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如琳琅珠玉,“师兄在想什么?”
“在想,我虽是你师兄,却没好好担过这做师兄的责任,往日虽然是怀着一腔少年豪情,说是少年心事当挐云,但终是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弃岛而去了,你那时候,也只有七岁光景吧,那么小,这岛上又清寂得很,不知道是怎么过来,仿佛转瞬间就过了这许多年,只是其中辛苦,如鱼饮水,旁人无法体会,怪不得那次见面之时,你对我心怀怨愤,然而常常想起来,你少时”我眯了眯眼,心下澹澹回味方才一幕,如镜花水月,又听他语意不对,想必还是不能释怀往昔,便想和他说些小时候的事,见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逆着光,仿佛从一个七岁稚童,到的如今翩翩,拂开隔岸桃花,寂寂走过了这许多年的岁月,一袭浅绿夏衫缓缓,如回风带雪,风姿卓然,鬼使神差般地又加了一句“真是、真是可怜、可爱。”
“可怜、可爱。”阿七终于走近了,念叨着我方才说的话,像是自言自语,然而声音中含着讽意,冰凉刺骨,只是离得太近了,他伸过手来,指尖似欲要触到我面颊,我下意识微微挪动脚步,错身闪避,之后才有些错愕,又怕他心情反复而发怒。
然而他淡淡收回手,却听他讲,“怜?爱?师兄倒是说的轻巧。”
这一回,我喉中堵塞,却是不知说什么了。
“阿七‘‘‘‘‘”我语含无奈,觉得他如此执拗,总是为往事束缚,有时又有些强人所难了。
然而胸中刚有些不快,却觉得心中一痛,莫名有些酸软。
惊讶。我这是怎么了?阿七这几日似乎温柔许多,虽然我也不知缘由,然而这终究是好事,或许与我相处这几月,心结已渐渐解开了吧,而我、却是突然犹如患了心疾般常常心中感到蓦然疼痛,这痛感深深浅浅,都找不到缘由,是从中了这莫名奇毒时候起,也许这真的是那毒的副作用?不‘‘‘‘‘仔细想想,这种奇怪的疼痛,好像是那日将碧丝蚕养入身体间起。
想到此处,便想出声询问碧丝蚕之事,却听阿七出声。
“哎‘‘‘‘你的功力只恢复了一二成,这几日来似乎进境十分缓慢滞塞,我想还得去药庐好好捉摸一番了,看看有无出现什么差错,我这便走,你、你请便吧。”说罢青衫一滞、转身抬腿便走。
“阿七‘‘‘‘‘”我声音未落,已不见他身影了。
我‘‘‘‘‘
阿七这样记挂我身上之毒,是好事。
只是心中空荡之感,在今日见到三尺雪之时,便从未消散过。
我看那三尺雪,新雪似的剑身反光,凌凌如寒水,似乎染着秋意,只是剑身上斑驳,如明珠蒙尘,竟让人心下微感怆然。
当年独步狐离世之前亲铸剑冢、驻剑而死;独步尘心为一生中唯一的对手折剑,之后退隐沧波,不问世事;独步烟,这名江湖上的奇女子,亲手用自己的佩剑刺死了负心人,将绿髓剑插在那人心窝上,弃剑而去,而后给自己的独子起名,独步勿念。
如今,千锤百炼、削铁如泥的三尺雪,竟然锈蚀。
子期身死,瑶琴便碎。
独步一氏,人亡剑去,剑便是人。
只是那完好的一处剑身上反射的阳光,太过凌厉,竟然让我睁不开眼。
我长叹一声,转过脸去。
水月楼一派清寒简素。
我眸中恍惚,兀然站起来,却忘了手中还握着一只木马,那木马滚落到木制地面,发出一声响。
这是?
我捡起木马,快速移步到阳光下,凝眸细细看其身上刷着的彩漆许久,果然,有两层,虽然彩漆大多剥落,但还勉强看的出,刷的漆共有两层,一层稍旧,一层稍新。
方才听见木马落地的声音,便感觉不同寻常,我记得为阿七雕刻的木偶,都是实心的木材,而木马落地撞击地面所发出声音,却仿佛其中木马肚中还有些许缝隙,而其中又并非中空,仿佛填充了一些什么东西,因此肚中的空隙并不大,我能听得出来微妙声音的变化,也实在是因为恢复两层功力的缘故。
我将之举在阳光下,观察它的背部和腹部,见其上果然有一线痕迹,虽然被彩漆遮掩,但因为彩漆剥落的厉害,便看得见一丝线将木马分成左右两瓣。
我双手分别捏住两边,使力往外掰开。
木马纹丝不变,心下诧异。却不知两瓣木马如何粘连,如果只是普通方法,怎经得住我混合内力的力气。
心思一动,转身拿起三尺雪,三尺雪剑薄如水,顺着那细如丝的一线缝隙小心按下,只听咔嚓一声,似乎其中机关被触,手中剑微微侧转,两瓣木马瞬间裂开来。
不禁唏嘘,如果今日未曾带回三尺雪,恐怕也打不开这木马机关了,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而这世间比三尺雪还要薄的利器,据我所知,恐怕就只有失传的流霓叠烟罗和徐娘子的紫电丝了。
我拿起一瓣,却是极为巧妙的楯接方法,似乎其中有九个关窍,环环相扣,我方才以强力破开,已经将之毁去,如此精妙,让我心中微微愕然,然而视线很快便被掉落出来的东西吸引。
那东西看上去十分小却厚实,不知是何物。我心下好奇,弯腰将之拣起。
是一个书页之间粘黏得很紧的小本子。
小本子看上去明显是件旧物,不过孩童掌心大小,却异常厚实,制作也十分粗糙,用牛皮纸裁剪,再用粗线缝制,但是却非常坚韧耐用。
只是那纸页都皱巴巴的,仿佛在水里泡过好些时候,我心中好奇,不禁翻开书页,“永安十年,某月初某。第一次来到岛上独步寻在岛上修炼十二式揽口摘星剑法口经练到口五式”字体十分纤小,如蜗角蝇头,笔迹也十分幼稚,歪歪扭扭,显然出自孩童之手,字迹有些地方看不清楚,墨色已经很淡薄了。
我认真思索,发现阿七初来岛上那一年,确实是永安十年,心中了然,又浮现出重重疑惑。
再下一行,字迹却有些逶迤,似乎写字之人有些犹豫,“独步口念好像十分在乎☆”,之后在末行写上:“以后独步寻用☆代替”,看到自己的名字在这本笔迹之上,看着这稚嫩笔体,有些柔柔笑意,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在笔迹中阿七直呼独步勿念名讳,却有不尊师重道之嫌,也许只是他初来岛上,那时是否已经拜入师门,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便再往后翻数页。只是之后关于师父的记载却再也没有了,所记都是关乎我的一些事件。
笔迹并非每日都记,都是间隔一月左右,记得也都是一些日常琐事,一连书页翻看下来,所记的事项也到了来年,笔迹也逐渐从幼稚转而渐渐成熟,隐隐有日后潇洒飘逸、疏旷宕荡之势,只是在有些地方,会下用横线下划,比如在记到“永安十三年某月某☆武功已炼至揽月摘星剑法第十二式天赋如此之高令人不可思议”不仅用横线下划,还加上了少有的评价。
永安十三年,我皱眉回忆,那时我十四岁,阿七少我八岁,才六岁稚龄!不知他从三岁起就每月记录我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想法,如果说无人授意,那真是,不可思议······
心中疑惑难解,直觉要往下翻。只是不曾想之后还有厚厚一沓纸,竟然都是空白。
虽然笔迹中不再有记录,脑中的记忆却循着本身的线路继续往后如同翻动书页。
第二年我十有五,修习师父所授河洛剑,进步神速,竟然一年之内就领会其中精髓,将之稍加改动,融会为刀法,自恃学成理应出师,腊月寒冬偷偷逃出无名岛,往后许多年都不曾回岛过。
心思又是一转,如果这个小本子是阿七的,那么木马上如此精巧的机窍,又是谁制作的呢?除了对机关术数传承百年的江家,还有谁?如果是阿七,那么他究竟是‘‘‘‘‘
我摇摇头,不想再往下深究。
前尘往事,只要不再与而今有所纠缠,又何必自寻烦恼。
然而这木马中机窍被毁,却是再也拼不回去了,我索性将小本子揣进怀里,又随手拿起碎裂的木马玩偶。
作者有话要说:
☆、暴雨夜
【往事入喉烈云烧,海雨欲来风满楼。】
转眼间,过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了,也是师父的忌日,想来我入岛,已经过了这许多个月,不知岛外又是经了怎样一番变化。自春及夏,岛中桃树,也谢了繁花,犹如洗尽铅华,倒是枝叶葳蕤,一片碧色。
今日白老也回岛了,我去见他,他看见我,却是欲言又止,我欲追问,白老却只是叹息一声,劝我最好早些出岛去。
我心中疑惑,难道岛外又有什么风云变故了么?是不是江湖上在我留岛的这几月出了什么大事?
只不过没想到用了一个多月的光景,从东海无名岛至黄河边雍州一个小小酒家村,一路上陆路水路交替不断,过了长江又过黄河,这样大费周章,却只从雍州带回了两坛烈云烧。
只是临别时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桂花糕。我接下了,却是哑然失笑,这白老,难道还当我是个孩子吗?
八月十五月圆夜,若是晴夜明月朗照,月上中天那一刻,霁月清光,无名岛外所缭绕的烟障便会消散,外人欲入岛,挑那一个时辰便是最好。
迷雾散,海岛现,与其遮掩,不如敞亮。
于是八月十五的晴夜,岛上灯火通明,一夜不绝,是为迎敌友。
因而岛上时有在团圆夜还出海捕鱼的渔人,相互传说海上有琉璃仙山,八月十五设仙筵,远远只见灯火玲珑剔透,五光十色,与天上皎月交相辉映,犹如神仙化境,而船只又近不得。
只是今夜,海雨欲来风满楼。
乌压压一片重重叠叠厚重的云,像连绵一片的乌甲军来势汹汹,夏天的暴雨,犹如将天空撕裂开了一个巨大口子,雨水滂沱,如同倾盆。
不止暴雨,海上还有狂风,卷起一排排巨浪,如即将脱笼的凶猛巨兽,冲撞着无名岛,一座孤岛,茕茕漂浮在海面之上,在似乎毁天灭地的暴雨之中如同一截海上浮木,岌岌可危,任雨打飘萍。
虽然这幅天气看上去十分可怕,但岛上一到夏天暴雨之日,便会如此,岛上之人,早已习以为常。此刻都门窗紧闭,熄了灯火,只等雨夜过去,明日曙光再临。
只是不知为何,眼皮跳得厉害,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便点了蜡烛,盘腿坐在床上,索性将那月前发现的牛皮纸缝制的小本,翻出来看看,窗外暴雨倾盆,雨声哗啦啦作响。
然而此刻,千寻楼的木梯上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即使在电闪雷鸣的轰隆闷响中也让人惊心,我心中一惊、手一抖,那小本子就掉到了床上。
“独步寻!”门重重地被推开,卷起一阵风将桌上的烛火吹熄,却见昏昧的室外阿七孑立的单薄身影。
“阿七,快进来,怎么如此惊慌?”心中讶异,这月余里在阿七的施针用药调理下,我身上功力稳定在了二成,虽然实在有些缓慢,但心中安慰、离自己出岛手刃叛徒的目标已经不远了,而自上次碧丝蚕之后,阿七若不是心情不怿,与我言语龃龉,已经不再直呼我名字了,虽然费了我好些时间适应,只是今日急忙走到他的身边,关上门,又将烛火重新点燃。见他只是伫立在门边,却是一动不动。
天边一道闪电劈将下来,照映出被我挂在墙上的三尺雪一片铮然雪亮,一瞬间恍花了我的眼,又照见阿七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身子带着青光,犹如刚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阿七!”我心中砰砰直跳,不知何故竟然有些害怕,上前一把抱住他,见他头上的湿发一缕一缕在粘在额头、脸颊,浑身上下无不在滴水。
然而他的身上,却是一股子扑鼻酒味。
这味道,似乎是‘‘‘‘‘烈云烧!?
“师兄‘‘‘‘‘”阿七声音有一些颤抖,似乎十分努力才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又带着隐隐希冀,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即将溺死之人伸手欲要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心中一悸。
“阿七,阿七,有师兄在此,你莫要惊慌。”我不知他怎么了,像哄一个孩子般,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出言安慰。心间五味杂陈,一些以往被埋没的记忆慢慢涌上脑海。
原来阿七从小就十分惧怕雷电,常常在夏天暴风雨夜抱着枕头一脸惊恐地拍开我卧室的门。只是他那时年少,我以为只是小孩子胆子小,没想到如今成了翩翩少年,对暴雨闪电还是如此恐慌。
记得有一次雨夜他扑到我怀里,大哭着问我是不是他的哥哥?又告诉我他的娘亲逝世了,不让我告诉师父,当时他哭得声嘶力竭,我怎么哄也哄不住,后来竟然昏厥过去,当时我以为他被雷电惊得说了胡话,毕竟那时好像只有六七岁。
“师兄、我、我‘‘‘‘‘‘”却听在我怀中的阿七突然哽咽,极力想说什么,然而就像被扼住咽喉般,不能言语。
“阿七,别急,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你有什么话,慢慢说。”阿七似乎喝得不少,烈云烧入口温绵,后劲却是极足的,我一手顺着他的背,心中有些疼惜。想来自己对这个师弟,果然是十分不同的。
“师兄‘‘‘‘‘”然而阿七却是将脸埋在我肩头,那声音如泣如诉,隐隐一声抽噎,之后便不再说话,我竟是手一抖。
那留在心中关于那本厚厚的牛皮小记的事,怀揣在心里月余了也没有找阿七问个明白,此刻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伸手攥住他的一只手,凉得怕人,心中一T倜常痪醯么ナ忠徽蟊埂
“快换衣服,免得染上风寒,这么大的人了,又喝酒、又淋雨,不懂得照顾自己么!”我有些着急,想要将他从自己怀里扯出来,帮他找一套干燥的衣服。
我想将阿七扯开,却只感到阿七双手死死抱着我,怎么扯也扯不开,于是一边试图拉着他往床边走去,一边好言相劝,想让他换了湿衣裳。
却不料他任凭我怎么劝说安慰,依旧一动也不动。
“呼啦啦”一阵狂风吹过,我心中漏跳一拍,原来竟是狂风将锁紧的窗户吹开了,木窗在暴雨中,被吹得东倒西歪,“嘎吱嘎吱”,连声作响,桌上的蜡烛,只来得及腾出一缕青烟,便被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