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灯,衬着星月之光皎洁如华,想必如漂浮在浩瀚海上之仙阁。
我闲等着阿七,一个人真是百无聊赖,恍惚间风声树影,觉得虽然来到岛上不过几日,但那些江湖风雨,刀光剑影,好像都离得很远很远了,远得像是一场前尘旧梦,只有这无名岛上,方寸天地,鸡鸣犬吠,暧暧人烟,晚间涛声如梦,才是触摸可得的真实的,心中有些慌乱,竟慢慢涌上来一种英雄髀肉生之感,心中有些思虑,便索性泡起了温泉。只是几日不来这清净阁,温泉水中似乎除了经年氤氲不散的馥郁桃花香气,隐隐有一丝药味。
心中一动,似有些了然。
正被温泉水蒸腾着,有些昏昏然,却见云烟雾绕处,一袭青衫缓缓而近。
正是阿七,“阿七。”我出声唤道,有些欢悦。“酉时了。”却听他淡淡道,“这几日我在温泉中蒸氲了一些药材,大多是冰片、没药等通窍活血致气之物,想必你已经泡了多时了。”
“嗯,闲来无事,泡了半个时辰了。”我摸摸鼻子,心想还是阿七了解我。
待得阿七走近了,我才看见他的右手托着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凝眸仔细看了那盒子,心下有些好奇。
阿七却一拂衣裾,在温泉前的白玉石阶上坐下了,浑不在意温泉水荡漾开来染湿了他的青衫,濡着一身青葱转眼成碧,翠色欲滴。
“只是我想在说我的法子前,有必要告诉你一些,我的发现。”阿七端正颜色,少年的声音清越如水晶珠玉,我听着竟一瞬恍了神。
“你说。”我收敛心神,屏息静听。
“你那日所说的异域奇株,其实我回去也不是没想过。”阿七说到此处,眼神虚渺澹然,声音顿住,看了看我,我心中喜悦,原来阿七对我所发现的线索,并非置若罔闻,他对解毒一事,倒也真可以说的上是尽心尽力。
见他语调淡然、掩有疲惫,这几日来想必也是费了好些心血,却是生出了一些愧疚来,便温言道,“阿七嘴上不说,对我之事,却最是尽心尽力。”
阿七听罢,微笑。瞬而声音又响起,“虽然还是不知那‘独步明玉’是何方神圣,然而从那本药典中所描述的情状来看,那种生长在雪山中又有可能在一夕之间散尽人的武功内力的,很可能是‘殷明朱果’。”阿七声音低沉,眸光沉敛,面色也有些沉重,似在回忆思索。
“殷明朱果?”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惊疑乍起,心中犹如炸响了惊雷。“殷明朱果”这个名字或许还不为江湖人所熟识,但它的别称,却不啻于平地惊雷,一语激起千层浪。虽然只在传说中,也足以让人心生魔障。
“往生果?”我料想这雪山奇境中的植株应该十分罕见玄殊,却不想竟然是这几乎人人知晓却玄而又玄的传说之果,此刻下意识地喃喃出声,仿佛自言自语。
“只是很可能,”阿七解释道,声音竟是少有的低宛,温柔如水,竟让我产生一种正在劝慰情人的错觉,只是我心中思虑着殷明朱果,对他的语气并未多想,“殷明朱果毕竟只存在于传说中,暂不论世间是否存在此物,即使存在又是否能令顾、呃那人所得,”阿七看了看我,见我没什么反应,便接着说,“而且世上所传之事多有失实,三人成虎,想必真有此物传言也会夸大。”
原来这所谓“殷明朱果”的传说,还是来源于百年前一座在极北边境之地失落的城,只是百年来江山易主,江湖纷乱,这城的名字以及那段蒙尘旧事也一并被人遗忘了,只是传说中关于此果的种种玄奇之事,却被流传了下来。
往生、往生。可活死人、可肉白骨,可染银发成青丝,亦可使红颜成枯骨,甚至传闻其能使人成仙成魔,不入往生。
如果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江湖中人对“往生果”的描述,那就是荒诞。然而如果真的是“往生”,那么一夕之间让人在毫无所觉得情况下内力尽失的效果,似乎也并非不可能,我心中思虑急转,面上却是冷然。
“如果真是‘往生’,又有何法可解?”我心怀惴惴,凝望着阿七,试探着问道。
“无法可解,”阿七微微叹息了一声,听到此处,我顿时委顿,仿佛泄了一口生气似的,方才积攒着的盎然,也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却听阿七又说道,“‘往生’无法可解,但你那日说经脉滞涩,气泄而不凝,却是让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也许还可一试。”
“什么法子?”我方才心中正涌上来生无意趣之感,呼吸间又听得阿七话间似有峰回路转之意,顾不得其他,急急出声询问。
“你且看。”阿七却是不答,只是缓缓展开了手上托着的檀木盒子,我这时才仔细观察起这盒子,原来并不是檀木,虽然这木质的纹理像极了檀木,然而木上隐约有些奇异的异于檀香的天然香气,上面雕镂一些繁枝蔓草,一朵一朵浮空的雕花,花瓣重重叠叠,十分繁复妖异‘‘‘‘‘我皱眉,看这花朵似乎有些熟悉。
但意识很快就被盒中展现的景象而吸引。
只见盒子中有些湿润,却是从内而外被濡湿的,其中还有一块仍旧在融化的冰块,如果那该称之为冰块的话,因为那冰块,是紫色的,而在那紫色冰块中——我不禁微凝了双眸,如果没有看错,那还在继续融化的物什之中,有一只犹如针尖般细小的虫子,虫子随着包裹其外的东西的缩小,渐渐开始蠕动。
直到那紫色渐渐消散,其间的虫子才显出全貌来,细小如针,通体翠色,晶莹剔透。
“这是?”我忍不住出声问。
“吐丝如碧。”阿七声音依旧淡淡。
“碧丝蚕!”我惊呼,带些不可置信的喜悦。
碧丝蚕!如果方才的“殷明朱果”让我有如坠入玄冥梦境之感,那“碧丝蚕”却是犹如一声晨钟敲响心头。
不禁想起江湖一些传言,据传这世间有四奇:东海碧、北山朱、神仙难解玲珑锁,雪天一点蓝。一“朱”并非殷明朱果,毕竟“往生”只存在于渺渺传说中,并未有确实证据证明世间存在此物,而是指一种血樱,也即流传甚广的“朱汲花”,而一“碧”即是指“碧丝蚕”,至于“玲珑”,多少年来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指的是何物,甚至有人认为“玲珑”是指智者玲珑心,更多的人则认为“玲珑”不过虚指,雪天蓝则更是虚幻缥缈,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想到此处,心下一沉,却是不知作何感想,世人不知“玲珑”为何物,也许我却是见过的。
心念电转,回过神来,却听阿七继续说道:“说到这虫子,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那些老不死的‘养蚕人’,一群怪物,一定要我拿‘朱汲花’换!哼!这是打得好算盘啊,虫子没了他们可以再养,朱汲花下可躺着多少所谓江湖豪杰的枯骨呢。”阿七轻嗤一声,显然十分不屑,只是声音中有些疲态,指尖扣着木盒边沿。
“你什么时候有‘朱汲花’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愕然,生长着朱汲花,我只知道一处,却不是阿七能得的,而且即使从知道我中毒之事起算,也不过月余吧,又怎么去找那飘渺的朱汲花。
阿七横了我一眼。
呃‘‘‘‘‘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七确实自顾自地述说,“众所周知,碧丝蚕极难成活,一旦养活,吐丝如碧,却能不绝人生机,传言有人肝肠寸断,却用它救活。当然这些都是野说游闻,然而它能游走于经络,修补破损,畅通滞碍,确是不假。”我静静听着,阿七所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我心间铮然作响。
碧丝蚕,几乎无人不知,它不同于传说中的“殷明朱果”。虽为至珍异宝,却也可得,而它的效用,也早有人进行试验与记载——“吐丝如碧,不绝生机”。
阿七方才说的,一字不假。就连那肝肠寸断而被碧丝蚕吐丝如碧而医好的,虽然听似无稽,但是确有此事。
“所以,你要将之用在我身上?”此刻我心中却是平静,比这几日来都要澹静清明。
“这与我无关,要看你自己。”阿七左手屈指叩着木盒,声音清淡,“我用温泉之中弥散的药雾融化紫冰,唤醒这碧丝蚕,离开紫冰,它活不过顷刻,除非进入人体。”
“那还等什么。”眼看着那紫冰转瞬就要完全融化,我自觉镇静,心中却是惶急,虽然要在身体里养一条虫子,但是为了恢复功力,哪怕只有一四生机,我也不惧一试。
“独步寻,你可真愿意?”却不料阿七这般说道,他这是何意?我心中有些莫名惊疑,竟涌起一种怪异之感,抬头看他,只见他微勾唇角,桃花眼微微溢出些笑意如春。
在这时候,还要来与我置气么?“有何不愿。”我说得断然。
说罢,看阿七从袖中取出金针,一针扎进了我肩上穴道,那碧丝蚕也趁势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追狐剑
【与君执手少年事,灵犀一点觅追狐。】
每隔三日,一泡温泉。
虽然不再有第二只碧丝蚕,但温泉之中用纱布裹着灌进许多药材,其中许多也是温养碧丝蚕的,也便是泡着药浴。
至如今已经三七二一日了,以往不知何故突然散尽的内力有渐渐回到自己身上之势,现今感觉,好像已恢复一二成,虽然散尽只在一夕之间,回复却这般艰难,然而照这个趋势,再在岛上带个一年半载,便有望回到从前一般,快意江湖了,当然,出岛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就是手刃顾飞白了。
数月来,我心间从未像今日这般畅快。仿佛饮了一坛陈酿老酒,酣畅淋漓。
也终于有了些闲情逸致,在岛上散散步,宽宽心。
无名岛上,桃花千树万树,一侧春暮凋零,一侧至夏不绝,已经及春至夏,衣衫渐薄,然而岛的西北一侧,还是良润如春,恍然玄都千树,正是开至极盛之时,夭夭桃花挤挤挨挨,如大片红霞飞云,云蒸霞蔚,熏人眼目,迷人眼,醉人心,凝眸细看,只见小白长红,簇拥枝上,压弯枝头。微风拂过,桃瓣纷纷而落,飘零好似九天红雨。
我背着手,慢慢踱步,任清风夹着郁郁桃花香气,吹起鬓边缕缕发丝,粉嫩花瓣落在肩头,衣上,也不忍心拂去。
恍惚间仿佛看见许多年前一绿衣小童,跌跌撞撞,再一细看,却原来是一身淡绿薄衫的阿七,在纷飞桃花雨间,纤长身影,淡然独立,眉眼含笑,春染眉稍,竟如一树桃花所化。
“东海之上有佳人,久居仙岛无俗情,一身独立沧波里,一念旋然一世尘。”我心间喜悦,仿佛醉了甘醇美酒,慢慢念出几句歪诗来,却是有心赞他身姿濯濯出尘,望之犹如东海之上的仙人了。
蓦然兴致来,折了一枝细幼桃枝。
闭眼,再睁开,心中澹静,古井无波,仿佛间,吉祥止止,虚室生白。极静,至极动,满枝春色,化为寒枝深雪。
手中似有煌煌剑影,一招一式,如千山飞雪,悬径无踪,寒山峭立,万壁孤绝。
又仿佛古刹深山,莽莽苍林,一只灵狐,在山间欢然奔越。
剑式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寒古寂之意。
剑风带起树上桃花,满目灼灼芳华。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共十二式,灵动飘洒,一步不落,然而捏在手中的枝上桃花明显掉落许多。
心下一声凉凉叹息。
剑势一路下来,稍不凝滞停歇,已经十分不错了,但毕竟功力只有恢复了一二成,还是力有不逮,剑招虽美,也得了些神韵气度,但没有足够内力支撑,缺乏根骨精神,力散而不凝,保不住手中桃花。
最后拼着些蛮力坚持下来,只这瞬息间,就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微风拂过,即是夏天,也一阵凉意沁人。
“这是?”阿七一身浅绿薄衫,出现在我身边,声音有些颤。
“追狐剑法。”古意盎然,极简极迅,正是当年飞雪剑客成名绝技“追狐剑”。
虽然师父从未教授过,但锦绣千花剑法便是脱胎于此,而且自从我得了那剑式小记,看其中剑法,便觉得有一种莫名而奇妙的熟悉感,一招一式,争先涌上心头,仿佛早已经熟记于心。只是如能解了这身上毒,这些事情我也不想深究,不论是独步明玉还是追狐剑,也许是说不清的前世今生罢。
“当年祖师爷名动天下的‘追狐剑’?”阿七睁大一双桃花眼,不掩其中讶异神色。
“正是。”我见阿七惊疑,温柔出声解释,“是前些日子从掬星阁里淘出来的,想不到那里封尘着祖师爷当年的剑谱,只是剑谱实在太过古旧,我便抄录了一本,原版已经被我小心收着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递给了阿七,那正是我攫取那本由‘独步明玉’所书的小记中关乎追狐剑法的内容,加之收整,又写了些这些天来捉摸的心得。
只是那本字迹清娟秀丽的小记以及独步明玉,不知为何确是不想再告诉阿七了,而他与我一般也确然不知独步明玉为何人。
阿七接过剑谱,动作却莫名有些僵硬,“你的功力,可是恢复了几成?”
“不过二成。”我如实回答。
“哦,”阿七淡淡然,似乎有些委顿,“虽然恢复得是不快,但我已经尽力了。”
我心中一暖,只觉得今日阿七不再与我争锋相对,倒是处处解颐,一句话便脱口而出,“阿七勿需这般说,阿七待我情深义重,我却是不知何以为报了。”虽只有二成功力伴身,心情却也十分爽朗,连月来的阴霾也似乎一扫而光了,连思绪仿佛也清明了不少,对着阿七也端着十分的温和。
“以后,别再提报答的话了,”阿七说得淡薄,语气沁凉,面色却有些古怪,只是转而便消散无踪,仿佛刚才霎那间的表情只是我看花了眼,“若真觉得阿七待你情深义重,那便‘‘‘‘”
一阵凉风拂面,一瓣桃花划过阿七脸颊,绕着他鬓边的青丝旋然飞舞。
“你说什么?”我抖落衣上落花,犹如拂去身上灰尘。
阿七敛目,不再说话。
我与阿七离得这样近,又怎么会听不见他说什么。
只是岛中枯寂,沧海涛声、烟霞为伴,恍惚不记俗年,清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