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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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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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顶,我停下来检查了一下腿。那是一个很小的伤口,在炎热的天气中应该很快就没事了。我记得这个动作,不是因为它本身,而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当我抬头的时候,那两个男孩追着山羊跑下一片宽阔的斜坡。斜坡下面展现出我平生见过的最令人惊叹的景色。真的,如果我是双眼失明而不是双耳失聪,我想我也就满足了。万物之中,即便是曼德海峡拍打的激浪,也无法和此刻展现在我面前的景色媲美。斜坡向下延伸,平铺成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地平线因沙尘而变得模糊。
  浓厚的沙尘,安静的表面掩藏了它的狂暴,但任何曾经感受过风暴之恐怖的人,都十分清楚这一点。在沙尘中,来自各地的商团在前进,漫长而又黑暗的马匹和骆驼的足迹,透过横扫山脉的尘埃浮现出来,所有的商团都聚集在山中基地的帐篷露营点。
  那儿一定已经有好几百顶帐篷了,如果算上正在赶来的商旅团,也许会有好几千。我从山顶上的栖息地凝视着那些帐篷。我认出了很多不同款式的帐篷。有婆罗浮屠人的尖顶白色帐篷,他们经常光顾我们交换骆驼皮的港口。宽大平整的是于斯人的帐篷,这是一个好战的部落,经常在西奈山南部的山间出没,因频繁袭击商人而在埃及人中出了名。他们非常凶残,船只如果发现岸边有这种帐篷,就不会抛锚。柏柏人是阿拉伯的一个民族,他们在沙地里挖洞居住,然后在上面铺上动物皮作为屋顶,并且在自家门口竖一根长长的竿子,如果移动的沙尘把家和里面的居民埋在地下,竿子就用作标记。除了这些,大部分帐篷我都不认识,这也许表明了那些人是从非洲腹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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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四章(6)
我听见一声尖厉的口哨从山下传来。在我和帐篷营地之间,大一点的男孩挥舞手中的赶羊棍,朝我呼喊。我跑过去,很快和他们会合,然后我们一起下山。当我们经过另一群玩着石子和棍子的孩子时,我的朋友们朝他们大声问好。我发觉他们高昂着头,用手不停地指我。我想我成了一个轰动性的异物。
  我们经过第一批帐篷,骆驼都用绳子拴在外面的入口处。我看见有炉火的火光,但是没有人出来欢迎我们。一顶又一顶帐篷从身边经过,我跟着我的向导走向一个神秘未知的尽头。帐篷之间的小路上,因为有了更多的活动而喧闹起来。我碰到戴着头巾的陌生游牧族人,还有皮肤黝黑的非洲人,他们用精美的羽毛装饰自己。更有盯着我看的戴面纱的女人们,当我们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就迅速移开眼睛。在这样的聚会中,我引起了一点点的轰动。有两次,我经过一些说阿拉伯语的人身边,但是这两次我都有点儿羞愧,因为我头发蓬乱。两个男孩又催着我走,不让我停下来,我们经过好几处营火,火光中乐手们在演奏着我没有听过的曲目。两个孩子只在其中一处做了短暂的停留,那个大一点儿的男孩一边注视着歌者,一边轻声细语。然后,我们转弯,走进帐篷和沙地之间的小巷。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帐篷前,那帐篷顶部扁平,略微有点儿尖,中间有一个开口,缕缕轻烟伴着火光升到黑暗的天空中。两个孩子把山羊拴在帐篷外面的竿子上,挨着一对骆驼。他们把帐篷门拉起来,示意我进去。
  还没有看到炉火旁的人,我就先被帐篷里传来的浓浓的烤肉香味迷倒了。我确实是饿了,所以先看到了正烤着的肉,而不是主人。这是一只山羊腿,血滴在烧熟的肉条上膨胀,直到落入火里。两个孩子在我旁边飞快地说着话,边说边向我打手势。主人是一位年老枯槁的妇人,她横卧在帐篷里支起的床上,身下有一块薄薄的骆驼皮毯子。她的头发上紧紧地包着一块薄而透明的头巾,她的头给人一种沙漠之龟的错觉。她握着一根长长的烟杆,若有所思地抽着烟。两个孩子不说话了,有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最后,她向他们点点头,他们鞠了一躬,跑到帐篷的另一边,在毯子上坐下,双手抱膝,盯着我看。帐篷里还有另外十来个人,都闭口不语。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吧?”老龟妇说。
  我震惊了。“你会讲阿拉伯语?”我问。
  “只够做买卖用。请坐。”她向门边坐着的女孩点头示意,女孩站起来,把沙地上的一块小毯子拿给我。我坐了下来。
  “我的孙子说他们在红海岸边发现了你。”
  “没错。他们还给我水喝,正因此,我才保住了命。”
  “你怎么会到了那儿?”她声音严肃。
  “一场意外。我坐船从苏伊士到曼德海峡,突然遇上了暴风雨,船失事了。我不知道船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恐怕他们已经死了。”
  老龟妇转向屋里的人,不知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大家点点头,急促地议论着。
  见她停下来,我忙问:“我这是在哪儿?”
  老妇人摇摇头。我注意到,她目光游移不定,显示出一种奇怪的警觉,似乎她在打量我的同时,也在仔细观察这间屋子。“这可是个危险的问题,”她说,“已经有人知道你出现的消息了,如果太多人来,她就不会回来了。你很幸运,找到了我。这里可是有人想要杀死你。”
  听了这些话,发现救命稻草后的解脱感很快被一阵恐惧冲刷得无影无踪。“我不明白。”我说。
  “不要问太多。你很幸运,班图星象学家说,明天她会出现并唱歌。到时候你的问题就有答案了。”说着,她又继续拿起烟杆搁到嘴边,两只眼珠子转了过去,看着火光。晚上,再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大快朵颐地享受着那只烤羊腿,喝了一种甜甜的汽水,最后在炉火旁睡着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发现帐篷里空无一人。我做完祷告,托起门帘,走进外面炎热的世界。太阳正当空悬挂,疲惫的我竟然差点儿睡到中午。骆驼还拴在那儿,但两只羊不见了。我又走回帐篷中。没有水洗漱,但我还是尽力用手把头巾折好弄平整,然后才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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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四章(7)
路上也一样空荡荡的,大家一定都在躲太阳。我看见一群男人在套马鞍,准备去打猎,旁边有一群年轻的女孩,身穿鲜艳的蓝色衣服,碾磨谷粒。在营地外,我看见一些新来的人———他们一定是破晓时分才到的,正从坚忍的骆驼背上取下帐篷展开来。我走向营地边缘,帐篷群落在这里到头了,很多部落在这儿画了一条线,把它作为营地和沙漠之间的界线。沙地不间断地向外延伸。我又想起老妇人的话。很久以前,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陪着我哥哥去亚丁,当晚我们住在一个叫贝多因的部落里。贝多因人说着他们自己的语言,但是我能听懂一部分,因为我大部分时间是在交易市场里度过的。在那儿,你需要掌握各种各样的语言。我记得我们在炉火边加入到一个家庭中,听他们的祖父讲一个有关部落会议的故事。映着火光,他精心描述着各个部落的细节,包括他们所穿的衣服,他们的风俗习惯,他们的牲畜,甚至他们眼睛的颜色。我听得入了迷。故事还没完,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然后我哥哥把我推醒,我们一起钻回帐篷里。站在这空旷的沙漠边缘,我感受到了那个老人故事里的某种东西,仅仅是一种感觉,像对一场梦的回忆一样。
  沙丘另一边,一种红色织物在风的拂动下震颤不定,过程很短暂,好像飞鸟掠过,但是这种景象在沙漠中难得一见,需要调查一下。于是我跨过界线———那时我认为这是不信教人的迷信行为,虽然现在我并不这么认为了。我爬上沙丘,走向一片平坦的沙地,那里空无一人。我突然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悚然转身,是一个女人。她站在离我还不到一只胳膊远的地方,从一块红色面纱中抬头盯着我看。我从她的黑色皮肤判断,她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部落。当我一直盯着她看时,她和我打了个招呼:“Salaamaleikum①。”
  “Waaleikumal…salaam②;”我回答,“你从哪儿来?”
  “和你一样,从同一片大陆来。”她说,但是她的口音很奇怪。
  “那么你离家很远喽。”我说。
  “你也一样。”
  我站住,无语,她柔软的话语和她的眼睛令我恍惚起来。“你一个人在沙漠里干什么?”我问。
  她许久都没有说话。我的眼睛顺着她的面纱往下看,只见她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红色长袍,根本无法看出她的身形。那红色织物掉在地上,堆积在一起,风已经在上面铺上了一层沙子,给人一种她是从沙丘里钻出来的感觉。随后她又开口了:“我必须去取水。”说着,她低下眼睛看看放在地上的泥罐子,“我害怕在沙漠里迷路。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可我不知道在哪里能打到水。”我提出疑问,针对她大胆的提议,同时对她贴着我站感到震惊。
  “我知道。”她说。
  我们谁也没有动。我从来没见过她眼睛的那种颜色———不像我家乡女人的深棕色,而是更柔和、更淡的沙子的颜色。一阵轻风吹来,她的面纱随之摆动,我瞥见了她的脸,但很奇怪,我看不清楚,因为趁我眨眼时,她又隐藏了起来。
  “走吧。”她说。突然周围刮起一阵疾风,卷着沙子吹来,我们的皮肤像被一千根细针扎一样疼痛。
  “也许我们应该回去,”我说,“不然我们会在风暴中迷失方向。”
  她继续走。
  风暴更加肆虐。我赶上她。“我们快回去吧。这样太危险了,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我们没法回去了,”她说,“我们不是从这儿来的。”
  “但是这风暴……”
  “跟着我。”
  “但是……”
  她转过身。“你害怕了?”
  “不害怕。我懂沙漠。我们可以晚些再来。”
  “易卜拉欣。”她说。
  “我的名字。”
  “易卜拉欣。”她又说了一遍,向我走来。
  我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你知道我的名字。”
  

调琴师 第四章(8)
“别吵,”她说,“风暴要停了。”
  风,突然消失了。一粒粒细沙在空中定格不动,好似微小的行星。它们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衬白了天空和地平线,抹灭了一切,除了她。
  她又向我走了过来,把罐子放在地上。“易卜拉欣。”她重复着我的名字,把面纱掀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却又如此丑陋的情景。她用女人的双眸凝视着我,但是嘴唇却在颤抖。像噩梦一样,这嘴巴和鼻子不是一个女人的,而是一只鹿的,它柔软的皮肤上长着毛发。我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声号叫,沙子又动起来,旋即布满我们周围,她变得模糊了。我举起双手蒙住眼睛。
  然后,风沙再次停了。
  我试着把手放下。就我一个人站在沙地上。我的双眼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也不知道天地在何处。
  然后,从一处隐蔽的地方传来了女人歌唱的声音。
  一开始声音轻柔,我没听出那是首歌。低沉而甜美,好比红酒,虽不能喝却令人陶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声。我听不懂歌词,旋律对我而言也是完全陌生的,然而歌曲里有某种暧昧的东西,使我感到好像赤身裸体,羞愧难当。
  呼啸声越来越大,沙子又开始在我身边旋转。在旋涡中,我瞥见了一些景象,有盘旋的鸟儿,有营地,有帐篷城。太阳迅速落了下去,分裂开去,把沙漠点燃成大片的火海,火焰延伸过沙丘,覆盖了一切,之后渐渐消亡,仅留下遍地伤痕。天突然黑了,篝火旁聚集了旅行者、舞者、乐手,千种乐器,像移动的沙子一样呼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大得刺耳。一个舞蛇的人走到我面前来,拉着乌得琴。他的蛇爬出篮子,爬到他的腿上。女孩们舞动着,身上涂了黄油,散发出香味,油光在篝火的映照下闪亮。我不知不觉盯上了一个巨人,他皮肤上有星星般的疤痕,身上的文身诉说着未知的故事。这时,疤痕变成了身穿蜥蜴皮的男人和泥土做的小孩,他们也跳起了舞。突然,孩子裂成碎片,不见了。这时,天又亮了,眼前的景象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沙子和尖叫陪着我,而后,尖叫声也突然停止了。我把手举到脸上,大声呼喊:“你是谁?”但是我再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感到肩膀上有一只手,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海边,一半腿浸泡在海水里。有人在我身边蹲着。我看见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讲话。还有其他几个人站在岸边,望着我。那个人又开始说话,但我还是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他的声音,也听不到海浪拍打我的腿的声音。我指着我的耳朵摇摇头。“我听不见了,”我说,“我聋了。”
  又走过来一个人,他们俩把我扶了起来。他们有一只小船,船头插进沙地里,船尾在波浪中摇摆。他们扶着我走上了船。他们即便说了话,我也听不到。他们把船划进红海,朝一艘正在等候的商船行进,商船的标记我认得,它来自亚历山大。
  在整个叙述过程中,老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埃德加的脸,可这时他转向大海。“我给很多人讲过这个故事,”他说,“我想找到一个曾听过那首导致我耳聋的歌曲的人。”
  埃德加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老人转过来看着他的嘴唇。“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场梦?你怎么知道不是在事故中撞到了脑袋?歌曲不可能让人耳聋。”
  “噢,我真希望那是一场梦。但是这不可能。当时月亮都不一样了。登上亚历山大商船的第二天,我看了船上的日历,发现离我的船撞毁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不对劲,因为前一天晚上我脱掉衣服上床的时候,我还在纳闷我的鞋子怎么那么破了。而在荷威士,就是事故发生前最后一个停靠站,我才买了一双新鞋子。”
  “而且,”他说,“我不相信是那首歌把我变聋的。我想是因为听到如此美妙的声音以后,我的耳朵对其他声音失去感觉了,因为它们清楚,以后再也听不到这天籁之音了。我不知道一个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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