝色蝴蝶,轻拍着双翅,在我的指尖偏偏不去。
朱汲花‘‘‘‘‘
和乌逢春所料的一样,甚至隐约契合了那本小记上的记载,虽然那文中所记,并非“朱汲花”这一名字,而是七重血琼。
而我也仿似突然想起来,那日在无名岛,阿七所用来盛紫冰,将碧丝蚕冰封的似檀非檀的盒子其上雕镂,那枝蔓繁复妖冶,似择人欲噬的形状,是朱汲花的图案。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这朱汲花汁究竟是如何作用?
不明白顾飞白为何会有朱汲花······
林惜看着自己所豢养的蝴蝶缭绕着我的指尖翩翩飞舞,十分惊奇,“咦?这是、这是、朱汲花?”
她抬头看我,眼中疑虑深深,像是不确定,又不敢确定。
自然,她是不敢确定的。
因为这花,天上地下,只产一处,便是那隐在重重雪山之中的——无余依城。
这花被誉为“江湖四奇”,多少人只闻其传说,不见其真颜,这其中的原由,除了无余依城远在极北之严酷苦寒境地,若要寻到,自然得穿越重重天险。
当然,天险如何,不足以拒行者脚步,无余依城所在高原雪山,因着气候与地理使然,常年祥雾葳蕤,其中有许多无价的灵芝仙草,是中原大地上极难寻得或者根本就没有的,多少药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